中国企业自主创新的三大难题

　　策划主持：黄秋丽 黄玉敏

　　协办：联合空间商务俱乐部

　　嘉宾：

　　李长山：首润置业有限公司董事总经理

　　梅萌：清华科技园发展中心主任、启迪控股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

　　王丰：圣火企业董事长、北京市青年企业家协会常委

　　1月9日，全国科学技术大会暨2005年度国家科技奖励大会的召开，再次营造了中国企业自主创新的舆论热潮。自主创新、尤其是科技创新已经成为中国经济发展中的关键词，原来中国多数企业靠买技术、贴牌生产，现在越来越多的企业认识到核心技术的重要性。然而自主研发、技术积累不是一日之功，企业如何把自主创新的美好意愿落到实处，有很多值得探讨的话题。

　　自主创新需要什么样的环境

　　主持人：1月9日，胡锦涛主席在全国科学技术大会暨2005年度国家科技奖励大会提出了“创新型国家”的战略，再次掀起了中国企业自主创新的舆论热潮。大家如何看待这次提出的“创新型国家”的战略？

　　李长山：传统制造业的繁荣固然为中国经济的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但传统制造业高投入、高消耗、高排放、低附加值等致命伤正越来越凸现。事实上，这么多年来，我国企业主要是引进、抄袭、重复，不谈研究、消化、创新。大型设备主要靠引进，在“引进-落后-再引进-再落后”中走入死循环。中国发展到今天还不抓自主创新，就比较危险了。

　　梅萌：经济和技术的依赖，最后一定会导致国家在政治上的依赖，变成附庸型国家。

　　我看了一些资料，中国从1978年改革开放以来，这27年的平均增长速度是9.6%，我算了一下，1.09的26次方差不多等于10，就是说这些年的发展翻了10倍，中国经济总量错了一个小数点。这个发展速度是飞快的，但是有缺陷的，我们的发展主要是靠外资带来的繁荣，真正赚到钱的是外资，我们现在是繁荣但不富强，富强的部分都被外资拿走了。

　　主持人：如今自主创新已经成为全社会的共识，反思以前走过的道路，我们发展速度很快，那为什么我们没有在自主创新上取得大的进展？

　　李长山：过去二十多年的增长模式，是以较低水平的需求和产业结构为背景，市场需求旺盛，生产成本低，所需要的大多是成熟的中低技术，可以通过引进解决。由于市场比较大，很多投资是盲目的，广大的企业界和民众都处于盲动的制造、消费阶段，很难有创新意识。

　　在“先占市场”和“自主创新”之间，大多数企业不论在追求效益的动机上，还是在实际能力上，往往选择前者而不是后者。近年来中国经济最活跃的珠三角、长三角等地区劳动力、土地和其他重要生产要素成本的不同幅度的上升，使低成本优势趋于削弱，以中低技术占领市场的空间日趋缩小。成本上升背景下企业盈利的保持和增加，经济的持续增长，都需要通过创新来增加技术含量和附加价值，提升产业结构。这意味着拉动自主创新的市场条件正在形成。缺少这样的市场条件，正是过去长时间内自主创新未能取得大的进展的基本原因之一。

　　梅萌：从宏观的角度来说，自主创新需要一定的经济基础。自主创新与GDP是挂钩的。人均GDP是1000美元的时候，只能做服装、鞋帽，3000美元的时候可以做家电、制造行业，5000美元可以做电脑，8000美元的时候可以做知识产权、核心技术，10000的时候可以做服务和品牌。我们现在的GDP人均接近3000美元，沿海和发达地区远远超过这个数字，现在上海是6000多美元，北京是5000多美元。现在自主创新提出的正是时候，太早了不行，太晚了又错过了机会。以前中国的经济基础不足以支撑全面的自主创新。很早以前，两弹一星就是我们自主创新的成果，但当时受国力限制只能在小部分领域创新，没有能力在更多的民用领域创新。现在我们就是要在民用领域有更多的创新。

　　王丰：多年来，我国政府资源主要的支持对象是大专院校和科研院所，对企业在技术创新中的主体地位认识不深，故对企业的研发投入十分稀少。制度不健全，我们的创新也就成了空中楼阁。因此必须建立完善创新机制，营造创新氛围。这方面，韩国汽车公司的经验很值得我们借鉴。韩国在发展汽车工业之初，走的也是与日本汽车合资的道路。但在后期，韩国汽车公司通过对技术的消化吸收，实现了自主创新。与此同时，韩国政府积极支持本国的汽车工业，通过各种政策扶持产业的发展，最终把日本汽车企业挤出了韩国市场。

　　实现科技自主创新需要国家制定和实施一系列强有力的配套政策。科技自主创新体系不能独立于国家和地区的经济、社会、文化、教育、国家安全等体系而存在和发展。这些体系之间是交叉互动的，需要政府在政策上有所倾斜。

　　梅萌：说到政策，这次科技大会对自主创新有重大的利好消息。我有幸参加了这次科技大会，从我这些年参加自主创新的实践来看，这次国家的动作、力度、幅度、决心是最大的。这次科技大会，台上坐的全是国家领导人，台下坐的是各省的书记、省长、主管科技的副书记、科技厅的厅长。这样的阵容，对自主创新来说从体系上是有保证的。

　　另外，国家政策上的配套措施非常强——

　　首先是财政。虽然目前国家财政拨款具体数额没有定，但国家财政对自主研发的投入增长速度高于每年的财政收入增长，比如今年财政收入增长了3%，那么对科技创新的投入肯定高于3%。

　　第二是税收优惠。真正做核心技术、自主创新的，都要有很大的投入。清华科技园一个做核心技术的小企业，研发就有60多人，设备也很贵，每年的投入是2000万左右。根据这次的政策，可以把研发投入抵扣所得税，这样几乎不用缴税。

　　第三个是金融，解决企业在自主创新中的资金难题。国家会引导政策性银行、商业银行的资金向自主创新的企业流动，鼓励风险投资。今年中关村产权交易市场要开始试运行，这个市场上的主要交易，实际上就是有点非上市公司股权交易的意思。从发达国家的高科技企业来看，要经历风险投资、投资银行股权交易、上市这三个环节。在中国，这三个环节都缺，都是脱节的，现在起码第二个环节我们开始尝试。第二个环节股权交易、收购并购的活跃，能刺激更多的风险投资进场投资。最后要国家会尽快启动二板市场，形成多元化的资本市场结构，使得自主创新的企业更好的获得资金。

　　最有利政策的是政府采购。这个首先要认定自主创新的产品、企业，财政部门要列出目录来，进了目录的自主创新产品，国家控股投资的项目和政府采购的项目必须优先购买。原来我们的政策是反的，原来买外国货物免税，加上外国货的质量和外观都好一些，所以有很强的买外国货的势态。现在我们第一步是拉平，起码不能把税收再倾向国外，第二步就是倾向自己。此外关于知识产权、人才结构的政策还有一大堆。

　　这些利好消息，从程序上来说，需要国务院正式出台措施，由各个部门制定相应的细则，比如自主创新产品、企业认证的标准，财政资金的投入、监督等等。估计这些细则最迟要今年下半年或者明年才能落实、运营。未来5-10年，我相信中国在自主创新上一定有翻天覆地的大变化。

　　王丰：除了这些政策，我认为自主创新需要一些软性的条件。自主创新有着它自身的特殊规律。它需要人的权利的切实保护，它需要心灵的自由奔放。必须顺应这样的特殊规律，自主创新才是可以设想的。自主创新和我们的教育大有关系。目前我们的教育更多的是逼着孩子无条件服从标准答案，无条件服从权威，这等于是从娃娃开始，就扼杀自主创新的意识。传统教育体制事实上已构成自主创新的障碍。教育的革命性突破因此迫在眉睫。

　　科技成果的市场化难在哪里

　　主持人：可以说中国企业在自主创新的环境上已经得到了很大了改善。但似乎有一个尴尬的现实，一方面企业缺乏技术，另一方面很多发明成果散落民间，很多专利被闲置，很多技术人才被浪费。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如何改变这种情况？

　　梅萌：这就说到了大学科技成果转化难、市场化难的问题，这个不光是我们难，全世界都一样，连美国的一流大学的成果转化都很难。一边有知识产权，一边有营销模式，这个营销模式具体就是指风险投资，但中间缺一块，这一块被称为死亡谷。绝大多数成果都走不出死亡谷，原因是科研成果到了后期常常没有商业模式，用国家的钱做出科研成果来之后就完事了。美国有一种小范围的成功模式，就是把营销模式往知识产权那边移，让风险投资介入晚期科研，在进入死亡谷之前介入，这样死亡谷的坡度要平缓得多。

　　不仅是大学从更大的范围来说，一方面有技术拿不到钱、一方面有钱不知道该投什么，仍然是普遍存在的问题。这个问题解决，还是要靠资本市场，靠风险投资机制。风险投资机制是什么东西，拿5000万风险基金投50个项目，每个投100万，这100万3年后就能变成5000万，就是能翻50到100倍。也就是说做50件同样的事情，只要有1个成功了，就成了。统计显示，这种暴成功、翻50倍成功的比例为10%，也就是说，投50个一定是有45个瞎了的，但有5个是赚了的，这就赚了2亿元。

　　一定是这种模式才能吸引更多的钱像疯了一样往里投。没有多元化的资本市场，就没有人愿意做风险投资。只要有人做了风险的事情，才能拉这项目走出死亡之谷。做风险投资的人越多，成功的几率就会越高，从产权到营销模式之间的死亡谷就可能逐渐变成平坦的。

　　李长山：说到这个问题，我想到硅谷为什么扶持出了这么多公司，因为那里要素、资源多，企业获取资源的能力大。对于高新技术企业来说，需要技术、管理、人才、资金、市场这些要素，如果这些要素都有了，那么事情就成了。我们的企业普遍在发展资金上匮乏。在美国的还是比较容易拿到风险投资的，美国的风险投资都很专，对行业了解的都比较透，一看这个项目有戏，再看看申请人没有不良记录，很快你就能拿到资金。除此之外还可以帮你做一些服务，比如以帮你引见一些行业领袖等等。如果项目赔了那就算了，人家也不在乎。

　　梅萌：现在中国在这方面已经有了进步。二板市场、中关村产权交易市场的启动，都是为了刺激风险投资。这种探索是小步稳妥的，但毕竟迈出了一步。

　　现在美国的风险投资和资本市场都瞄准了中国企业，美国的风险投资隔三岔五的来中国。在中国的资本市场成熟之前，外国资本的机会很多。

　　这将是一个痛苦的过程，一方面我们鼓励自己创新，一方面是资本市场不成熟，做成了却被美国资本用很低的价格收购了。我常常说我们做孵化器，到底是为谁在孵化。从国家的角度来说这是失败的，我们的好东西被人家轻而易举的拿走了；但从微观的角度来看，是成功的，如果美国人不来买，这些企业的成果也很难市场化，最后死掉。微观上的成功，也会刺激更多的人投身创新。所以这个过程不忍受，我们的高新企业根本没有办法发展。等到中国的资本市场成熟了，这种局面才能改变。

　　自主创新与企业的可持续发展

　　主持人：刚刚梅总讲了一个案例，清华科技园一个比较小的企业做核心技术，一年的投入就要2000多万，那么大企业做核心技术的投入可想而知。现在就有一个问题，就是企业如果做核心技术投入太多，财务负担很重，那市场竞争力、可持续发展就成了问题。这个问题应该怎样解决？

　　梅萌：这只是看到了问题的一面，还有另外一面。当企业有了自主知识产权，它的收益就是非常高的，自然就有生存空间了。还拿刚刚说的那个企业，它的对手都是天子号，像西门子、华为这样的企业，它用低价的策略进入市场，价格只是西门子的一半，由于产品性能好市场反应不错，这样扣去研发成本，它还有40%的利润。这个利润空间有多大？中国的电视机的40%的成本是4块小芯片，如果这四块芯片是自己的，那成本一下就下来了，利润就上去了。所以说，企业拿到有限的钱，研发出核心技术之后，就可以拿核心技术赚钱，做好了就是良性循环。

　　新的产业模式与传统的经济模式大不同。传统的模式是以生产制造为中心，用什么样的能耐把东西做出来。新兴产业以自主知识产权和营销模式为中心。首先看知识产权是谁的，知识产权远远重于加工制造。

　　王丰：对于企业来说，肯定都想获得核心技术。但是，我认为自主创新并不是鼓励一定要从头做起，这样肯定对企业的发展会造成影响。自主创新能力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是技术集成能力，即一个企业能够有效整合内部外部技术资源的能力。哪些要完全引进，哪些要与别人合作研发，哪些主要依靠自己独立研发，哪些采取几种方式不同类型的组合，将由企业依据市场前景、自身能力和合作条件，经过成本收益分析后作出选择。自主创新的目的是可持续发展，如果企业不能持续发展创新也没有什么用。

　　李长山：现在全社会形成了很热烈的自主创新的舆论氛围，我要说点不同的。对于企业来说，自主创新非常重要，但不能唯创新。企业发展是有自己的规律的，不能超出自己的能力，一窝蜂的去创新，核心技术不是一天的事情，急也急不来的。操之过急，反而会欲速则不达。

　　另外，说到创新似乎就是高科技、核心技术，其实我们把传统的很多工艺和品牌都丢掉了，对这些工艺和品牌的创新现在大家似乎都忽略了。我们不能谈到高科技创新，就把我们民族的工艺、品牌的创新丢到一边去。看看瑞士的手表，

意大利的高档服装，很多品牌是延续了一两百年的历史，这些品牌并没有高科技，甚至就是手工产品，为什么没有被时代淘汰？他们的品牌创新非常值得我们借鉴。我们的王麻子剪刀，曾经是非常有名的传统品牌，现在已经破产了，还有很多老字号的品牌现在生存都很困难。现在我们的情况是高科技还不强，传统的东西却丢掉了，有点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