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沟模式探寻

　　□本报记者 辜□ 李爱明／文

　　一个位于河北高碑店市，不占天时地利的小镇，何以能够打造“中国箱包之都”？它与“温州模式”有何异同？

　　9月15日，时钟指向中午12点，铃声准时在车间响起，媛媛和伙伴们丢下手中的活儿，朝门外走去。

　　这是午饭时间的信号。在这家名为斯特利的皮具厂里，17岁的媛媛已经工作了近一年时间，每天她要和姐妹们共同生产50只皮包，当天她们正在为中国电网公司的一批订单而忙碌。不过这对于媛媛来说已经相当轻松，“比干农活儿舒服，工资也不错，还包吃住。”她对现状十分满意。

　　媛媛是河南人，一年前她和哥哥嫂子来到素有“中国箱包之都”的河北白沟镇打工，而她的工厂只是白沟镇区2000多家个体加工企业之一。如今，这个不到5万人的北方重镇，聚集了10万人从事箱包产业，具备年产箱包2.9亿只的生产能力。“毫不夸张地说，白沟是家家户户做包，男男女女推销。”白沟镇党委书记李洪强这样告诉记者。

　　“南温州、北白沟”，当温州、

义乌早已成为南方乃至全国商品市场的佼佼者后，白沟却一度沉寂下来，脏、乱、差、假冒伪劣、欺行霸市、强买强卖……那些不光彩印象曾长时间留在人们的记忆里。

　　不过白沟正在试图挥别过去。

　　记者在当地采访时发现，这个中国最大的箱包产销基地要为自己重新塑造形象，“现阶段的目标是将白沟打造成‘精品名城’、‘北方购物天堂’。”李洪强说，为了吸引不了解白沟变化的人来这儿，政府甚至付给旅行社每位游客5元的补贴，“以前他们是没来不想来，来了不想再来，现在要变成来了还想来。”

　　白沟的繁荣

　　箱包交易城是白沟的标志。它是全国最大的箱包交易市场，目前有1000多家商户，3万多个花色品种，仅2005年的成交额就高达65亿元。

　　“别小看了这些商户，每家最起码都有个百、八十万的。”从临近县城白洋淀来白沟镇政府工作的王丽告诉记者。

　　现在的白沟汇集了天南海北的人前来淘金，本地人大约还不到2／5，温州人、广东人，甚至白沟周边城市的人也来这里打工。不过这仅是指白沟的常住人口，去年仅箱包交易城的日客流量就达到8万多人，在箱包交易城的广场上，停靠的大部分车都是外地车牌，北京、天津、山东、内蒙古、河南、四川……

　　而白沟不仅有箱包交易城，花上1元钱坐上当地的电动观光车，就可以游览镇上的国际箱包城、五金皮革城、服装城以及小商品城等，各地来进货的商人们同样络绎不绝。

　　“我感觉在白沟拾破烂的人都发财了，所以大家都愿意来白沟。”春丽皮具有限公司老板宋丽萍为白沟人的身份感到骄傲。这位女老板在箱包城拥有三个摊位，共约900平方米，作为

　　“梦特娇”、“鳄鱼”等数个国际品牌的河北省代理，仅一个零售摊位的年收入就有3000万元左右，“以前觉得万元户很了不起了，没想到实现这个目标这么容易。”

　　一组数字也可以说明白沟人的富裕，2005年白沟农民人均纯收入8800元，平均户有电话1.5部、彩电1.5台、

摩托车1辆、各种机动车0.8辆，全镇存款余额15亿元，而当年全国农民人均收入仅为3255元。

　　不能否认的事实是，白沟人的发家致富离不开箱包，很长一段时间里，“前店后厂”是这儿典型的标志。

　　“每天干完农活儿以后，我们就在家里缝制皮包，做好了就拿到外面去卖，一天下来也有不少收入。”宋丽萍回忆当初生产皮包的情景，她可以称作白沟从事箱包产业的第一代人。

　　从上世纪80年代末开始，宋丽萍开始转型，专心从事箱包贸易，“优点就是不需要自己操心生产，花色品种品牌比较多，大家都愿意在这里拿货。”而目前，白沟已经拥有卡丹路、BOSS、恺撒等国内外知名品牌。记者在H OUSH I BOSS店采访时，老板辛立红正在接待来自湖北的几位客人，“现在生意没以前那么好做了，越来越多人开始做品牌代理，竞争很激烈。”她告诉记者，代理品牌的利润率大概在10%左右。

　　还有一部分人以白沟为基地，经营自己的品牌，但是生产基地选在广州等地。“玉兔”如今是河北省品牌产品，产品销往国内各大中城市以及俄罗斯、日本、法国等国家，然而在白沟当地却没有生产企业，只是授权广东的一个厂家生产。“广东那边的样式比较别致，技术也更先进。”玉兔皮具的销售部经理张艳萍坦承，尽管白沟箱包占据国内市场的36%，在“三北”市场的占有率更是高达58%，然而当地的生产技艺离发达地区还有一定的距离。

　　不过更多的人还是选择在白沟自产自销。斯特利皮具厂的老板丁志良来自河南，上世纪70年代末就从白沟进箱包在河南当地贩卖，13年前干脆在白沟驻扎下来，投资建厂，7年前注册了“斯特利”

商标，经过几年打磨，“斯特利”成为白沟箱包十大品牌之一。

　　“河南也有一些箱包厂，但是大家提到箱包都会首先想到白沟，这里已经形成了产业集群，无论是物流、客源、辅料还是配套设施方面更有优势。”丁老板这样解释来白沟投资的原因，目前他计算的利润率也在10%左右。

　　白沟的蜕变

　　白沟和箱包的渊源最早起源于1971年：白沟镇高桥村原第八生产队的队长张国清、会计李明新将给女儿买表和准备购置过冬棉衣的250元钱凑在一起，从天津买回了两捆人造革料。过了几天，白沟的第一个人造革自行车座套诞生了。在随后的两年间，高桥村又生产出了白沟第一批最简易的手提兜。

　　上世纪80年代初，宋丽萍还没出嫁的时候，就跟父母一块做起了自行车

　　座套和“老头包”，那种简单的人造革手提包在当时很受欢迎，“刚做出来，拿到门口去卖，马上就能卖出去。”宋丽萍对当时生意的火爆仍然记忆犹新。

　　随着一批人逐渐富裕起来，越来越多的白沟人加入了箱包产业。然而假冒伪劣、强买强卖等问题也逐渐显现出来，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白沟多次被调查整顿。

　　“其实我们农村人哪懂什么假冒名牌啊，有时外面的人来进货，说给贴个牌子吧，我们也不知道什么侵权，就给答应了，谁知道才多赚几分钱，把白沟的名声给弄臭了。”宋丽萍表示她从来没有从事过假冒，但承认白沟曾一度假冒盛行。

　　还有很多人无法适应一夜暴富的现实，“我们农民突然发家致富了，都有些无所适从了，以前白沟人打架是出了名的。”宋丽萍讲了这样一个故事，“有个白沟人去北京，坐在公交车上的时候，突然售票员问‘有没有白沟来的’？他连忙站了出来，谁知道售票员上去就给了他一个巴掌，打了以后才说‘我去白沟挨了打，这次非打你不可。’”

　　虽然已经无从考究故事的真实性，然而白沟在上世纪90年代陷入的困境却清晰地印在了每个白沟人的脑海里。

　　不过白沟的品牌意识已经在逐步觉醒。

　　早在上世纪90年代中末期，白沟镇政府就注册了“玉兔”、“香客来”等十多个商标，当地任何一家企业都可以无偿使用，直到后来政府才将“玉兔”等商标授权给一家企业经营。而据李洪强介绍，目前白沟已拥有自主品牌1200多个。

　　在做了多年箱包贸易之后，宋丽萍也开始做经营自主品牌“春丽”，目前她暂时选择在广东生产，打算积累一定的经验以后回白沟建厂。“现在白沟人都有知识产权意识了。”宋丽萍告诉记者，她的店里正摆着同款皮包，一个是国际品牌梦特娇，一个是她的品牌春丽，“两者是一个厂家生产的，用料、做工完全一致，然而价格却相差近200元，这就是品牌的差异啊。”她不无感叹地说。

　　白沟人也体会到了品牌的好处。走在箱包交易城，玉翠、成实、秀丽、金飞等白沟自主品牌随处可见。在箱包城的一角，挂在墙壁上的一排钱包，虽然零售价不过5元，然而上面却还标着一个名为“胤博”的品牌。在一楼的一间店铺，记者见到了胤博的老板，这位才满20岁的女孩独自看守着店铺，她的父母则雇佣了30多个工人从事胤博牌手工钱夹、皮包的生产。“没有注册品牌前，谁都可以卖我们家的产品，现在有自己的品牌了，就算别人卖，也得打胤博的牌子。”她颇有些自豪。

　　白沟的困惑

　　不过，白沟人还面临很多难题。

　　并不是所有人都了解白沟的转变。一位前来白沟采访的女记者逛了一圈后，感叹地说：“要不是来采访，我不会来白沟，也就不知道白沟改变了这么多。”她回忆，多年前到过的白沟是“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而且充斥着假冒伪劣商品。同时，尽管白沟的商户和镇政府都异口同声地表示，白沟已经没有假货了，然而市场经济毕竟不能完全把握。就在记者坐车前往白沟的路上，一些同车的当地人还在告诫着记者，“白沟的假货很多，一定要小心。”

　　白沟箱包的利润较薄、不善于包装也是不争的事实。小邹表示，胤博钱包的利润很低，大概才一两分钱，“主要是出货量大。”李洪强多次去义乌、广东等省市考察，“我们白沟的包走的是薄利多销的路线，一个包只卖十几元，利润就一两块，结果进入义乌小商品市场，重新包装一下就可以卖到二十多元。”李洪强还承认，白沟做箱包

　　的知名度已经较高，然而至今却缺乏叫得响的箱包品牌。“我们准备重点扶持10家品牌企业，争取打造国内乃至国际上的知名品牌。”

　　此外，虽然北距北京102公里，东至天津108公里，南到保定62公里，欲打造“北方购物天堂”的白沟交通状况并不顺畅。“通往天堂的路似乎并不平坦。”一位来白沟旅游的游客笑着告诉记者。这位游客是从北京自驾车而来，路上花了一个半小时，沿途飞驰而过、毫无交通规则而言的大客车、坑坑洼洼的路面让他记忆深刻，而记者从北京木樨园长途汽车站坐长途客车前往白沟，倒了两次车，花了近4个小时才到达目的地。

　　不过，最让白沟人感到缺失的是文化理念。

　　“谁还读书啊，读书不一定挣钱。”和记者同车的一个24岁的白沟男青年曾这样说道，他的父母在白沟经营着一家三四十人的箱包厂，按照他的说法，一年挣三四十万不成问题。毕业于秦皇岛大学的刘桂梅，一年前应聘到玉兔皮具在箱包交易城的店面当店长，“我们店里的售货员都是从白沟周边城市聘请的，素质相对高点。”她坦言，虽然白沟的小孩从小就接触箱包，深受商业熏陶，很有经济头脑，然而大部分小孩很早就辍学了，在待人接物、文化涵养等方面还是有所欠缺。

　　李洪强对白沟人在文化理念、品牌销售等方面的缺失也十分揪心。他表示，每隔一段时间，政府就会买单为商户请外面的营销专家讲课，大约请一个人得花上8000元到1万元。此外，政府还经常组织商户去义乌等商品市场考察，“如果说义乌已经驶入了十六车道的高速公路，我们白沟还停留在四车道的国道里。”他毫不隐瞒白沟的差距。

　　白沟模式探寻

　　“未来15年-30年，白沟经济实力和城市建设要达到中等城市发展规模，社会总产值达到600亿元以上，人口达到50万人，市场成交额达到800亿元以上。”这是镇政府对白沟的长期规划，他们还找到了一条“先商业化———再工业化———最终实现城市化”的发展路径，并以“白沟模式”命名，而此前已经有“温州模式”和“义乌模式”等中国区域经济特别是镇域经济的发展模式。

　　“义乌是以商业经济闻名，温州是以工业经济出名，白沟则既要商业化也要工业化。”李洪强始终将南方的发达城镇作为白沟比照学习的对象。

　　不过在白沟的发展过程中，相对于市场经济发展程度较高的义乌、温州等城市，白沟政府那只有形的手作用显得尤为明显，甚至连白沟箱包交易城、小商品城等市场的经理都由白沟镇的副镇长兼职。

　　“南方的市场都是行业商会发挥作用，白沟目前还得需要政府的引导。”李洪强认为，白沟暂时还需要强势政府的引导，不过他透露，将来会成立一个中国白沟商贸集团，并促成其上市，“到时候政府就会逐渐退出舞台，主要做服务型的工作。”

　　在国家发改委宏观经济研究院副院长陈东琪看来，和“温州模式”、“义乌模式”相比，“白沟模式”虽然没有明显的特点，但仍然具备一定范围的代表性，“白沟走的是一条农民变市民的道路。”他建议，其它一些基础较好的地区可以借鉴白沟的经验，“但是必须要注意到白沟有从事箱包行业的传统，同时周边的城市有着强烈的需求。”

　　作为一个生意人，宋丽萍没有时间去了解政府所推崇的“白沟模式”，甚至当记者提到这个词的时候，都表现得十分迷惑，不过她反复强调“做白沟人挺自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