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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报记者 谭丽莎 实习记者 徐民
有谁能设想一家企业三年不能营业会是一番什么景象？
四川雅安市民用爆破器材专营部就遇上了这样的倒霉事。记者问这家公司的经理杨学荣：“这三年你都在干啥？”显得有些老实巴交的杨学荣回答道：“就是三天两头去找他们
(指各级政府有关部门)，区上、市上、省上都去找过，特别是区上，不知道去了多少次。”
“那你全家的生活怎么解决？”记者问。
“我家属也下岗了，儿子明年要考大学。只有省吃俭用，借钱过日子。好在我老家在农村，去背点米、拿点菜，还是可以的。”
杨的话在雅安雨城区经贸局局长廖勇那儿得到了印证。廖对记者说：“杨学荣把我们纠缠得无法工作。”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政府促成的“婚姻”失败了
杨学荣告诉记者，2002年4月初，雅安市经贸委的任科长一行突然来到他所在的专营部了解经营和债务情况，并问道：假如让你们兼并到雅安市民用爆破器材有限公司(简称雅化公司)去行不行？有什么要求？
杨领导的专营部只有几个人，是原先的国有企业雅安市物资集团总公司下属的分公司，1999年原物资总公司宣布破产时保留下来，变成了一家集体企业。杨说，总公司宣布破产时，政府主管部门和公司领导多次给他做工作，让他成立新的民爆器材专营部，把经营权保留下来。曾当兵15年、立过两次三等功的杨学荣为人踏实，从部队转业就到了这家公司，一直搞民爆器材销售，年年被评为先进，他对自己的经营能力有信心，于是就斗胆把民爆器材专营部领下来了，同时领到的还有总公司历年欠下的130余万元债务。
雅化公司是一个几千人的大企业，人多势众，既搞民用爆破器材生产，同时也搞销售，不仅在雅安市是一家屈指可数的大企业，即便在全国的同行业也称得上一家知名企业。杨学荣想：自己这个小小的经营部每年虽然也能赚个二三十万元，已经偿还原总公司的债务15万元，但总公司的债务压力实在太大，一时半会儿还不清，合并进雅化公司去也不失为一条出路。于是他慎重地召集全体员工开会讨论，大家统一了意见：只要对方解决他们的债务、人员安置，并退还员工私人投入的股本金，就接受兼并。任科长得知他们的三点要求后，连连说：“没问题，没问题。”
没过几天，杨学荣接到任科长电话，要他到雨城区经贸局商量有关的事情。杨去后，市、区经贸部门的有关领导对他说：同意他们提出的三点要求，马上就合并到雅化公司去，让他立即把仓库钥匙交出来，库房里价值两万多元的货全部移交给雅化公司。在部队当兵多年的杨学荣很听话，马上照办，交出了钥匙。之后，领导们还召集两家企业的负责人一起吃了一顿工作餐，对他们说：“都是一家人了，大家在一起好好工作。”
交出了仓库钥匙，也就等于交出了经营权。因为民用爆破器材就是炸药、雷管之类的东西，属危险品，管理非常严格，平时只能存放在远离市区的仓库里。
事情却并不像杨学荣设想的那么简单。雅化公司虽然退还了他们为数不多的股本金，但对解决专营部债务的事迟迟不提，在解决人员安置的问题上也让人很不满意。专营部的会计张清对记者说：“他们叫我们到纸箱厂当工人，做计件，都是体力活，我们哪做的下来？完不成任务就会被解聘。我们当然不干。”
政府部门促成的“婚姻”失败了。从这时起，杨学荣就踏上了到各级政府主管部门反映问题、甚至斗胆跟政府部门打官司的漫漫长途。
政府部门为什么热心“拉郎配”？
政府部门为什么要力促雅化公司兼并专营部？记者在采访中，从雅安市经贸委和雨城区经贸局有关负责人处得到的回答都是：民用爆破器材属危险品特种行业，“安全问题重于泰山”，政府总体思路是支持强势企业做大做强；专营部实力弱，缺乏抗风险能力，让雅化公司来兼并它符合行业发展方向。
杨学荣却说：雅安市想搞地方保护，支持雅化公司搞垄断。因为按有关规定，外地的民用爆破器材生产厂家不能到雅安来开设销售窗口，过去只能通过专营部来卖他们的产品。而雅化公司自己就是生产厂家，他们是不可能帮着竞争对手卖产品的。因此，只要关掉专营部，雅化公司就可实现垄断了。自专营部关门3年以来，实际情况就是如此，雅安市场上的民用爆破器材只有雅化公司的，价格也比过去上涨了不少。
杨的说法在记者采访中得到了印证。记者看到了西昌永盛实业有限公司、云南燃料厂、峨边昌龙化工实业有限公司等省内外多家民爆器材厂家的投诉信，投诉称：雅安市经贸委、雅安市雨城区经贸局责令雅安市民爆器材专营部停止经营，实质是为了保护雅安市民爆器材有限公司在雅安市区的独家销售，就是搞地方保护和垄断。长期为雅安地区提供货源的某厂一位销售人员涂先生说，雅安市民爆器材专营部停止经营前，他们每年通过该专营部在雅安市场销售600吨以上的炸药，但现在该厂在雅安的销售量为零。另一位经常购买民爆器材的李先生告诉记者，以前购买1吨炸药只要4800元左右，而现在涨到了6000元。“没有办法啊，雅安城里就只有雅化集团的产品卖。”
姑且不论这中间的是非曲直，客观地讲，雅安市经贸委和雨城区经贸局有关负责人的说法还是冠冕堂皇，站得住脚的。但是令记者无法理解的是，既然杨学荣他们也愿意接受兼并，也就是100多万元的债务和几个人的安置问题，解决好了不就行了？如果连这点成本都舍不得付出就想吃掉这个帮着外地企业搞销售的小企业，是不是也太便宜了？
民告官，官司打赢了
交出了仓库钥匙，无法经营的杨学荣天天去找雨城区经贸局：“你们总得给我一个说法呀！”雨城区经贸局的夏副局长就给他出具了一份《关于停止雅安市民爆器材专营部经营活动的通知》，称：在按市政府要清理整顿民爆器材市场流通秩序工作中，经查你部仓库存在安全隐患，虽经有关部门责令整改，但因地理位置限制，无法达到《小型民用爆破器材仓库安全标准》规定的标准。为此，责令你部停止民爆器材经营活动。
杨说，当时他们正在整改，雨城区经贸局的《通知》，是在专营部没有经过任何部门检查验收的情况下，毫无根据地下达的。
2002年9月，夏副局长又让杨学荣自己申请破产。但雨城区法院不予受理，理由是专营部经营良好，不能申请破产。并告诉再三请求法院“想想办法”让其破产(目的是解决债务问题)的政府有关部门负责人，按照破产法，该企业已不属于申请范围，如果相关部门一定要关掉该企业，只有请工商局注销或吊销该企业的营业执照。
然而，由于工商局认为如果要注销专营部，其债权债务应由雨城区经贸局来承担并清理核算，雨城区经贸局不能接受，此事再度告吹。
在采取种种办法都不能使专营部“死掉”的情况下，雨城区经贸局仍坚持拒绝其恢复经营。杨学荣想不通：原本经营得好好的企业，怎么不明不白的就不让经营了？
一位律师知道了杨学荣的遭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自告奋勇来帮他打官司。2004年3月，专营部向雨城区法院提起行政诉讼，状告雨城区经贸局超越行政职权行使行政处罚，造成原告停止经营活动，要求赔偿损失。法院审理认为：被告在没有法律、法规授权的情况下，责令原告停止民爆器材经营活动，被告的具体行政行为超越行政职权，且没有按行政处罚程序进行，被告的具体行政行为违法。判决撤销被告《关于停止雅安市民爆器材专营部经营活动的通知》，并赔偿原告在停业期间的工资损失。
官司打赢了，杨学荣仍然高兴不起来，因为专营部的经营活动依旧不能恢复。
政府部门的“皮球”还要踢到何时？
在杨学荣不屈不挠的“纠缠”下，2004年8月，雅安市、区经贸部门的有关负责人终于再次和他坐到一起，就专营部提交的《关于申请恢复民爆器材经营活动报告》进行协商。会后形成了一个《会议纪要》，明确表示：“同意专营部恢复民爆器材经营资格，但必须严格按省国防工办、省公安厅《关于印发〈四川省民用爆破器材经营企业资格考核细则〉的通知》要求，专营部向主管部门提交《四川省民用爆破器材经营企业资格申请表》；主管部门组织协调公安、消防、安监、经贸、工商等相关单位到现场检查，按照《考核细则》进行资格考核、评审符合要求，准予恢复经营民爆器材；如不符合要求，按规定继续停业进行整改。”
杨学荣和专营部的员工似乎看到了希望，他们积极的四处筹款，对照《考核细则》认真整改，安装了避雷设施，买了消防器材、危险品专用运输车，组织员工参加相关部门的专业培训，取得了上岗证，甚至还租了4间像样的办公室，新买了办公用具、沙发等等。为此，花费了二十多万元。
2004年10月，雨城区经贸局组织相关单位对专营部进行考核打分，总分1000分，专营部得分仅740分，不及格(及格分为850分)，属于临界级，还需继续整改。事后，专营部不服，向雨城区经贸局提交了《打分异议申请书》，对扣分部分提供证据，进行辩解。雨城区经贸局根据专营部提供的依据重新打分，这次得分为860分，超过了及格线。
今年1月，雨城区经贸局将此初审结果上报到雅安市经贸委，请其组织进行资格考核，不料却被“拒绝受理”。理由是，参加初审的人员没有签字，让签字后再报。由于有的人拒绝签字，至今这份初审考核表还放在雨城区经贸局。
近日记者就此事到雅安市经贸委采访时，分管此项工作的李副主任对记者说：“我们对雨城区的初审结果有疑问：明明第一次打分才740分，怎么过了几天就变成860分了？现在安全问题提得比任何时候都重要，谁签字谁负责，谁主管谁负责，所以我们打回去让他们找相关人员签字。”
他又说：“这件事很复杂，专营部是国企改制的，历史遗留问题，不能简单处理。如果是新办的民营企业，我们早就把它处理了。”记者听得有点不寒而栗。
雅安雨城区经贸局局长廖勇则对记者说：“初审考核我们只是牵头，具体的业务我们也不大懂。市经贸委要我们去找参加初审的部门签字，人家不签，都是平级的部门，我们有啥办法？”
廖还说：“民爆器材的经营权最终还是要省国防工办和公安厅来批，最好请省上的专家来看，直接宣判，如果连整改都没必要，马上就枪毙掉。”末了，他又补充一句：“我看他百分之百通不过。”
“那你们怎么又给他们打了860分？已经及格了呀。”记者问。
“我们只是一家之言嘛。”廖不无尴尬地答道。
随后，记者又采访了四川省国防工办民用爆破器材管理处冉代铨处长。他说，对于民爆器材经营的管理目前是两级，一是国防科工委，二是省国防科工办公。关于经营资格的考核，省行业主管部门通常下放到市级经贸委，由市级经贸委牵头，组织相关部门进行考核打分，考核合格后上报省国防科工办。
冉处长说，雅安雨城区无权组织人员对雅安市民用爆破器材专营部评分，因此评分结果无效。此项工作应该由雅安市经贸委牵头来做，但迄今为止他们既没有上报省主管部门，也没有向企业和雨城区经贸局说明不批复的理由，更没有组织相关部门去考核，是很不对的。他强调，这项工作必须严格按照23号文件，即《关于印发〈四川省民用爆破器材经营企业资格考核细则〉的通知》来办。
他还说，雅安市民用爆破器材专营部在改制后经营状况良好，一年内偿还了15万元的老账，而政府主管部门却在没有充足理由的情况下让它关了门，这是有问题的。作为一个特殊案例，省国防工办民用爆破器材管理处原则上同意该企业在考核合格后恢复经营。即使一次考核不合格，也应该让企业有充足的时间整改，直到合格为止。当然，也可以走兼并之路，但这应是企业行为，政府绝不能干涉。
拖不起的企业
杨学荣告诉记者，有人建议他再次打官司，告雅安市经贸委“不作为”。“我实在是不愿意打官司，因为花费的时间太多，我们拖不起啊！”他无助的神情令记者感到难过。
他一定要记者到他们专营部的仓库去看一看。对于“因地理位置限制，无法达到《小型民用爆破器材仓库安全标准》”的说法，杨学荣颇感委屈：“如果说我们的仓库因地理位置原因应当停止经营活动，那么雅安市民爆器材有限责任公司的仓库跟我们只有一墙之隔，为什么他们就没有问题呢？”
记者跟着他去到雅安市郊3公里外专营部的仓库，果然见到雅化公司下属的雅安市民爆器材有限责任公司的仓库就在隔壁。杨学荣领着记者爬上仓库后面的小山，指着从两家企业的仓库之间凌空而过的高压线说：“他们说，高压线跨过了我们的仓库，你看，这根高压线是不是离他们的仓库更近？”
记者无言以对。记者实在是搞不清楚，有关部门为什么对同行业的两家企业，要实行两种不同的标准？
直到记者发稿之日，雅安市民用爆破器材专营部的经营资格审查仍然没有进展，杨学荣及员工们焦急万分，度日如年，但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的申请、报告，却依旧静静地躺在有关部门办公室的卷宗里。
记者难以想像，一家企业的生死存亡，在一些公务员的心目中何以就那么不关痛痒？一件并无多大难度的事，在某些政府机关怎么竟可以理直气壮地拖上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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