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疯暴

　　文：邹蔚 

　　在他的世界里，没有失败，只有等待。他坚信自己是为上帝打球，无论是选秀大会名落孙山还是被球队扫地出门、下放到低级别联赛，都是为上帝打球的必经之路。他别无选择，继续做自己该做的事情—训练、祷告—等待下一次机会到来。一切似乎都还是老样子，距离他第三次被球队下放到低级别联盟只剩两天，他在替补席上目睹球队连败。或许他真应该学巴洛特利在T恤上写上：Why always me(为什么总是我)？

　　林书豪，23岁，华裔，美国NBA联盟纽约尼克斯队控球后卫，从哈佛大学毕业两年来，一直在流浪，从达拉斯到旧金山到休斯敦再到纽约，在每一支球队他的上场时间连屈指可数都算不上。去年夏天他一度代表中国东莞队参加亚洲冠军联赛。是啊，在身体素质和天赋俱佳的黑人控球后卫如云的NBA联盟里，哪个教练会把象征球队大脑的位置交给一个亚洲人呢？何况还是个刚毕业的“菜鸟”。

　　会有些不正常的情况出现……

　　再输一场，60岁的德。安东尼就要卷铺盖了，第二天纽约的报纸大概会为此事叫好，因为他一直在输，最近13场比赛里输掉11场，早该换教练了。纽约的球迷在煎熬中，德。安东尼的“最后一场”比赛很可能是将前面的溃败再复制一次而已。尽管对手是境况同样不佳的新泽西篮网队，但在球队两大巨星卡梅尼。安东尼和斯塔德迈尔缺阵、球队即将分崩离析的情况下，能赢吗？凭什么？

　　无人可用的德。安东尼让林书豪担任控球后卫，负责组织球队进攻，有点死马当活马医的味道。他回忆道：“当时我已经有点害怕作出任何决定。因为球队已经有点危机的感觉了，你知道，这只能是没有选择的选择了。”如果一切按照以往的轨迹发展，赛后的新闻发布会上，德。安东尼会宣布辞职，两天后，林书豪会按要求离队，去发展联盟打球。

　　后面的事情，差不多半个地球的人都知道了，林书豪成了Linsanity、林疯暴，震撼世界的半个月，NBA的历史从这里开始重写。

　　2月5日，胜篮网队，林书豪25分，7助攻；

　　2月6日，胜爵士队，林书豪28分，8助攻；

　　2月8日，胜奇才队，林书豪23分，10助攻；

　　2月10日，胜湖人队，林书豪38分，7助攻；

　　2月11日，胜森林狼队，林书豪20分，8助攻；

　　2月14日，胜猛龙队，林书豪27分，11助攻；

　　2月16日，胜国王队，林书豪10分，13助攻；

　　2月17日，负黄蜂队，林书豪26分，5助攻；

　　2月19日，胜小牛队，林书豪28分，14助攻；

　　尼克斯队和湖人队比赛结束后，有好事的记者问湖人队球星科比。布莱恩特对林书豪有什么建议，科比爆了粗口：“见鬼去吧。他都快在我们头上拿了40分，我还能给什么建议？”

　　生活让电影失色，林书豪在等待中爆发，你不知道这些力量积蓄了多久。

　　林书豪的等待

　　没有他的名字，直到选秀大会结束，主持人也没有喊到“Shu-how Lin”这个名字。怎么会这样？根据林书豪此前与湖人队接触的经历以及球探给出的预测，上赛季的NBA总冠军洛杉矶湖人应该在第58顺位选到他。最终结果是没有任何一支NBA球队要了这个来自哈佛大学校队的控球后卫。对林书豪和母亲吴信信来说，那个夜晚糟透了。林书豪闷头吃下了很多辣鸡翅膀，他觉得那是唯一能让自己心情好受一些的办法。

　　达拉斯小牛队的总经理小尼尔森给了林书豪一次机会，邀请他去队里试训，代表小牛队打夏季联赛(不是正式的NBA比赛，性质类似热身赛)。在与华盛顿奇才队的比赛里，林书豪成功地遏制住了当年的“选秀状元”约翰。沃尔，让后者全场只有4次投篮命中。呵，一个落选新人把状元的演出搞砸了。凭借这场比赛的表现，林书豪得到了一些球队的青睐。他选择了金州勇士队开始自己的职业生涯—林书豪的家在帕洛阿尔托，和勇士队主场同属旧金山。勇士队选择林书豪未必是真的觉得他有多强(球队只给了他一份部分保障的合同)，还有一个因素或许是希望借林书豪招揽更高的上座率—旧金山拥有20%华裔和37%亚裔。

　　在上赛季NBA揭幕战勇士队和火箭队的比赛开始前，几乎全部的记者都围在林书豪身边，虽然他是一个没有进大名单的新人。面对一圈的话筒和录音笔，这个小伙子显然不知所措。他很尴尬，饿着肚子抱着一盘沙拉想吃又不敢吃。为了不影响准备比赛的队友，他把说话的声音尽量降低，还不停地给队友道歉。在勇士队，林书豪几乎不可能有机会为球队比赛，他的前面排列着蒙塔。埃利斯、史蒂芬。库里这样的优秀控球后卫。林书豪在那个赛季打了29场比赛(NBA常规赛有82场)，场均上场时间低于10分钟，场均2.6分和1.5次助攻。他像一架升降机，3次被勇士队下放到更低级别的发展联盟打球。

　　去年夏天林书豪回母亲的老家浙江平湖参加祭祖，他到上海一下飞机就找训练场。在上海交大的篮球场，林书豪独自训练，没有人认识他。为了练习有一定危险性的“失去平衡投篮”，林书豪去酒店借了一个枕头，让同行的台湾篮球记者朱彦硕拿着枕头在旁边以备不测。为了保持手感，那时林书豪随身带着两颗NBA比赛用球。在中国期间，林书豪在参加商业饭局时也必须严格控制饮食。他说：“要是我的训练师知道我吃猪肉，一定会杀了我的。任何高脂肪、高热量的食物，我都不会碰。”

　　本赛季，因为球员同球队之间的劳资谈判进展缓慢，NBA迟迟没有开赛。在NBA停摆期间，林书豪到中国和东莞新世纪队一起训练，并随队参加了亚洲冠军联赛。《体坛周报》记者王猛对随行的林母建议，林书豪在NBA打不上比赛，到中国联赛打球或许会是更好的选择，因为在这里，他将成为佼佼者，在这样一个庞大的市场里，林书豪能带来更加巨大的影响力。林书豪对王猛说：“我还想再试试，因为我身体里还有潜力没有发挥出来，这是我的一个责任，这是我的一项任务，我想把这个任务去完成。”

　　NBA正式开赛前10天，林书豪等来了噩耗，勇士队正式宣布跟他解除合同。一时间，他没有了方向。休斯敦火箭队收留了林书豪。仅仅半个月后，火箭队总经理、林书豪的哈佛大学师兄莫雷为了腾出薪资空间来签下一名中锋，毫不客气地裁掉了林书豪—即使林书豪留在火箭队，他前面也还有洛里、德拉季奇这样在全联盟排得上号的控卫等着上场，前途依旧渺茫。他来到了纽约尼克斯队。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被球队裁掉，林书豪干脆没有租房子，晚上睡在哥哥林书雅家的客厅沙发上。

　　2月5日，林书雅和他的妻子帕特里夏要在家里招待一些朋友，于是林书豪暂别了那张沙发。头一天他去找队友菲尔兹。兰德里，在他家的沙发上凑合了一晚。天亮后，林书豪和兰德里一起做了祷告，然后去麦迪逊公园球场训练，准备晚上和篮网队的比赛。这一天以很平静的方式开始，但它结束的时候已经拉开了一场暴风骤雨的序幕。

　　亚洲人林书豪

　　林继明和妻子吴信信在1977年从中国台湾来到美国，在普渡大学攻读计算机博士学位。林继明虽然只有1.68米，但酷爱篮球。在台湾时林继明只能偶尔看过期的比赛录像带过过瘾，到了美国他最大的梦想就是去现场看一场NBA的比赛。

　　从上世纪70年代末开始，NBA迎来了史上的黄金时代。“天钩”贾巴尔，“大鸟”拉里。伯德，“魔术师”埃尔文。约翰逊是主宰时代的巨星，随后德雷克斯勒、迈克尔。乔丹、卡尔。马龙、约翰。斯托克顿、奥拉朱旺等不断涌现的年轻人让这场篮球盛宴持续到90年代。

　　林继明毕业后在洛杉矶工作，打篮球成为他的爱好。因年龄、天赋和身体素质的原因，他根本无法和当地的年轻人对抗。等他有了孩子，他开始教他们一些篮球动作。他总共有三个儿子，林书雅、林书豪和林书伟。等三个孩子稍微大一点，林继明在每周会组织三次“训练”。通常训练会从晚上8点半一直持续到晚10点。其实林继明本人对篮球训练也不在行，他只是把三个儿子带到球场，让他们发现打球的乐趣。林书豪小时候喜欢和哥哥林书雅的球队一起打球，因此他总是跟一群比自己大三岁的少年对抗。林继明和吴信信把这三个儿子用美国人的方式喂养：灌牛奶，吃牛肉。林书豪不参加亚裔和华裔族群组织的少年篮球比赛，而是参加美国业余体育联合会组织的比赛，吴信信也建议他远离文化小团体性质的比赛，去融入美国。

　　在美亚洲人非常看重下一代的学习成绩，医生、工程师或者去华尔街，这在亚裔看来是比较“正”的职业。林继明让儿子全身心投入打球，也有不少华裔群体对此并不赞同。林继明说：“我周围的朋友其实对我是不以为然的，他们认为我应该像绝大多数华裔那样，注重孩子的文化，培养他们的赚钱能力等等。但在我的思维里，兴趣是第一位的。”

　　初中毕业，林书豪在篮球技术上比同龄人出众，但身高只有1.58米。在高中，林书豪以每年约8厘米的速度长高，进入大学之后他又长了2厘米，就到了现在这个身高。高四那年，他场均得到15分7助攻6篮板5抢断的华丽数据，带领帕洛阿尔托高中打出32胜1负的恐怖战绩。他们甚至在加州校级联盟的2级联赛，击败了全美排名第19位的Mater Dei高中，那场比赛，林书豪得到17分。几乎所有加州媒体都将林书豪评选为年度最出众球员。林书豪最想进入篮球名校UCLA(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林书豪在高中毕业那年，和母亲见了很多大学的教练，他们看到林书豪，都表示不感兴趣。“这并不是说那些教练有眼无珠，杰里米(林书豪)身上就是有一些疑问。”林书豪的高中教练彼得。迪彭布洛克说。

　　王猛解释了这种疑问。“这是因为他肤色的问题，人种的问题，传统定势的问题。不是美国人有传统定势，是所有人都有传统定势。在美国体育的特殊环境里，当你是一个黑人运动员的时候，别人对你的印象定势就是能飞、能跑、爆发力非常强。作为一个篮球运动员，你是一个白人的话，(别人会认为)你的脚步会比较灵活，可能投篮比较准。但是要说到你是亚洲人的话，别人第一反应就是你数学很好。”亚裔在美国运动队里从来就是边缘。这可以从以下这份统计中得到证实。根据2009年NCAA(美国大学生体育总会，包含篮球、棒球、冰球、橄榄球等多项体育运动)的一份数据统计显示，NCAA一级联赛所有大学中，美籍华裔球员占总数的0.4%，也就是18人，在整个哈佛大学就至少有23位姓林的学生。

　　林书豪将自己高中比赛的DVD寄给8所常青藤联盟的学校以及斯坦福大学、加州大学、UCLA。这些学校无一对他抱有兴趣，加州大学的教练甚至把他的姓读成“隆”。林书豪只能去不提供体育奖学金的哈佛大学读书，至少在那里他的上场时间能够得到保证。但在哈佛大学的头两年，因为冬天不适应波士顿当地天气，他一度想转学回加州。

　　2007年，在代表哈佛大学校队参加Pro-Am夏季联赛时，工作人员对正在球场上热身的林书豪说，这里要进行的是篮球比赛，不是排球比赛。征战客场时，看台上的球迷对林书豪喊：滚回亚洲去。即使和常青藤联盟的球队比赛，歧视依然不可避免。

　　据林书豪的队友奥利佛。迈克纳利回忆，有一次对方球员在比赛中叫林书豪中国佬。和篮球名校乔治城大学比赛中，有对方球迷打出了“糖醋猪肉”的标语，直指林书豪。

　　不只是林书豪，当年姚明也遇到过这种情况，看台上会有球迷喊：傻大个儿，滚回中国去吧。

　　在哈佛大学，林书豪遇到了汤米。阿梅克尔教练，阿梅克尔曾经辅佐传奇教练老K九年之久。他发现了林书豪技术的全面，愿意让这个亚裔孩子担任球队指挥官、接管整个比赛，这堪称林书豪篮球道路上最大的一次飞跃。宾夕法尼亚大学的后卫扎克。罗森在林书豪大四那年接受ESPN采访时说：“干掉林书豪，你就干掉了整支哈佛。”在哈佛的四年，林书豪代表球队出场次数位列队史第一，总得分和总助攻次数位列前五。但毕业的时候，林书豪参加NBA选秀大会，没有被任何一支球队要走。

　　王猛认为，虽然林书豪近期表现极为出色，跟NBA现役的顶尖控卫比起来，林书豪的身体天赋还有很大差距，这也决定了他不会成为一代巨星。“他的身体条件导致他的冲刺、投篮能力都不是最好的，我觉得他注定没法作为一个球队的核心，或者说一个球队的当家球星来继续他的职业生涯。而姚明是做到过这一点的。”

　　为信仰打球

　　比赛结束，球迷开始散场，双方球员往更衣室走，林书豪跪在地板上，开始做祷告。这是林书豪在勇士队效力时经常发生的一幕，因为他又一次坐在板凳上“看”完了比赛。“我问上帝，为什么给我这样一个境遇。就像是上帝要和我摔跤一样，这非常艰难。”有一天，他想通了，他说自己把篮球场上的得失看得太重。“我得抛弃这个念头，为上帝而打球，这是人的意志。”这帮助他减轻压力，也让他坚持下去。

　　林书豪最喜欢《圣经。罗马书》第五章第3-4节，那里有关于磨难与忍耐的著述。“即使在患难中，也要欢欢喜喜，因为我知道患难生忍耐，忍耐生历练，历练生盼望。”

　　这并非林书豪第一次面对心路上的坎坷。斯坦福大学校队的教练一度允诺招他入校，但最终没有落实允诺，林书豪很气愤，也只能接受现实去了哈佛大学。“当上帝为你关上窗，他会为你打开另一扇门。”

　　林书豪的信仰来自父亲林继明的影响。林继明每周带着孩子去教堂做礼拜，林书豪在高一时正式受洗成为教徒。林书豪比父辈经历过更多亚裔美国人所需要经历的外部挫折，比如不被信任、比如遭受歧视。他说信仰让他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到打球上，并努力变得更加谦虚，尊重裁判和对手。他说自己在遭受侮辱性语句攻击时并非不想回击，但慢慢地发现还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那就是打球。

　　哈佛大学橄榄球校队的何凯成是林书豪在大学时的室友，他在大三是因为严重伤病被排除在校队主力阵容之外。林书豪为了帮他度过这段低潮期，每天帮他祈祷。

　　现在，在尼克斯比赛开始前，林书豪会在场边和菲尔兹。兰德里一起完成一套模仿阅读《圣经》的开场动作。

　　林书豪说如果不打球，就去做一个牧师。“我真的对基督教和帮助他人很有热情。看到别人的生活变得更好，是一件美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