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届六十的冯光成仍然遥控着企业，他试图用作为企业家最后的尊严，支撑浙玻完成与央企的重组。

　　本刊记者  张玲玲

　　冯光成躲避在浙江省城杭州的一家宾馆里，已经一年有余。这位曾经风云一时的浙商，如今黯然神伤。

　　冯光成是光宇集团及其在港上市子公司浙江玻璃(0739.HK)的董事长，曾是各类财富榜上的常客。从2008年开始，光宇集团和浙玻陷入债务危机，将冯光成拖入了泥潭。但是几天前刚刚见到过冯光成的朱国庆对《浙商》记者说：“冯光成并没有倒下，他在为自己的名誉作最后的博斗。”

　　朱国庆是浙玻所在地杨汛桥镇纪委书记、浙玻解困小组组长，是少数几位知道冯光成行踪，并可以与其对话的线人之一。

　　尽管处在困局之中，冯光成仍然遥控着企业，他试图用作为企业家最后的尊严，支撑浙玻完成与央企的重组。冯光成避于杭州并不是害怕银行逼债，而是为了躲避来自民间高利贷者的追索。

　　朱国庆说：“冯光成应该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年底前估计浙玻会完成重组。我见到他时，他为此还表现出了一丝激动。”

　　事实上，重组比预期来得晚一些。早前有传闻，7月底就可以完成重组，但由于浙玻业已形成的错综复杂的债务关系网，使重组一度陷入了僵持，时间表也往后推延了半年左右。

　　遥控重组   一波三折

　　盛夏的绍兴杨汛桥。37摄氏度的高温天气将这个小镇灼烧得苍白无色，路上灰尘四起，几辆印着“浙玻”字样的物流车辆正从一旁的高速公路上急驰而过。它们始发于距此不远的浙玻。

　　建于2003年、占地近500亩、拥有三条生产线的这片厂区在下午一时许显得有些寂静。厂长王利方趿着拖鞋去了厂房内的宿舍楼午休，生产线上只剩下稀稀落落十多名工人。其中女工小陈已在浙玻打了三年工，却从未见过自己的老板冯光成。

　　事实上，冯光成根本无法顾及企业的生产，他亟须找到一个买家，让浙玻从债务危机中走出。

　　浙玻母公司光宇集团总经理应光宇此前透露，光宇集团的银行负债高达数十亿元，还有愈积愈多的社会高利贷。

　　2008年，同属绍兴的大型集团公司华联三鑫遇困崩盘。作为华联三鑫的两家发起人，展望集团和加佰利集团，因为提供担保而成为银行追债的对象；光宇集团为前述几家集团等提供了担保从而饱受牵连；而浙玻则给光宇集团做担保，成为这一长长利益链条中的一环。

　　当年10月9日，浙江省政府专门就华联三鑫的重组问题，召开省级银行业协调会，有关领导指示：要以最大力度扶持浙玻，之前政府救助的企业享有的权利，浙玻全部都可以享有。

　　为了拯救在危机中倒下的企业，地方政府可以全部返还三到四年的税收。“目前浙玻尚未有税收返还。但如果有此类需求，地方政府责无旁贷。”朱国庆对《浙商》记者表示。绍兴县政府曾出面专题召开县内银行行长会议，各家银行出台“不抽贷、不减贷”等为主要内容的同业公约，以确保浙玻能渡过难关。

　　冯光成也没有停下来，他选择的一条出路就是通过减持股份，换取战略投资者，补充资本金摆脱债务困境。

　　浙江民企新湖集团率先介入，但没能成功。而彼时，绍兴又兴起了一股傍央企之风，浙玻于是与一些央企进行接洽。“最好是能够找到行业相关的央企，实现强强联合。”冯光成曾这样对身边的人说过。

　　目前，与浙玻接洽的是央企中国建材。此前，双方有过合作，光宇集团曾将旗下的水泥厂卖给了中国建材，所以相互之间也比较了解。“事无巨细，许多文件都是他自己亲自起草。重组事宜渐有眉目，让他的身体和精神状态日趋好转。”朱国庆说。

　　百年企业梦碎

　　2001年，冯光成达到了事业的顶峰。这一年，浙玻在香港上市。

　　应光宇回忆说，当时银行经理守在公司门口，迫不及待送钱来。两年间，浙玻在银行的短期贷款从2001年的500万元，迅速升至4亿元。

　　银行的追捧让一向野心勃勃的冯光成感到，自己做百年企业的时机已经成熟。于是，光宇集团大举进军水泥行业并屡次扩建玻璃生产线，旗下二十多家控股子公司，涉及公路、铁路等多个项目，冯希望将企业快速做大。

　　2003年，冯光成联合青海国资委，欲建国内最大纯碱基地，以期降低浙玻原材料成本、控制碱液市场。但青海纯碱工业基地仅一期投资便高达30亿元，设备基地建设耗资不菲，使得浙玻负债率骤升至123%。“通过增资，引入战略股东，降低负债比率，到2007年实现总营业收入250亿元，把光宇集团打造成为浙江省乃至全国建材行业的‘航空母舰’。”彼时，雄姿英发的冯光成曾对媒体表述。

　　但是，上述回报周期相对较长的投资，对于一个负债经营的企业来说，就像是个定时炸弹，只要稍有一条引线被意外点燃，就会摧毁这些基业。

　　朱国庆在接受《浙商》记者采访时说：“他想打造自己的百年企业，投资的时候选择中长期项目。缺憾在于，摊子铺得太大，前期投入太多；一项投资尚未稳固，便急于进入下一领域。”

　　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引爆了冯光成身边的炸弹。

　　一夜之间，各家银行将杨汛桥企业设定为重点监控对象，许多企业甚至被银行列入“黑名单”。企业间的相互担保已经成为了网络，而杨汛桥作为经济重镇，许多大企业处于担保网络的最核心。

　　据统计，光宇集团在银行借贷便高达数十亿元，还不包括社会借贷10多亿元。债台高筑，冯光成在现实面前回天乏力。

　　冯光成曾说：“我一心一意想把企业做强做大，但每次重要决策时总是反对的人有99个，支持的人却只有一个。可能我看问题与大多数人不一样，但事实证明自己是对的。”

　　但他最终还是错了。

　　最后的“决斗”

　　在长达一年多的密切接触中，朱国庆见到的并不是一个消沉的冯光成。朱国庆说：“在整个危机漩涡中，冯光成表现得仍很镇定。你很难相信，他是那个正在失去江山的男人。”

　　冯光成像西班牙的斗牛士，始终在捍卫自己一生积累的商誉。他告诉朱国庆：“自己可以放弃企业，但是不能让它倒下。”

　　冯光成16岁那年成了一名水泥匠。 “全乡就我一人考上初中，后来我父亲在‘文革’中被打成反革命，家道渐衰，生活困苦，只好辍学打工，高中也没读成。当时被很多人看不起，吃了不少苦头。”

　　少年时期的赤贫如锥刺股，如影随形。那些没有消灭你的东西，会使你变得更强壮。冯光成在此后生意上的凌厉、狂飙作风与此不无关联。

　　1992年邓小平南巡讲话以后，刚刚从破产边缘回来的冯光成抓住机遇借贷巨资兴建一家砖场和一家玻璃厂。1994年5月，冯光成将自己的5000万元资产全部投入到浙玻的时候，曾经说：“我相信一定能成功，万一亏本就重新来过。”

　　“他把好处想得太多，坏处想得太少。”光宇集团总经理应光宇说。

　　冯光成的财富帝国，已然并非能为其一人左右。“有天灾，亦有人祸。”知情人士评述。

　　冯光成在前妻去世后迎娶现妻徐玉娟，并一度由其执掌浙玻。坊间传言，两人于三四年前感情失和，徐玉娟负气出走，并抽离了部分家产，使得企业元气大伤。

　　如今，冯光成并未像加佰利集团董事长孙利永一样携款出逃，而是在漩涡中间挣扎、惶惑。有当地人士说，作为老一代企业家，冯光成重情义，擅谋略，勇于担责。“即便身陷困境，仍积极应对。重组之中，事无巨细，力求亲历亲为。”

　　“考虑到对当地和企业本身的熟悉程度，以及基于对老一辈企业家的尊重，我们希望冯光成能在重组后留在公司内，哪怕是担任顾问。”一位重组方人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