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克·科克瑞安：一个人的资本游乐场

　　围绕着他的喧闹依然，尽管回顾89岁投资人柯克·科克瑞安的生平，已如同儿子讲述父亲、祖父的故事—永远是雾里看花、水中看月。

　　一贫如洗的拳击手、拉斯维加斯的豪华娱乐城之父、以57亿美元名列《福布斯》富豪榜的通用汽车大股东，他历经大半个世纪的故事恍如魔术一般神奇。是诱惑人出卖灵魂换取力量的“浮士德”还是推动商业运筹帷幄的投资大师？任凭风云沉浮，在科克瑞安看来，都只是一局定输赢的资本游乐场。

　　撰文：陆敏君

　　科克瑞安大步流星地迈进通用汽车大楼，高大的身材、深邃而冷静的眼神依然透露着当年被称为“右勾拳科克”的逼人气势。但如今，科克瑞安的出击已远远不止一记拳头，在以17亿美元购入9.9%的股份成为通用汽车最大的私人股东后，他向通用汽车CEO瓦格纳抛出了“通用-雷诺-日产”联盟的建议。

　　这记猛击不仅把通用汽车打了个踉跄，并在未来全球汽车业的布阵中投下了重磅炸弹。要知道，24年前，科克瑞安刚刚挤进《福布斯》美国四百富人榜的时候，资产还不到通用汽车总资本的1/100。而现在，一场资本与权力的游戏却将因他，形势逆转。

　　资本权力之巅

　　任何游戏都是一场实力的较量。

　　“当你弄出很大声音的时候，人们会听你说话，而当你在桌子上扔出上亿现金的时候，人们对你的注意，比你弄出多大声音都要大。” 科克瑞安从一贫如洗的拳击手到运筹帷幄的通用汽车大股东，他清楚知道怎么运用手中的资本筹码。

　　虽然，他的个人履历上没有值得炫耀的MBA学历，人生的第一份记忆甚至是1920年开始的美国经济大萧条，报童、高尔夫球童、擦车、壁炉安装、业余拳击手便是他成长故事的全部。

　　但是，这位敢于把兜里仅剩的5美元倾囊下注的亚美尼亚移民，在过去60多年来，以豪赌商业的气魄证明了自己有能力在资本市场上主导乾坤。

　　仅够购买一架单引擎飞机的5000美元，成为了科克瑞安创富传奇的启动基金。从此，金钱在他手中滚起了雪球。开辟洛杉矶到拉斯维加斯的“富人”航线为他赚得了第一桶金，这一年，科克瑞安刚好三十而立。

　　1965年，科克瑞安的航运公司IPO成功，股价从9.75美元飙升到32美元。1968年，他再以1亿多的天价将该航运公司转手卖给泛美航空，一笔赚进8500万美元，然后再回购泛美航空的股票，成为泛美最大股东。

　　他是一个没有耐心的人，从来不圄于一个领地、钟情于某个产业；他又是一个非常有耐心的人，为了实现资本逐利，他不惜多次走回头路。金钱与资本在科克瑞安的游戏中，既是工具又是目标。

　　在拉斯维加斯的土地上，他曾经以96万美元赚取了400万美元的回报，成就了当地历史上最成功的地产投机买卖。同样是在这片土地上，他也不惜倾囊投资兴建全球最豪华奢侈的大酒店，他的底气其实很简单，寻找正确的时机、正确的合作人以及投资对象，无论是娱乐大酒店还是米高梅，无论是克莱斯勒还是通用汽车。

　　在过去60年里，科克瑞安以大胆的投资理念取代了对稳健增长的追求。在二战枪林弹雨中飞翔、在赌场上一掷千金的经历锻炼了他勇往直前的气魄和钢铁般意志，科克瑞安可以在米高梅大酒店失火之后8个月令其复生，也可以花费数十亿美元去推动汽车业的大合并，并且在全世界指责他时依然我行我素甚至怡然自乐。

　　每一个投资项目、每一次挥洒千金都只是科克瑞安向前推进的站台，而他手中的资本也开始为他赢得了话语权。

　　“浮士德”的诱惑

　　而所有游戏，在科克瑞安的故事里，都充满了“浮士德”式的诱惑，出卖灵魂获得了力量，要么名垂千古，要么身败名裂。

　　从法国的“密西西比泡沫”到英国的“南海泡沫”，从荷兰的“郁金香狂潮”到1920年的美国股市大崩盘，现实被泡沫包裹着而显得虚无缥缈，投机者们则在其中呐喊狂欢。早在一个世纪前，卡内基就曾经说过，合并是纯粹的股票游戏，并预测这种游戏“终将败得很惨”。早在1890年，大银行家皮尔蓬·摩根以“大就是美”为名义，联合了300多个资助商，包括银行总裁、保险公司经理和一群美国最有魄力的商人，联手把八家大型集团企业和年底前加入的七家公司组成了世界上第一家“10亿美元规模的公司”——美国钢铁公司。《华尔街日报》称这次合并为“工业资本主义的高潮”，而摩根也因此成为了华尔街举足轻重的投资银行家。

　　随后，在上世纪初不到十年的时间里，华尔街完全改变了经济的面貌。原来，美国经济中存在着大量独立的制造企业，但到了上世纪中，已完全被实行水平一体化的垄断组织统治着，而背后翻云覆雨的推动力量正是掌握股权的共同基金、对冲基金以及从繁荣的股票市场得益的个人投资家们。

　　从一开始，耐心就不是华尔街的美德。过去，一家企业的所有者同时也是管理者，在建立一家成功的企业或者赢得一个好名声的简单欲望驱动下，承担责任并实施管理。但股份制公司却让管理者与它们的投资者—法律上的所有者——相分离了。这种分离给阴谋者留下了很大的制造混乱和进行劫掠的空间。受骗的投资者经常发现，他们不可能了解他们购买了股票的那家企业的所有方面。于是，股票跳动的指数牵动着他们的神经和脉搏。为了寻求可靠的投资建议，普通股民们只能在如科克般的资本大鳄身后亦步亦趋，只能在财经报纸杂志上寻找任何关于企业的权威资讯，任何的风吹草动都成为了市场大变动的先兆。

　　20世纪70年代，一出又一出的商业并购上演着故弄玄虚的会计魔术。可口可乐公司收购了派拉蒙电影公司，美孚石油公司1976年也令人费解地收购了一家零售公司。当牛市的力量增加后，公众的注意力开始集中到一些通过贷款收购公司而赚取大笔收益的金融集团、个人投资者身上。他们通常被称为“企业狙击手”，代表着20世纪80年代的过度繁荣。

　　在没有任何预谋、没有任何行动指南的情况下，这些掌握着资本话语权的科克瑞安们，以一种即兴表演的方式，在自己的资本游乐场中嬉戏，也同时推动着商业世界的快速演变。

　　“欢迎加入游戏”

　　推动着将占有全球汽车22%~25%市场份额的汽车工业联盟进入了预备状态，科克瑞安终于露出了满足的笑容：“我想，我知道他想要的，坦率地讲，我明白游戏规则。”当科克瑞安对雷诺-日产CEO卡洛斯·戈恩作出如此评价时，戈恩已被推到了最前台，如同16年前曾经试图颠覆汽车工业格局的前克莱斯勒CEO艾克卡一样，成为了他亲密无间的搭档。

　　科克瑞安的本事不仅在资本的运筹帷幄，更在于他的善于洞察人心。16年前，当他瞄准克莱斯勒缩水的股票时，雄心勃勃的前CEO艾克卡也同时进入了他的视线。不久，在艾克卡的协助下，一场228亿美元的克莱斯勒并购策划重磅抛出。尽管艾克卡过度张扬的野心使并购夭折，但戴姆勒-奔驰公司“钢铁”掌门施伦普随后对克莱斯勒的出击，还是让科克瑞安最终实现了股票增值的愿望。

　　而这一次，他把目光投向了雷诺-日产CEO卡洛斯·戈恩。他希望雷诺-日产联盟能出资300亿美元购买20%的通用汽车股份，毕竟科克瑞安从来没有接管通用汽车的打算，而戈恩却有主宰汽车世界的雄心。

　　无论对于正在苦于开拓北美市场的戈恩，还是在日系汽车围困下的瓦格纳，组建一个“看起来很美”的联盟的确具有诱惑力，不仅有可能给发布预测报告的投资银行提供利好消息，还有机会让股票市场的成绩单更漂亮一些。

　　这是一场无关乎经营管理的资本游戏，无论故事如何发展，只要“股东至上”的大旗依然在科克瑞安手中握着，那么，结局就永远不会落幕。

　　这是一个最坏的时代？最好的时代？ 在资本与权力各方的博弈中，科克瑞安宛如水晶球前能占卜未来的巫师，对每一个怀揣着权力与金钱梦想的参与者招呼道：“欢迎加入游戏。”

　　“风暴”后的一场噩梦

　　绅士们围坐在会议桌前玩着一场绝对粗鄙的游戏，而游戏背后是科克瑞安逐利的棋局。

　　撰文：于茜

　　起初，这是一笔令全球瞩目的交易。1998年5月，美国汽车制造商克莱斯勒公司痛失独立地位，把一个美国世界的偶像交给了一个德国的寻猎者—德国戴姆勒-奔驰公司，令人侧目的360亿美元“卖身费”，成就了“有史以来绝无仅有的一起工业并购案”。

　　不过戴姆勒-克莱斯勒这个庞然大物，事实证明并不是一次汽车工业跨国合并的创造性实践，只不过形成另一家巨大的汽车生产厂家罢了—没有神话，只有庸俗平淡的利润追逐。而克莱斯勒公司，原本每个季度有10亿美元进账的“美国新星”，合并仅2年后，其每个季度亏损竟高达5亿美元！

　　而隐遁在这背后，推动这个噩梦成为现实的正是亿万富翁柯克·科克瑞安。

　　早在1990年，美国经济最黑暗的时候，科克瑞安购进了克莱斯勒9.8%的股票，成为最大股东，选择进入汽车行业只有一个原因，因为克莱斯勒当时的CEO是被赞誉为美国工业社会民族英雄的李·艾克卡。

　　不过，当艾克卡1992年被赶出克莱斯勒董事会后，科克瑞安无法再与他们很好地交流。

　　1995年克莱斯勒股票陷入滞涨状态，科克瑞安厌倦了等待，他开始以为持股人争取合理权益之名，频频督促董事会提高红利。

　　一开始，他企图自己收购克莱斯勒公司，为此特地邀来一直有推动全球汽车工业联合之梦的艾克卡做同盟。艾克卡曾是挽救克莱斯勒公司的“民族英雄”。迎击这个“名”与“利”的联盟，克莱斯勒的董事会采取回购股票的方式提高股价，赢回了华尔街和持股人的信心。尽管首战告捷，但有一个人被激起的心迟迟无法平复，他是鲍伯·伊顿，克莱斯勒当时的CEO，当初他是被艾克卡招至麾下借以抵御董事会对自己的不满情绪，谁想伊顿很快倒戈到董事会，一起将艾克卡弹劾出局，可以想象，当听说艾克卡有可能在科克瑞安的铺路下掉头回来重掌大局时，伊顿心中涌起惊涛骇浪，巴不得离科克瑞安这个“魔鬼”远些再远些。

　　科克瑞安迅速展开第二波狙击行动，新一膛弹药是克莱斯勒公司前财务总监杰瑞·约克，他比艾克卡甚至克莱斯勒现任的所有员工都更熟悉公司的财务、产品和人员的情况，当然，没有利用价值的艾克卡已经被科克瑞安扔到一边去了。约克的方式很直接很尖刻，他利用自己在华尔街众银行中的良好声誉，说服一些银行为科克瑞安提供收购克莱斯勒公司的资金。行动很见成效，伊顿不得不正面对付科克瑞安的恶意收购，他把目光投向了全世界以寻找救兵，并称之为“Q星计划”。

　　科克瑞安在开始行动的初期就预测到克莱斯勒会走这步“卖”棋，有什么关系呢，他的根本目的就是持续上扬的股价，他点着了火，现在他想让火好好地烧起来。

　　德国戴姆勒-奔驰公司此时向克莱斯勒伸出了橄榄枝。的确，这两个公司实际上不存在市场的重叠，他们的产品市场定位不同，两家公司各地区的销售力量可以很好地互补。戴姆勒-奔驰公司在欧洲很有实力，而克莱斯勒公司在那里势单力薄，与此同时克莱斯勒公司在美国卖出去的汽车却是戴姆勒-奔驰的30倍。克莱斯勒公司没有涉足重型卡车业务，而戴姆勒-奔驰公司却是世界上最大的商业汽车生产厂家之一。是的，理论上来说这段联姻看起来很完美。

　　然而，实践证明这是场噩梦。由于并购过程过于仓促，忽略了很多问题，比如克莱斯勒因为并购了一家德国公司，失去美国工业偶像地位之后，股价一落千丈；而且大西洋两岸的文化差异、管理差异都极大地冲击着这个脆弱的庞然大物，两个管理团队几乎无法坐在会议桌前好好讨论下新闻稿发送日期这样的小事情。

　　不过，一切都影响不到科克瑞安，他陆续抛售了1700万股老克莱斯勒公司股票以保证他在戴姆勒-克莱斯勒公司的股份低于5%(为避免缴纳巨额税金)，科克瑞安不会对管理大西洋彼岸一个公司有任何兴趣，事实上，他从没憧憬过经营一家汽车公司，比如早先之所以在克莱斯勒公司选择9.8%这个股比，也仅是为了避免10%的门槛。

　　“黎明”前的惊天联盟

　　科克瑞安对汽车工业本身并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资本增值本身，以及控制局面的快感。 - 撰文：石蔷

　　卖出克莱斯勒股份，再把三次买卖的米高梅股份高价转手索尼，2005年，柯克·科克瑞安的个人资产骤然增至100亿美元。这位坚信自己能活到110岁的超级资本玩家，依然精力旺盛、雄心勃勃，他在找寻汽车业的下一个猎物。

　　克莱斯勒一役不但没有消磨他对汽车的兴趣，反而更加刺激了科克瑞安搅动汽车工业的野心，他的胃口更大了。他先是企图买入处境艰难的大众汽车股票，被警觉的大众最大股东保时捷家族采用增持股份的方法击溃，接着又把目标锁定在风雨飘摇的通用汽车身上。

　　去年4月购买通用汽车9.9%的股份，成为通用汽车最大的外部股东，科克瑞安仅动用本人全部资产的1/5——17亿美元，完全在他风险控制范围之内。这只不过是科克瑞安处心积虑实施计划的第一步。2005年底，科克瑞安出售了价值2.52亿美元的1200万股通用汽车股票，按他自己的说法，不过是借此获得“投资损失”带来的节税利益，可是通用汽车股票却因此跌至30年历史最低价格。

　　这让通用董事会蓦然惊醒到身边这个定时炸弹的影响力，而科克瑞安的下一步棋是在通用董事会安插自己的代言人。这一次仍然是他非常信任的杰瑞·约克。这位讲话很具煽动性的前克莱斯勒CFO，年初进入通用董事会后不久，就开始对通用ceo瓦格纳施加压力。约克给通用开出5剂猛药——出售一切非核心资产；卖掉通用金融资产；进行大刀阔斧的内部变革；降低红利以及股票回购。

　　在通用汽车工作29年，从一名普通财务人员升至通用汽车CEO的瓦格纳，近年一直处于巨大养老金包袱以及日本竞争对手蚕食份额的内外交困中。他对通用感情甚笃，并且具有深深的“全球汽车工业老大”情结，迫切希望能有让公司快速止损的复兴良策。他采纳了约克的建议，陆续卖掉了富士重工和铃木的股份，并且以74亿美元卖出了通用金融公司51%的股份。尽管这些措施令通用汽车第二季度在报表上实现了盈利，但卖掉的都是对未来有战略意义的资产。通用汽车开始在科克瑞安的棋局中身不由己地越滑越远。

　　砍掉猎物赖以挣扎的手足，科克瑞安开始了下一步惊天策略，卡洛斯·戈恩成为他手中的另一枚棋子。2006年5月，约克飞赴伦敦与雷诺CEO卡洛斯·戈恩会面，促成了他和科克瑞安“见面商谈业务”。6月30日，信心十足的科克瑞安分别向通用汽车、雷诺、日产的董事会寄送了希望三方联盟的信件，建议通用董事会以30亿美元出售20%的股权。一石激起千层浪。

　　现在对科克瑞安来说，促成通用-雷诺-日产联盟是天时、地利、人和。卡洛斯·戈恩，正如科克瑞安所预料的那样，成为他最忠诚的盟友。

　　戈恩，这位出生于巴西的黎巴嫩后裔一辈子都在找寻足以施展才华的舞台。他一进入企业界，就展现出商业巨星的闪亮光辉，被誉为“神奇小子”。戈恩30岁即任米其林轮胎南美厂首席运营官，克服通货膨胀，领导该厂成为盈余最高的子公司。米其林CEO对其非常器重，并让儿子跟随其学习管理艺术，戈恩明白自己不可能在这个家族企业获得梦寐以求的CEO职位，1996年他选择转战雷诺汽车公司，任执行副总裁。1999年5月，雷诺入主日产，他转任日产CEO推动“日产振兴方案”，使日产脱胎换骨，一年内扭亏为盈，创下日产有史以来最好的财务业绩，同时成为为数不多征服日本人的外国企业领袖。他享受着由此带来的巨大荣誉，到哪儿都有媒体、镁光灯、鲜花、赞誉包围着的明星体验。自从克莱斯勒总裁艾克卡成为汽车业界传奇人物以来，没有一位汽车主管能像日产总裁戈恩这般吸引同行及其他行业的注意。

　　不过去年开始，雷诺和日产在各自战场上都面临份额下滑、后劲不足的状况。此时科克瑞安的“联盟邀请”正中戈恩下怀。一旦将通用汽车拉入联盟，雷诺和日产将通过美国头号汽车公司庞大的销售网络迅速打入觊觎已久的美国市场，而且也有了更多资源去开拓新兴市场。更重要的是，联盟将产生一个占据全球四分之一市场份额的巨无霸，鉴于瓦格纳的表现以及科克瑞安的撑腰，戈恩很有可能成为拥有话语权的江湖盟主，这对戈恩来说绝对是一个巨大的诱惑。因此他不但说服了雷诺、日产董事会同意收购20%的通用汽车股权，而且在各个场合都毫不掩饰对这次联盟的巨大憧憬。

　　科克瑞安这个资本市场上浸淫六十余年的老人精，对人性、风险、形势的把握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不管是瓦格纳、杰瑞·约克还是卡洛斯·戈恩，都是他棋盘上的表演者而已，他们仿佛坐上了游乐场上的旋转木马，一刻无法停顿，而科克瑞安正远远俯视着这一切，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