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鸣的困惑

　　本报记者 种昂 德州报道

　　随着传统能源的日益枯竭，全球太阳能、风能以及核能等可持续能源的发展却依然像襁褓中的婴儿，很大程度上依赖于政府的补贴和资助。可再生能源如何实现自身的可持续性发展，一直困扰着世界各国。

　　2006年5月5日，联合国第14届可持续发展大会为寻求解决方案，首次向非官方人士发出邀请。太阳能热水器制造商、皇明集团董事长黄鸣应邀出席。

　　一个来自中国的民营企业家，能给可持续能源的发展带来什么呢？

　　不同的道路

　　“2060年，世界范围内的传统能源将会面临几近枯竭的残酷现实。”为在2060年实现可持续能源完全替代传统能源，黄鸣提出了一个“能源百分之百替代”的倒计时表：2010年可持续能源应占总能源的20%、2020年应占30%、2040年应占50%。

　　我国关于可持续能源发展规划是，2020年可持续能源在总能耗中的比重仅为15%。这一目标与其他各国的发展速度相当。

　　按照黄鸣的理解，二者之间的差距是联合国有关机构急于寻求解决方案的主要原因。由此，黄鸣才站到了联合国的演讲台上。

　　据国际著名的《太阳能与风能》杂志统计，中国已经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太阳能生产国、使用国和热利用国，中国太阳能产业已占世界市场的 76%。据皇明集团自己的统计数字显示，2005 年，中国太阳能产业的推销量是 1500 万平方米，约有4000多万个中国家庭、将近2亿中国人在使用太阳能热水器。其中仅皇明一个企业 2005 年就推广了近 200 万平方米，相当于整个欧美国家的总和。

　　反观欧美国家，除了少数几个国家可持续能源发展得较好外，更多的则是陷入了“扶持—发展―萎缩―再扶持―再发展―再萎缩”的怪圈，有的国家甚至陷入了长达几十年的发展冰川期。

　　从联合国可持续发展大会为一个中国民营企业家打破惯例，可以看出世界各国专家希望洞悉中国太阳能产业何以迅速发展的急切心情。根据规定，这次会议给主发言人规定的时间为七分钟，但组委会先后为黄鸣安排了共20分钟的演讲。为了公平，大会对发言者规定不得使用幻灯片，但考虑到在短时间内更直观地展现一个产业的经验，组委会破例临时在会场安装了放映装置。

　　当黄鸣走下演讲台时，与会代表才明白了中国太阳能产业与欧美国家走的是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为了推动太阳能产业的发展，欧美国家太阳能的开发与利用绝大部分依托于国家行政力量。比如，美国的《能源政策法》规定，企业用太阳能和地热发电的投资可永久享受10%的抵税优惠；欧洲部分国家强制规定，电网须以0.63欧元的价格购买“绿电”，而普通电价只有0.06欧元，每度电0.55欧元的差价由全社会分摊；德国为了提高太阳能等可再生能源的综合利用，将设立6000万欧元的联邦研究基金，其中由政府承担的费用为4000万欧元……在发达国家的太阳能产业推广中，处处可见政府的影子。

　　“正是由于欧美国家对于可持续能源无原则的资助、补贴，造就了整个行业的畸形发展。目前全球各国都认识到可持续能源的重要性，但无原则的资助和补贴给行业造就了一个巨大的误区——政府资助一点，产业才能发展一步；没有政府补贴，产业就停滞不前。可持续能源始终养在政府的襁褓中，无法实现自身的持续发展。”黄鸣指出，未来的能源将全部由可持续能源替代，政府又能包办多少、补贴多久？

　　街头科普

　　相比而言，由于中国太阳能产业启动较晚、政府扶持相对较少，皇明集团从一开始就以独特的市场推广模式以及遍布全国的科普教育实现了太阳能的工业化、产业化。

　　“皇明集团太阳能的产业化是从科普教育开始的。”皇明集团董事长黄鸣解释道，十多年前，中国乃至全世界的太阳能行业还只是一个近乎概念式的产业。太阳能比汽车、家电等成熟产业最为缺乏的是市场认知。除了完备的工业体系外，太阳能若要实现市场化必须从启发市场需求的意识入手。

　　在欧美很多国家，绿色能源的宣传和科普大多都是由政府和国际公益组织来进行。但在中国，政府投入相对较少，消费者对于新能源的认知不足，作为拓荒者的皇明集团只能自己去搞。

　　1997年，皇明启动了声势浩大的太阳能科普万里行，几十辆科普车同时奔赴全国各地，以太阳能为主题讲解、提供咨询、散发科普资料。如今皇明太阳能科普车队已行程8000多万公里，成为世界太阳能发展史上的独特现象。

　　同时，太阳能科普刊物《皇明太阳能科普报》问世，每期印量300万份，至今累计已达近亿份，如果按照体积计算足可装满一列火车，单是装卸工人就需要几千个工作日。

　　2001年，皇明出资1000多万元与国家有关部门联合推出绿色中国——百城环保大行动，包括环保公益大赛、太阳能产品展示、环保宣言万人签名、太阳能科普展等多项活动。此外，皇明集团还在全国各地兴建了数十家太阳能科普园，集浏览、现场演示与科普教育于一身，配合以数千场专家科普知识讲座与绿色文娱演出活动，观众不下千万人次。

　　由于太阳能热水器体积较大，在商场摆放占地较大、效果也不理想，黄鸣又设计出一套独特的市场销售渠道——利用社区、广场以及多种节假日集会等现场展示销售。

　　有意思的是，在最初的市场启蒙阶段，首先吸引消费者的并不是前沿的太阳能产品，而是皇明科普队在农村大集上扭的秧歌、在社区街头跳的舞蹈，以及广场的各种文娱表演。甚至有一次，一位农村购买者要求皇明的锣鼓队、宣传车开到家门口进行演出，并以此向邻居炫耀。

　　“最初，太阳能产品就是通过这种很初级、感性的‘布道’方式，在中国消费者中做到家喻户晓的。”每当回忆起太阳能在中国早期的发展，黄鸣总是无奈地感叹道。但他指出，虽然太阳能的科普活动有时看似简单，往往却远比某些大型、看似高端的“空对空”论坛更能让可持续能源获得持续发展。而这种科普和展示销售恰恰是国外同行所最为欠缺的。因为作为一个市场主体，皇明在太阳能公益宣传上的付出要比任何一个政府、国际组织更多，更为有效。正是这些类似运动式的科普活动，为企业吸引了经销商，培育了大量的消费者，支持了太阳能的市场化、产业化。

　　据有关数据显示，1995年中国太阳能产业的市场容量是8亿元左右，到1996年是12个亿，2003在130亿元左右，2005年国内市场容量已达到了500亿。不仅是皇明集团，整个中国太阳能行业也都为之获益。

　　多年之后，黄鸣把皇明的生存之道总结为“企业进行民众公益教育—启动市场—企业获利—建立工业体系—反促市场”；“企业获利—部分反哺社会公众教育—再促市场”；“发育了的市场—普及公众觉悟，大量节煤减排—触动政策—号召民众，颁布政策法规—推动市场”这样一个循环往复的良性发展模式。

　　“双刃剑”

　　“以往有关能源问题的论坛，多是政府官员和学者在空洞地论述一个空泛的话题，就目前的状况、研究分析结果和专家的建议，一念了之，很少从产业的角度来论证市场的可行性。但如果是一个企业家的话，则会侧重于能源的示范样板、工业制造和商业模式。”采访中，黄鸣反复强调，可持续能源实现可持续发展的关键在于以工业化和市场化实现产业化。

　　然而，太阳能的产业化说起来很简单——应与汽车、家电成熟产业的完全一样——具有成熟的工艺制造、市场推广经验，完善的产业体系包括技术、工艺制造、质量控制标准和零部件配套，但现实却是，太阳能作为新兴产业相关上下游配套产业却并不像汽车、家电那样成熟、规范。曾经发生过一批采购的胶圈质量较差而导致热水器漏水的事情，而每个用户因此就要皇明付出几万元的赔款。由于大量外包的零部件达不到要求，皇明只好自行加工，结果使得企业生产结构成了“大而全”。这使得黄鸣非常困惑，也很无奈。

　　可见，可持续能源的持续发展不仅需要一个成功的商业样板模式，长期的产业规划、良好的政策环境同样重要。

　　作为全国人大代表，黄鸣先后联络 50 名人大代表，一起为中国可再生能源战略的立法而呼号奔走，并最终促成了中国《可再生能源法》于2006年1月1日颁布实施。全国各地方政府也纷纷成立了相关能源部门。

　　但是，黄鸣对此并不满足。他指出：“根据这个规划，2020年时可再生能源在总能耗中的比重为15%。但这一目标在传统能源日益枯竭且浪费严重的现实下显得较为保守。同时，可再生能源法实施细则迟迟没有出台，在实施过程中对违反本法的行为如何强制制裁，没有明确规定。因此，就可能导致这部关系到国家长远发展的、有重大历史意义的法律成为一纸空文。”

　　黄鸣说，作为新兴产业，可持续能源的发展确实需要政策、资金的扶持，但他同时认为，对于政府的资金投向，应加以限制和监督，把现有的资金更多地投入到绿色能源企业的科技研发、技术改造中去，税收方面也应尽快出台优惠细则，鼓励产业化发展。

　　但是现在，政府与可持续能源产业之间的关系十分微妙，但并无经验可循。令黄鸣忧虑的是，相关法规和能源管理部门的出现，也是一把不可预知的双刃剑。如运行得好，将有力推动产业的发展；否则，出现了地方政府自行制定的细则，则很可能会产生新的权力寻租——这不仅会加大新兴绿色能源发展的成本，甚至可能会因利益驱动出现“劣币驱逐良币”的现象。

　　来源：经济观察报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