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介和：不做民营企业这个弱势群体了

　　作者 王云帆、黄婕、周扬

　　苏商建设集团董事局主席严介和的车牌和手机号最后几位数字都是“5”，他说他喜欢5，因为5在0到9之间，“最中庸，就像我的为人风格”。

　　可很多人或许都不会认同这个说法——自严以125亿身家荣登2005胡润富豪榜榜眼后，他在公众面前，始终保持了胜者为王的狂傲，自称“智商、才华、能力、体魄”都超人一等。

　　他还时常挑衅传统的商业学理，但又热衷于在各大商学院宣扬自己作为“一个不与商人打交道的商人”的经营哲学。

　　可是，当激情四溢、妙语连珠的严介和成为一个符号后，正在发生颠覆性变化的太平洋建设集团反倒成为一个高悬的谜团。并且，这个疑团终因多家银行的集体逼债而于近日集中爆发。

　　太平洋系及严介和究竟有多少资产？一个民营企业凭什么拿到如此众多的政府工程？BT模式是否还能经受得起

　　“十一”前夕，严对外宣称已做出了隐退的决定，并在最后一次公开会见媒体之后，接受了本报记者长达4小时的独家专访。

　　尽管严依然坚称“对于太平洋，法律风险、经济风险是零”，但他承认，道德风险在他身上已是无所不在。

　　“明年下半年就退出商界，不做这个弱势群体了。”严这样说。

　　非银行负债30亿

　　《21世纪》：能否准确地描述一下太平洋集团2003年至2006年的负债率？

　　严介和：太平洋历史上负债也有超过60%的，2003年大概是45%左右，2004年是35%，2005年是25%，到了2006年肯定不超过15%。这是太平洋全系的资产负债率，包括200多个大大小小的子公司孙公司。

　　《21世纪》：你近日对媒体宣布太平洋的银行欠款为3.82亿，其他还有哪些债务，比例如何？

　　严介和：按照总资产的负债率15%，整个太平洋的负债何止4个亿。如果总资产200个亿，那么欠外面总计30个亿。就是这个概念。

　　15个点的资产负债率中，银行负债大概占2-3个点，剩下的12-13个点都是非银行负债，包括欠供应商的钱、分包债务的工程款等。

　　《21世纪》：既然银行债务只占这么小的比例，为什么很多逾期了，你打算何时归还？

　　严介和：现在银行追的债中，有些是逾期的，有些是没有逾期的。归还应该很轻松。比如，中行冻结了太平洋旗下酒业的400亩土地，那都是城市土地，银行那边一个子都少不了，利息也少不了，罚金也少不了。年底前这些钱陆续都会还上的，除了南通中行那边。

　　《21世纪》：为什么南通中行除外？

　　严介和：如果今年南通中行不提前起诉，还钱也没有问题，我会帮他调过来。但是南通中行一看到省行收贷就急了，贷款都没到期就提前起诉。一起诉，大家从感情上说还是有裂痕的。

　　太平洋“死而不亡”

　　《21世纪》：目前你手头可以调度的资金有多少？仅4亿元贷款却逾期很多，是不是说明太平洋的资产流动性比较差？

　　严介和：偿还这几个亿的贷款对太平洋来说完全没有问题，我们有上百亿的资产。

　　但太平洋是基建业，变现的能力不是太好，企业不动产比较多，想变现要去银行抵押。另外，太平洋主要资产是应收账款，应收账款变现不太容易，不是你想收就能收回来的。

　　但为什么我今天提出不存在资金链的问题呢，因为应收帐款不断地在收。而且基建业不像流通业，暂停了客户就跑了。基建业哪一块出了问题，我们先暂停，等应收帐款来了，再启动起来。

　　基建业的坏处是变现能力不是太好，好处就是资金链的风险没有那么大。

　　《21世纪》：现在整个太平洋系的应收账款有多少？

　　严介和：应收帐款是比较大。这个问题也是太平洋最敏感的问题。可以这么说，太平洋应收账款都是在百亿以上的。应收账款都是通过竣工验收、政府确认以后，审计局审计认可的。

　　《21世纪》：为什么会有这么大额的应收账款？

　　严介和：这个很正常，做BT就是滚动嘛。收了多少就投多少，这个道理很简单。一开始做一个项目，用这个项目回笼的钱，做两三个项目，这两三个项目的钱回笼，下面就可以做五六个项目，不停地滚雪球，太平洋就是滚雪球滚出来的。

　　《21世纪》：也就是说太平洋用“七个盖扣八个碗”，资金是环环相扣？这么一来，如果中间某个环节出现问题，整个系统的资金就会有问题。

　　严介和：“七个盖扣八个碗”太平洋肯定是有的，有时候七个盖还不一定扣八个碗，扣十个碗都有。但为什么敢这样做呢？时间长么，比如说哪个项目资金紧了，等一等，把其它的项目暂停放缓，应收资金到了就解决了。

　　这就是太平洋的优势。国家对我们的工期测算是按国有企业的标准，太平洋做工程与国企相比，工期可以缩短一半。资金紧了，我们就不卡在一半时间完成，就在定额工期完成，资金压力立马就缓解解决了。我们的同行都是国有企业，它的工作效率比我们低。

　　如果太平洋明年想轻松一点，那就砍掉一些项目，手头资金立马就松了很多。

　　但今年是没办法，年初计划已经开下来了。北方的工期都在抢，所有的钱往上压。希望抓紧在冬季来临前干完。干完就等着结算了，不干完还要等到明年，又拖一年损失就大了。宁可损失银行的信誉，也要保证工程扫尾。到时贷款、利息该给的给了，银行的信誉失去了还会回来。

　　所以我说太平洋是“死而不亡”。

　　收购国企的三大动机

　　《21世纪》：包括ST纵横在内，你在国内收购了大量的国有企业，动机是什么？

　　严介和：想法很简单，就是觉得重组的空间很大。太平洋的工程业务，你能保证永远是朝阳产业？等到过些年这个产业变成了夕阳产业怎么办？收购国企是低成本扩张的好机会。市场、人才不要你花钱去培育，厂房、设备投入也不要你的真金白银，资金周期也缩短。这就是很好的机会，你看世界500强不都在重组。

　　现在其他的产业靠工程输血，靠利润丰厚的工程赚钱给企业输血。等工程慢慢没有盈利的时候，其他支柱产业都带出来了。

　　《21世纪》：真的这么简单？我们发现，你在地方上基本上是收购国企在先，签订工程在后，是不是通过收购亏损国企以换取地方政府的工程订单？

　　严介和：这种现象有没有？有，但我认为不是主要的。举例说，广东工程现在做的最好，也有的赚，但是在广东一个国企没收。云南做的也非常好，也没收购一个国企。

　　《21世纪》：这些地方是你后期进入的，那时太平洋和你个人的品牌已经很响了。但在太平洋早期，尤其是在江苏省内，收购了大量国企，事实证明有不少严重亏损的国企拖累了太平洋，当时为什么还坚持收购呢？

　　严介和：开始在江苏重组国企和工程是有一点关联。在江苏省内重组的国企真的可以说几乎没有一个好企业，为什么要收购？

　　一是因为个人需要包装，优秀民营企业参与特困国有企业的重组是光彩事业。

　　二是想打造形象给政府看，便于更好的和政府合作。

　　第三也是为了推销我严介和自己，让人们改变对我的印象。否则，大家都认为你是一个包工头，就是为了赚钱，包工头有几个有好的社会口碑、好的社会形象的？而我就是要给他们一个印象，严介和是做企业的。

　　政府合同最安全

　　《21世纪》：你曾对外说过和政府做生意风险最低，因为政府都是诚信的。是这样吗？这么多年太平洋有没有出现过应收账款成为坏帐？

　　严介和：这个没有，和政府翻脸的没有。因为我严介和虽然从不行贿，从不送钱，但我送了形象，送了政绩。

　　当然，出现问题的下属企业不是没有，但政府对我们还是比较宽容、比较喜欢我们的，因为我们的队伍聪明、能干，又听话。干活时间短、质量好、资金回笼比较快，有时候政府遇到困难了，没办法还钱，我们还帮助政府融资还钱，所以维系着这样的关系。

　　我们这么多年和政府打交道，应收账款回不来的基本没有。

　　《21世纪》：我们听说，你和某些地方政府签的一些合作协议，很多都是没有法律约束力的。能不能举个具体的例子，你觉得道德约束和法律约束在合同上体现出哪些差别？

　　严介和：我们和政府打交道的主要是BT模式。我们的合同上都是印有国徽，政府大印要盖上，领导字要签上。这种协议在法律上是无效的。为什么？政府下面投资交通的有交投，管水利的有水投，城建有城投，这些企业在法律上是独立的法人实体，但是我不敢跟他签协议。因为即便法律上有效，到期他就不给你钱，你怎么办？

　　法律上有效的企业，对我来说实际上风险是无处不在。而我们签的协议，往往都是法律上无效的，但是风险比较小。我们用道德约束政府，一时困难我可以帮你拖一拖，再有困难我可以帮助你融资，万一再有困难我们把协议拿出来，政府怎么交代啊。

　　也是我严介和胆子太大，才会做这个事情。国际资本不懂，不敢这样做的，所以本来一个美国企业和我谈合作，听到这个就退了。但德国人似乎理解，他们正和我们谈融资。

　　有时法律上无效的，对我们来说是最安全的。法律上有效的，对我们来说倒是最危险的。

　　“不做民营企业这个弱势群体了”

　　《21世纪》：你觉得太平洋系面临的主要问题是什么？

　　严介和：主要问题就是转型期不破不立。现在的太平洋是有点虚胖，随着我的离开需要瘦身，这是个痛苦的过程。

　　《21世纪》：听说8个月后你就会结束自己的太平洋生涯？

　　严介和：到明年下半年全部结束。现在我还要“租用”给粤商、苏商，8个月以后我就很轻松了。

　　我一直说一流人才做官，二流人才做企业，三流人才做学问。我走了一个典型的下坡路，但好处就是能越活越轻松。

　　《21世纪》：但你刚说现在是太平洋转型的关键时期，为什么你这时候退出？

　　严介和：本来是打算到2008年，但是加快了。为什么？一是胡润榜弄得沸沸扬扬，说没有打击也是不现实的。二是今年有一件对我触动很大的事，就是媒体对华为某员工加班加点后来死掉的报道。我看了电视，语言非常尖刻。像华为那么大企业死个把人有什么不正常的？华为给国家作出的贡献了得吗？民营企业太没有地位了。

　　如果我做的是国有企业，我就继续做了。但民营企业不想做了，钱对我来说没有意义，人到了一定的境界后就是要社会地位。我做到这么大也就是个富豪，没有必要再做了。但是，我希望我的退出引起大家的思考。

　　《21世纪》：现在太平洋遇到了问题，你会不会把“退休”计划押后？

　　严介和：不会的，不会回头。我离开太平洋的时候，一些在太平洋跟随我南征北战多年的老总一起喝了酒以后写血书，要我回头。

　　可我心里有数，我的退出肯定是对太平洋的致命伤害，但它倒不掉，死而不亡，该吃的苦要苦到位。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个我是有体会的，该暴露的暴露，该死的就死掉，该瘦身的瘦到位。

　　我认为，人不能把钱带进棺材，但钱可以把人带进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