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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庚:往前走 别回头


http://finance.sina.com.cn 2006年01月26日 19:03 新民周刊

  撰稿/陆幸生(记者)

  “我是老摔哥”

  正和涂俏与我说着话的袁庚夫人,抬起右手,指向卧室方向:他来了。

  袁庚,这位生于上世纪1917年4月的老人,已经悄然站立在我们身后。老人一身家常便服,薄毛衣外套着一件蓝灰色的运动服上衣。紧紧跟在他身后的,是刚给他做完了按摩的医生。向着我们,袁庚微微张开双臂,满脸笑容。

  在2004年末,我来到深圳采访《苦婚——探寻二奶村》的作者涂俏,得知她正在进行《袁庚传》的写作,我便向她约稿。2005年11月,涂俏将其中三章发至我的邮箱。为配发稿件,我飞到深圳,请求约见袁庚。年近90高龄的袁庚,现在需要静静的休养,“有过多少电视台和报纸的记者求见,都被婉拒了”,涂俏说道,老人多年从事情报工作的习惯,只要来人,他就肯定是打足全部的精神,认真接待每一位来访者,尽可能完整地回答每一个问题,“但这是消耗老人的生命啊”。

  现在,袁庚的欢迎姿态和灿烂笑容,是他生命的光焰在继续燃烧。老人这样的待人姿态,是有来历的。在这次采访中,后来我看到了袁庚儿子写给作者涂俏的一封长信,里面说到,对袁庚一生产生过重大影响的人,有两个,一个是曾生,还有一个是邹韬奋:

  东纵这批小知识分子组成的队伍,在抗日战争中组织营救了中国一批大知识分子,其中有邹。在途中,他深感邹的人格力(量),虽然行军之后疲乏不堪,其他“大知”们均形态放浪地休息,唯有邹,虽不能如士兵一样,帮助做饭、挑水等等,但依然保持端庄的仪态坐着。此事使他十分敬重这位“大知”(以致几十年后可以在蛇口招待这位“大知”的后人邹家华),并从他身上学到了一些东西,对他日后在外交场合颇有益处。

  涂俏急步上前,伸手挽住老人胳膊。一边的袁庚夫人说:今年他摔过跤,还不止一次呢。袁庚笑呵呵地应答:嗨,我现在是老摔哥了。摔哥与广东话里的帅哥同音。老人的幽默让我们都一同笑了起来。扶着袁庚坐下,沙发背后的墙上,挂着一张黑白照片,那是1984年1-2月间中国改革开放总设计师邓小平来到深圳视察工作,袁庚向他汇报时候的合影。

  袁庚夫人向着我说,你给张名片,他就认识你了。我非常恭敬地向着老人递上自己的名片。袁庚接过,以非常敏捷的速度“审视”之后,他与我握手,非常亲切地说:小陆,你一定很忙吧。

  监房的刷盆工具

  涂俏将打印好的三章文字,递交到袁庚手里。袁庚拿着稿纸,对我说:她很厉害哦。我理解,老人所说的,是指涂俏为了撰写《袁庚传》,所进行深入采访的各方人士和把握历史细节的程度,超过了以往一般性的媒体报道。

  袁庚以一种半开玩笑的口吻说着涂俏:你呀,写我,你不要浪费自己的青春。从年近九旬老人的嘴里听到“不要浪费青春”这样的话语,真有聆听箴言的通透味道。跟随在“老摔哥”不要浪费青春的话题后面,袁庚夫人提到了他们夫妇这一生最大的浪费,“是袁庚在‘文革’中被关了5年半”。

  袁庚夫人说道,在那个时候,造反派到我们家来造反,也就是抄家。因为要问我话,所以我可以进自己家的屋子,孩子们都不允许,孩子们都站立在门外边。造反派问我,袁庚哪里去了?我说,我不知道袁庚到哪里去了,我还要问你们呢;我的婚姻是经过组织介绍、组织批准的;结婚不多日子,他就到越南给胡志明做军事顾问去了。你们现在说袁庚是个特务头子,“那当初为什么要给我介绍这么个特务头子啊?现在人都不见了,反来问我人到哪里了,我还要问,袁庚到底到哪里去了?”

  涂俏在一边插话,你当时哭了没有?袁庚夫人回答:我就是不哭;在造反派的面前,在单位里面,在孩子们面前,我就是不哭,“整完了,他回来了,我才哭”。

  袁庚自己写在“招商局国际有限公司深圳代表处”信笺上的“个人年表”,有关这段“不见了”的日子,及其前后的岁月记录是这样的:

  1963.4 46岁 派(到)越南破柬埔寨国民党特务暗杀刘少奇之“湘江案”,人赃俱获(13人)。

  1966.8—1967.5 受委派(外交部侨、公安中调)率船队去印尼接难侨四次,5000人。

  1968.4.6—1973.9.30(51岁-56岁) 被拘于秦城监狱。

  1975(58岁) 任交通部外事局代局长(叶飞提名)。

  1978.8(61岁) 招商局常务副总经理。

  袁庚夫人说道,后来我才知道,他被关起来了,我去看望过,但是不让小孩子去。“在监狱里,他找到了王光美的头发”。

  袁庚夫人细说道,他是长期搞情报工作的,所以对日常身边的一切,都观察得非常细。后来听他说,进了监狱,关他的房子很小,他习惯了要“观察一番”。“他在洗脸台盆的下边找到了一卷头发”。在一旁始终笑眯眯的袁庚,两手做了个动作说道:头发是在台盆下边的一个“凹进去”的地方找到的;头发是整理过的,先是一缕缕顺着理好的,最外边再用头发从中间横向绕住,明显不是被水随便冲下来的样子,“这头发是要派用处的”。

  袁庚得出结论,在自己被关进来以前,这监房前面被关的那一位,是个女的。这位女同志爱干净,心很细,没有别的工具来洗刷脸盆,她就用自己一点点脱落下来的头发,做成了这么一个刷脸盆的小工具。

  袁庚对着我和涂俏说道:那么我就接着用这个刷脸盆的小工具,继续刷脸盆。袁庚伸出手掌,张开五指:“我在监狱里被关了5年半。”

  在袁庚终于跨出监房的门槛之后,他知道了那间监房的“前任”,是王光美。

  粉碎“四人帮”后,在一次活动中,袁庚与王光美得以相见。劫后余生的袁庚走向同样是劫后余生的王光美,说道:那间监房,关在你后面的,是我,“我找到了你的那卷头发,继续用它刷脸盆”。

  国务院首长划圈

  在涂俏已经完成的《袁庚传》的第九章《挂帅香江》中,她这样写道:

  1973年9月30日,无端地被关押在秦城监狱长达五年半的袁庚,终于被释放回家,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气。如果不是周恩来总理的亲自过问,他不知道是不是会把他关押到地老天荒?他不想回原单位工作,在廖承志的帮助下,他找到交通部部长叶飞,被安排到交通部工作。他珍惜新职位,以拼命三郎的精神工作。中英海事协定、中巴海事协定……中华人民共和国与有关国家的11个海事协定,都是袁庚签署的。他多次陪同叶飞,或者单独出国考察,进行外事活动,对中国经济实力的生活水平与欧美国家的差距有非常清醒的认识,思想意识相当开放。

  1978年,已经61岁的袁庚,正思谋着“船到码头车到站”,回家养老,突然临老受命,被交通部党组委派赴港参与招商局的领导工作。

  1979年新年假期,袁庚把自己关在宿舍里,“绞尽脑汁修改、补充、推敲”“招商局代广东省革命委员会和交通部起草的联名向国务院的请示报告”。元月10日,招商局派专人将《报告》送交通部部长叶飞,签发后呈送国务院,并报党中央。

  1979年1月26日,是农历马年十二月二十八,第二天是除夕。涂俏的传记中这样记录:

  叶飞以急切的心情给李先念副主席去信,请他抽空听取袁庚汇报并给予指示,“向李先念拜了早年”。

  年前年后的日子,中央首长都非常忙。袁庚的主观推测是这样的:邓小平副主席应美国总统卡特邀请,赴美国作正式访问;叶剑英可能去了南方,至少要到十天半月以后,才可能安排自己去汇报。春节三天假期,袁庚与妻儿在西苑南住宅楼里过了一个团圆年。吃饭的时候,袁庚向儿女们宣布:“经过我的争取,你们妈妈年后要调到香港去上班,同我在一起。把你们留在北京,你们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学习和工作。为你们的父母不当老牛郎织女,干一杯!”

  1月31日,大年初四,袁庚接到通知,让他进中南海汇报。

  9时30分,一辆交通部的黑色红旗牌轿车载着交通部副部长彭海清和袁庚两人,穿过长安街,向中南海方向“飞奔”。10时整,袁庚和彭海清随同谷牧一起走进中南海李先念办公室。

  李先念办公室门前的一株腊梅已含苞吐蕊,空气中漾起一丝清甜的气息。

  李先念首先询问招商局的情况,袁庚的汇报就从招商局的百年沧桑开始。他说,从1872年12月23日李鸿章向清廷奏呈《试办招商轮船折》,到招商局创办一批中国近代意义上的工交金融企业,从1950年香港招商局全体员工率在港的13艘船舶起义,到如今全部资产仅剩1.3亿元,已到了非改革不能图生存的地步。袁庚表示:要把香港有利条件,如资金、技术和国内土地、劳动力结合起来。李先念连连点头:“现在就是要把香港外汇和国内结合起来用,不仅要结合广东,而且要和福建、上海等连起来考虑。”

  袁庚从灰色的文件夹拿出一张香港出版的香港地图,展开来,细心地指着地图请李先念看,说:“我们想请中央大力支持,在宝安县的蛇口划出一块地段,作为招商局工业区用地。”

  李先念仔细审视着地图,目光顺着袁庚手指的移动,从香港地面移到了西北角上广东省宝安县新安地界上,说:“给你一块地也可以。”当他抬起头来在身边寻找什么的时候,袁庚立即起身,从李先念办公桌上的笔筒里抽出一支削好的铅笔送过去,李先念接过铅笔在地图上一划:“就给你这个半岛吧!”

  李先念继续说道:你要赚外汇,要向国家交税,要和海关、财政、银行研究一下,不然你这一块地区搞特殊,他们是要管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嘛!

  李先念拿着交通部与广东省的《报告》,问谷牧道:对招商局这个报告你怎么看?

  谷牧说:你批原则同意,我去征求有关部门意见好了。

  李先念说:“好,我批。”说着,他用袁庚原先递给他的铅笔,在报告上做出批示:拟同意,请谷牧同志召集有关同志议一下,就照此办理。先念,1979年1月31日。

  11时50分,离开办公室的时候,李先念说道:交通部就是要同香港结合起来,搞好国内外的结合,可以创造外汇。我想不给你们钱买船、建港,你们自己去解决,生死存亡你们自己管,你们自己去奋斗。

  回程的车上,也很兴奋的彭海清副部长“批评”袁庚:你刚才主动把铅笔递给首长,你这不是逼首长表态吗?你怎么能这样做?袁庚只对彭海清笑了笑,一句话也没有说。

  48个小时之后,2月2日上午9时30分,在西皇城根的一个大院里,谷牧召集国务院有关部委领导人商谈具体落实招商局建立工业区问题。会议结束,袁庚给北京的基础工程建设单位打电话,邀请他们于2月4日到交通部座谈蛇口工业区基础工程的承包问题。

  2月5日,农历正月初九,下午3时30分,袁庚接到原单位一位老朋友的电话,就在几天前,部里对一大堆冤假错案进行了平反昭雪,在礼堂开会,很隆重的,很多干部喜气洋洋接过了平反书。“仅剩三个人没有平反,你袁庚是其中之一”,老朋友为袁庚鸣不平,“老兄,你蹲了五年半牢狱总不能不给个说法吧?”

  夜访中调部老领导

  袁庚的精细与缜密,是他在多年从事的情报工作中养成的,也是必需的职业特性,否则,要付出的代价,就是自己的和同志们的宝贵生命。对于自己的平反问题,袁庚当然予以了最急切的关注。他在北京的日子里,几乎天天都有拨乱反正、政策开放的消息传来。

  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党和国家大规模平反冤假错案。从1978年12月起,中央、北京市及各地方先后为薄一波等61人所谓叛徒案平反,为“彭罗陆杨”“反党集团”平反,为“二月逆流”平反,为“三家村”平反。

  1979年1月11日,中共中央作出《关于地主、富农分子摘帽问题和地富子女成分问题的决定》。1979年1月17日,中共中央批转统战部等6个部门的《关于落实对国民党起义、投诚人员政策的请示报告》。随后,还释放了在押的原国民党县团以下党政军及特工人员。

  1月20日,袁庚“意外”地接到时任中央宣传部部长胡耀邦的秘书写来的一封短信:

  袁庚同志:

  据中央组织部编的《康生在文化大革命中点名诬陷的人名单》中有你的名字,耀邦同志着我摘抄给你,原文如下:

  1968年3月28日在调查部业务领导小组报告上的批示“此人问题极为严重,立即逮捕与曾生案一并审讯”。调查部报告上要求“停职接受审查”。

  敬礼!

  接到原单位老朋友的电话,袁庚已经知道,在台上宣布平反名单的人,也正是当年“整”自己的人。

  涂俏与袁庚,以及与袁庚的儿子,都谈到过这一段至今令人心潮难平的经历。

  袁庚的火气不像一般人来得那么快,属于少发作、慢发作的一类人,可是,一旦发作,往往难以遏制。现在,他正在火头上了。他说不上这肚子火是冲着谁发的。他觉得很窝火。都平反了,只有三个人,他恰恰名列其中。自己属于百分之百的反革命营垒了吗?“地富反坏”四类分子都摘帽,我的政策就不能落实吗?

  回到家里,客厅墙上的钟显示的时间是17时整。妻子在厨房里准备晚饭,儿子在自己的小房间里。

  黄昏变成夜晚。袁庚坐在客厅沙发上,想着今晚无论如何要去找调查部领导谈一谈,要一个说法。他的火气慢慢地蔓延、燃烧着。

  袁庚也不知道是如何吃完晚饭的。19时30分,袁庚拨通了老领导电话,说话时情绪激动,电话那头,老领导同意见面谈一谈。

  “天很冷!”袁庚出门时,儿子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提醒父亲,“别那么激动。要有理、有利和有节。”“对,对,对!”袁庚凝视着儿子的眼睛,这是儿子在和他交心。

  “刘少奇、彭德怀那样的大人物都被斗死了”,儿子劝着父亲,“我同学的父母们,好多家破人亡,现在还没缓过劲来。”他顿了顿,声音小了下去,“你能熬过来,已经是万幸啦!”袁庚说:“我只想要一个说法,他们怎么也要给我一个说法!”

  “所谓平反,无非就是一种形式。重要的是,你有事情可以干,”儿子眼里闪动着光亮。“你在香港招商局,正好可以大干一场啊!”袁庚感激地看着儿子,这个独自捱过青春期的小子已长大成人,并指教起他的老子来了。

  “别谈得时间太长,太累。”儿子停了一下,接着又说下去,“不要激动。”

  如今,在涂俏《袁庚传》的第十章“选址蛇口”中,其中第三节是与蛇口工业区开发丝毫“不搭界”的“夜访(调查部)老领导”:

  大约半小时后,袁庚坐在老领导家中的沙发上。袁庚说道:“你是我的老领导,长期在总理身边工作,总理力保干部,竭尽所能。”袁庚的开场白不谈应酬话,直接切入主题,“有人借我过去的历史整我……”老领导低头不语。

  袁庚的态度变得严峻。“平反大会已经开过,是否给我平反并不重要,我只想和你交一交心……”袁庚盯着老领导的眼睛。“大家都不容易,但是,我们就不能不去整人吗……”

  屋里暖气很足,两个人几乎都能感到空气的凝固。

  袁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么多的干部出生入死,都是想要建造一个崭新的未来。总理都在尽其所能保护干部,你应当想到,推了这些干部一把,有时就毁掉了他们的终身?”

  老领导依旧一语不发。袁庚继续:“我这一生,上头只有两个领导。一个是东江纵队的司令曾生,一个就是你了。”袁庚继续说着,挥动手臂。“1949年,我就在你的手下工作,每个脚印你都看见,每一步伐都是跟着你走的。”

  老领导倚靠在沙发上,陷入了沉思。“60年代起,我跟你接触最多,我干点什么你都知道,假如说,我有问题的话,你早就出问题了!你看得见我所做的一切!”袁庚往前欠一欠身,“你再继续想一想,假如我还有问题的话,我怎么能派到香港工作?”

  “太晚了。非常抱歉。”老领导的妻子走进客厅。“不关你的事!”老领导站了起来,他对着妻子摆了摆手,“你先睡吧,我们要好好谈一谈。”

  “我对过去对你的事情很抱歉”,老领导第一次面对下属承认了错误。他诚恳地说,“你别走,机会太难得,我们俩要好好谈一谈。”

  他重新沏了一壶碧螺春,给袁庚续茶,接着,他们进行了一场长达一个半小时的谈心。

  袁庚回家,已近夜半。袁庚连夜给中共中央组织部部长宋任穷写信,提出了彻底平反的要求,同时亦“希望对涉及当年抗战华南游击队和地方党的假案、冤案、错案能一一予以平反”。

  袁庚写给中央组织部的这封信,计有1290个字。

  调查部老领导对袁庚认错的话是真诚的,说话是算数的,在袁庚离京前,他收到了中共中央调查部委员会对袁庚的复查结论。

  关于袁庚同志的复查结论

  袁庚同志,原我部一局副局长,现任港澳工委常委、航委书记,以副董事长名义主持香港招商局工作。

  在林彪、“四人帮”反革命修正主义路线干扰下,1968年3月27日部业务领导小组根据当时社会上的诬陷不实之词,向中央报告对袁庚同志拟停职审查,而康生于1968年3月28日却批了“此人问题极为严重,立即逮捕,与曾生案一并审讯”。1973年9月经中央批准释放,1974年11月经中央专案审查小组第三办公室做了四条结论,其本人在结论第三、四条持保留意见情况下签了字。

  经复查,所谓曾生案纯属林彪、“四人帮”制造的一个假案、冤案。袁庚同志的历史、工作是清楚的,政治上无问题。所强加给袁庚同志“与美军观察组进行秘密勾结出卖情报”、“同香港英军谈判中出卖我党利益”的问题,纯属诬陷不实之词,应予推倒、彻底平反、恢复名誉。全部撤销1974年11月27日中央专案审查小组第三办公室“关于袁庚同志的审查结论”。

  在袁庚同志的档案中,一切有关诬陷不实之词的材料予以销毁。

  袁庚的心情是既激动又感动。激动的是,组织上对他的问题终于有了公正的说法;感动的是,对老领导,自己跑到他家里去当面问责,而老领导气度大,根据党实事求是的原则,很快办好了相关文件。

  袁庚怀揣着李先念划过圈的广东省宝安县地图,和关于自己获得彻底平反的组织复查结论,可以上阵了。

  告辞:往前走,别回头

  袁庚夫人说道,他经常是这样的,从来是说走就走的,有时候还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组织上介绍我跟他结婚,没多久,他就到越南胡志明那里当顾问去了。“那次,他到深圳蛇口来,是把我带上了”。

  1979年的京城二月,还是颇为寒冷的。袁庚和妻子来到首都机场,夫妇俩飞往广州转道去香港。首都国际机场挤满了旅客。机场喇叭一遍遍地播送着各路航班因故延迟而致歉的通知。突然间,5分钟前还一片静寂的巨大停机坪已是人声鼎沸。这一天是1979年2月8日,邓小平访美归来,是他的专机刚刚降落。在女儿邓楠的陪同下,邓小平从飞机扶梯上缓缓走下,一把抱起手拿鲜花迎接他的小外孙女。

  袁庚和三个孩子话别。20分钟后,袁庚所乘坐的这班飞往广州的班机开始检票。袁庚站起身,脱下身上厚厚的黑呢大衣,交给儿子带回家,意思很明确:南边的气温已经升高了。告别时刻,袁庚用自己的习惯方式和孩子们告别,他向面前的三个孩子伸出手臂:“来,拥抱一下。”

  涂俏笔下这般记录:

  三个孩子站在候机厅前,目送着他们的父亲和母亲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这样的告别方式,对他们而言,是最为平常不过的事情。在儿子的眼里,父亲从来就不太称职。小时候,他与父亲的关系只建立在两件事情上,一次是小学五年级,父亲平生第一次参加自己的家长会,会后为了犒赏儿子,特地带他吃了一顿红烧肉。再一次是带着儿子去大前门换主席纪念章。习惯兼麻木,就是他和父亲分离时的感觉。这次兄妹三人倾巢而出的浩大送别,不是替他们的父亲送行,而是因为他们的母亲走了。

  涂俏抬腕看表,我知道,将近一个小时,对于年近九十的袁庚来说,已经是相当长的待客时间了。涂俏先站起身,我也紧跟着从沙发上起身,我们向着袁庚和袁庚夫人告辞。袁庚起身,握着我的手,以大大抬高了的声调,看着我说:往前走,别回头!

  袁庚亲笔书写的“个人年表”的最后一行是:1993.3,正式宣布离休,副部级(75岁)。袁庚现在住的这个房子,是今天深圳市南山区(蛇口后改为南山区)一个居民住宅小区,样式为联体别墅。袁庚现在住的是“一个门牌号码”里面的三、四层楼,一、二楼为另外一家住户。此地原为招商局的住房,当年建成,招商局干部每人可分得28平方米的面积,连同夫人算上,共计可得56平方米。涂俏介绍,两个楼面三楼是客厅,四楼是卧室,一共170来个平方米,除去分配面积,其余面积都是当年袁庚按市场价付的钱。

  屋里的一扇橱门上,半掩着夹着一张袁庚写的毛笔大字。我想拍下来,袁庚夫人说,这是练习的,没写好,别拍。涂俏要袁庚为她“写个字”,袁庚非常爽快:你想好了,写什么,告诉我。

  临到房门口,袁庚再次对我说了一句:往前走,别回头。我应答:是,往前走,别回头。袁庚接着说,我的这个门口,上下有个台阶,客人来,我总要说的,别绊着了。一位年近90的老人对于后辈的关照,如是周到。

  走出房门,袁庚和他的夫人共同站立在门外,我和涂俏走到楼下,回头望去,袁庚夫妇俩依旧站立在阳台上,向着我们挥手。我高扬起合十的双手,说:回去吧,太谢谢了!猛然间,再度听得袁庚以放大了声量说道:小陆,往前走,别回头!

  台阶已经在后,中国南方温暖的住宅小区里绿草成茵,有红色的花朵在开放。

  往前走,别回头。这是中国改革开放的现实经验,更是经历了惊涛骇浪之后的一位聪慧老人的历史嘱托。

  (引文均出自《袁庚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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