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新先悲剧谢幕 药业巨人自身为什么没能免疫

　　药业巨人自身为什么没能免疫？赵新先给自己开了什么潦草而神秘的药方？

　　文/本刊记者 丁伟

　　在一个朋友的婚礼上，深圳某医药企业的秘书遇到了三九集团投资管理部的一个人，后者神秘地向她透露，“老赵被抓了”。当时她并没往心里去，两周后，在报纸上看到赵新 先被捕的消息时，她也没觉得太奇怪，“赵新先时代一年半前就结束了吧。”

　　婚礼那天是星期日，2005年11月20日，即后来媒体广泛传播的赵新先被拘的日期。

　　关于赵新先，外界一直有着共同的印象，至于他因何获罪，“经济问题说”或“渎职罪”尚未定论。2005年3月，三九医药旗下的三九医药贸易有限公司的一个产品经理从公司辞职，追随赵新先而至杭州。他说，媒体报道的“赵新先离任后到浙大药业担任顾问、往返于京沪深三地、带来了原来三九集团的一批老部下”，确有其事。

　　通过几个月近距离观察，他加深了对这位传奇企业家的印象，得出了另外一个说法：

　　“赵新先被罢免后不甘心，不服气，三九他做了20年，他不止一次说还能再做20年。其实他到浙大动机单纯，但做者无心旁者有意，形势已经不容他控制……”急于做事的赵新先，没想到自己的号召力会招致“动摇军心”之嫌。

　　这种“威胁说”听上去颇为武断，该经理是仅凭感觉还是有事实？他却说，“你会发现听到的永远只有小道消息。”

　　这话倒概括了赵新先出事后的反应状态，一个真实的赵新先以及三九都难以窥其堂奥。在2004年赵新先被免职之前，一个咨询顾问就惊奇地发现要见赵新先很难，“他已经成神了”，意见要到他那儿层层有人挡着。在赵新先被捕之后，南方的记者跑到深圳的看守所及据称是导火索的三九健康城核实，但无功而返。当接到问及前老板的电话时，三九某总裁助理脱口而出“吓死了”，然后不肯再说。数位医药界的企业家也对本刊三缄其口。

　　曾经的风云人物、“三九教父”渐行渐远，如今的三九已经唱上了“新三九之歌”。然而，药物巨人自身为什么没能免疫？赵新先给自己开了什么潦草而神秘的药方？孙晓民掌舵的新三九能像药品说明书一样清晰阅读吗？

　　多年辉煌，晚节不保

　　十年前，赵新先就上过《中国企业家》的封面(1995年第8期)。作家李延国在《军人赵新先与中国999》这篇报告文学中写道，赵新先也曾像个“违背天神旨意的盗火者”，与上级就南方制药厂的企业自主权发生了冲突。当时谣传他“停产、外逃、一夜之间变为罪人”，最终经过军委审计及转制，遂成就后来的三九辉煌。

　　十年后，类似的情景又上演了：2004年4月，在赵新先“超期服役”没退休之前，证券市场传言他被“双规”，三九医药(000999.SZ)股价暴跌，多家银行逼债。5月16日，时任国资委党委书记的李毅中宣布赵新先免职，并高度评价他“40年如一日，为中国中医药事业，为三九事业作出了很大的贡献”。虽然审计还没结束，但赵新先似乎能全身而退了。哪知一年半后，65岁的他又成“罪人”，但这次“盗火者”很难再重获自由了。

　　据透露，赵新先主要是因为渎职罪被羁押的，跟随他多年的数名亲信高管涉嫌违法犯罪。对三九集团一年多的调查审计已转入司法立案阶段。曾经说自己“形象、素质、为人、作风都没有变，让人感到惊讶”的赵新先，终于给人一个更大的惊讶。

　　古语云，五十知天命，六十耳顺，但从2001年60岁本命年起，赵新先的运道就开始走下坡路了。该年8月，这位盛誉多年的企业家遭遇了职业生涯中第一次但不是最后一次耻辱——三九集团占用上市公司25亿元，受到证监会公开批评。据说赵本人是看了新闻联播才意识到严重性。就因为此事，有关方面准备授予赵新先“廉洁企业家”的称号作罢。

　　也因为此事，一位1996年-2002年帮助赵新先在北京做高层公关、担任过三九战略顾问的老记者很失望，“赵新先最大的弱点是耳朵根子软，不坚持原则，不应该给二级公司做担保。他一直说，贷款在安全线以内，没想到……”有一次吃饭，赵新先忽然说他们对他的了解很表层，“我当时就懵了，现在回想起来果然如此。”

　　不过，是非功过要分清楚，该记者反感媒体对台上人物捧、出了事就踩，“赵新先聪明一世胡涂一时，他也许认识上有误区，总觉得自己不贪污就不怕。”

　　赵新先被公认朴素廉洁，不迷恋财富，他的日常装束是普通夹克衫和休闲裤，最爱吃萝卜丝和煎鱼。他说自己“没有存款，没有这个、那个，只有一个三九，这是五、六十年代党培养出来的知识分子的人生观”。虽然他不属于褚时健、李经纬等“59岁现象”，但也被质疑是否真的“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据说在以5亿元接盘、投资43亿元的三九大龙健康城(手续不全，后在宏观调控中被叫停)，赵新先就有私利之想。

　　当年赵新先在产权问题上反复说，“三九是我做大的，MBO多此一举”，“这个问题我考虑没有用，这要我的婆婆去考虑才行啊”。

　　2005年12月25日，国资委主任李荣融中央企业负责人会议上证实，赵新先已被正式逮捕。他要求各央企以“三九”事件为戒，管住规划、人及账本，加强集团公司的控制力，“都要尽量不为后任留下这种摊子”——三九深陷危机，据债权银行披露，其整体银行债务高达107亿元，并将面临巨额法律诉讼。

　　赵新先一手缔造的三九又成了一个“莫希干人”企业。历史继续以激烈的方式演绎着国企元老的谢幕悲剧。无论最终上实集团、复星集团以及新加坡淡马锡谁收购三九，赵新先已成历史人物，就像《新三九之歌》唱的那样：“不为昨天怀旧，无须徘徊等候”。

　　播下龙种，收获跳蚤

　　2000年赵新先曾经坦承，“我确实有最痛苦的时候。企业家是在长期实践当中磨难出来的，有很多压力、风险，能不能闯过去，如何来克服困难闯过去？这都是可能造成我痛苦的因素。但是，我最痛苦的时候不能跟你们说……”

　　后来看着“三九王国”由盛转衰，赵新先的痛苦更不足为外人道也。在很多人心目中，赵新先是一个果敢、坚毅、有远见的企业家。据悉，他也有一个从雄心到无奈的过程：

　　1998年军企脱钩后，三九接手上百家企业充满兴奋劲儿，赵新先认定自己在“解放国有生产力”，想成为产业领袖，甚至酝酿与哈药合并(但前哈药董事长刘存周否认)；接着做多元化“收购成瘾”，但以往的麻烦已接踵而来，甩都甩不掉；2002年回归主业，要做医药跨国集团，却又“大跃进”，全面进军

医院，触及到了

医疗改革的痼疾；之后三九基本陷入停滞，苦寻出路。

　　深受

不良资产之苦的赵新先一方面加速MBO，另一方面希望引进战略投资者。2004年初，三九准备以17亿元向印尼最大的财团力宝出售三九药业61%的股权，但国资委直属大型国企尚未有外资控股的先例，后仅转予36%。

　　该年4月底，经撮合，赵新先与华源集团董事长周玉成在北京会面，相谈甚欢。但第二天，赵新先又飞赴印尼。如果没有20天后的免职令，三九-华源合并也不大可能。

　　擅长大思路的赵新先终究没能实现“中医产业化、中药现代化、健康服务全球化”，三九在国外的连锁药店并不如意，但在日本发展不错，2003年三九收购东亚制药，还与日本最大的医药连锁企业八九君泽合作。一位不愿透露名字的药企总裁说，日本是中药的传统市场，三九在那儿是先行者。

　　即使黯然离开三九之后，赵新先也把他的世界500强梦想带到了杭州。那位原三九医贸的产品经理说，浙大药业的规模跟三九没法比，但江湖上仍尊敬赵新先，追随而来的人涉及生产、销售各个环节，“可以让一家公司运作起来”。

　　他说，赵新先自己也“以为已经划上了(三九的)句号，却没想到冒出了省略号”。

　　2004年5月，赵新先离任后，继任者、由国资委委派的原中国通用技术集团副总经理孙晓民一直在主导三九重组。7月的一次三九全体高层会议上，孙晓民发言后，包括荣龙章、张欣戎、林长兴和陈达成在内的几十位三九子公司的一把手都表了态，要接受国资委的重托力保三九不倒。

　　一年多后，在赵新先被捕前后，原三九集团副总裁荣龙章(赵的财务)、原三九发展总裁张欣戎(当过赵的秘书)、原三九汽车总经理陈达成也相继被捕，三九脑科医院院长徐德志、三九医院院长崔崇林被“双规”，三九工程总经理林长兴涉案在逃。

　　如果这群人还有机会聚在一起，想起赵新先曾经对他们讲过的话：“你们在座的有没有利用我给的权利在做什么的？我都不清楚”不知是否会冷汗直流？而从1985年创业伊始就“讲政治”的赵新先，当时就告诫年轻人千万不要占小便宜吃大亏，在特区环境中很容易犯错误，“为了一个彩电犯了法，蹲几年监狱，你这一生多倒霉呀！”

　　至于赵新先自己，他当年的辩解也被不幸言中。在三九集团1999年度总结表彰大会上，赵新先做了题为“讲政治、讲大局、讲守法、讲纪律，努力把三九集团培育成为全球化企业集团”的讲话：

　　“……我认为国有企业管理者所承担的责任太大了。你赚了一个亿可能受不到奖励，你错花了一分钱可能要处理你，而这种现象在我们国家很多，奖罚不严明，求全责备，要求我们企业管理者是‘完人’……在企业经营过程当中肯定是在海里嘛，在海里面肯定有时候就呛几口海水呀，有时就被浪打得迷迷糊糊的都可能呀。”

　　这位叱咤了20年的企业家，喜欢游泳、打球、看战争及历史人物传记，弄了一辈子药自己身体也很棒，说能干到80岁，终于，呛了几口海水，被浪打得迷迷糊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