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潘石屹谈人生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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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finance.sina.com.cn 2005年01月30日 15:31 中国新时代 | |||||||||
文/本刊记者 仇 勇 冬天,城市过早地进入黑夜。如果你经过北京繁华的国贸地区,便可看见一群一群的民工坐在东三环的马路牙子上。他们具有民工的标准外形:污衣在身,肤色黝黑,没有时间和金钱打理发型。他们曾经是纯粹的农民,你可以想象他们脱掉安全帽拿起锄头下地的情景。
假如我们也没有钱呢?没办法天天开车,没办法买好衣服,只能穿几十块钱的破外套,在北京的扬尘里灰头土脸地走路,或者忍受着汽车尾气和喇叭声骑自行车。估计我们也会是这副德行。 所以,建外SOHO和SOHO尚都盖好了,留下的是潘石屹的名字;就像我们只记住秦始皇修了长城一样。 历史无情。 本刊记者把这种感受转述给SOHO中国公司董事长兼联席总裁潘石屹,潘石屹说:“这种感受我可能比你还要更强烈一点。” 潘石屹是谁?对于熟悉他的人这不是问题;对于不熟悉他的人,解释起来却有些费劲:一个商人,一个盖房子的;一个业余电影演员;两个孩子的父亲,一个离过婚的男人;一个MSN使用者,摄影爱好者;王石、冯仑、梅婷的朋友,水均益的老乡;2004年度“飘一代”代言人,一个在印度洋海啸中捐了100万元善款的人…… 1963年10月,潘石屹出生于甘肃天水。 潘石屹与民工 2003年3月9日到14日,潘石屹花了12天时间,从北京出发,沿着北纬40°、向西行25°,从东经116°到东经91°,记录下沿途中国普通民众的生活和瞬间。事实上,即使今天坐在办公室里翻阅这本后来结集出版的《西行25°》,我们仍能在面对照片的时候感同身受地体会到潘石屹当时的感动:“我在西行的过程中,一直戴着一副墨镜没有取下来,因为我常常想流泪。” 相信潘石屹是有浓重的平民情结,尽管他的确同时又是一个富人,一个爱做秀、爱出镜的名人。他对其他人生活的观照,不是居高临下式的,猎奇式的,而是带有某种回忆的色彩。潘石屹放过羊、下过地,一个农村孩子力所能及的“工作”,他都做过。这使得一次次和普通民众接触的过程,变成了一种对过去生活的温习。 潘石屹自述: 我常常有这样一个画面。如果你是晚上7、8点钟,经过国贸对面建外SOHO的工地,就能看到密密麻麻、人山人海的民工,而且他们都安安静静的。 我们在建外SOHO搞了一个狂欢节,好多大明星在表演,这些民工一开始不敢去参加(我鼓励民工去参加),而去的民工在观看的时候就自卑地、主动地把好位置让给城里人,自己在边上站着。我们的保安一看像民工一样的人就赶,我说别赶,赶他们干什么呢?你不和他一样吗?咱们都一样。 建外SOHO的街区文艺活动从2004年5月份一直做到10月份,每周末做一期。民工每到这时候都把自己打扮得干干净净的来看表演,都形成习惯了,我特别感动。 一般咱们看到的民工是一堆一堆的,他们之间的情感和爱我们都不是很能理解的。我在非典之后,就一个人扎到民工堆里面,他们不认识我,我就跟他们聊,我说我是摄影爱好者,想给你们照张相。有一队四川的民工,5个人,他们要负责把一个钢筋混凝土的柱子从地基一直打到上边,一步步建成需要1年多的时间。然后我就发现这几个人中老的老小的小,后来他们告诉我说他们是一家人:爸爸、两个儿子和他的叔叔、还有一个远房的亲戚。他们之间的劳动和相互配合特别感人,你能从他们的劳动看到父亲对儿子的关爱,一家人之间的互相扶持,就跟种他们家的责任田似的,一点一点地,在1年多时间里,风里雨里的,就把这个柱子弄上去了。 潘石屹的不惑 一个40多岁功成名就的男人一定是更多地考虑一些财富之外的事情。这种思考和一个人的人生境界有关——财富的增长并不能使一个人的心灵获得安静。有人说,孩子是成人最好的老师,因为生命在本真状态,更能焕发出回归人性的思考。 潘石屹很喜欢和自己的两个儿子呆在一起,也很想让他的孩子能够“自然”成长。 潘石屹自述: 印度有个哲学家叫奥修,奥修说尼采说过一段话:人有三种,第一种是骆驼,吃饱喝足把能量存在身体里面,别人带它往哪儿走就往哪儿走;骆驼里面有少数的人变成狮子,这就是第二种人,要做领袖,很独立,要竞争;第三种人是婴儿。 我就想,1988年4月份之前我就是个骆驼,千方百计就想着谁能带着我走,我就向人家好好学习,前面不管是什么样的环境我都要去;后来我就变成了一个狮子,变成领袖,要赚钱,要有很强的竞争意识。一小部分的狮子受到外力的引导,会变成一个婴儿,人要变成婴儿的话就很幸福了,它享受的是“当下”。 我想如果能有个外力的作用让我变成一个婴儿,这是最理想的状态,在此之前还是个狮子。人最好的一个状态是友善,对周围的人很有爱心。 我没有明显感觉到自己已经是一个40岁的男人,不必有意地来强调它。 我的两个小孩一个6岁一个4岁,我对他们的惟一的要求和希望就是自然成长。他们玩的时候根本就不管我。我就是保证让他们吃好睡好,洗个澡,带着到学校去。我看着这两个小孩真是觉得变化很大,每个人都是天才,电脑再好用也比不上一个傻子的头脑,我学英语,天天觉得费了很大的劲,还没学好。而孩子的英语讲得比我要好很多。 人太聪明了就会走到一个不该走的路,明明你不适合干这个事情你非要干,就一定干不好,人要真正把自己的路走顺的话,每个人都是天才。生气都是自然的,一个人要是不生气就怪了,一定要有痛苦才知道快乐,一个人天天快乐得话就是傻乐,都不知道乐是什么滋味。 顺其自然最重要。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小孩被蚊子咬了,外公外婆就要给他们抹膏什么的。蚊子就是环境的一部分,人一定要顺其自然,这样才能自然而然产生适应性。 潘石屹论拒绝“西化” 2002年,SOHO中国公司完成上市辅导期,并且已经获得相关部门的批准,打算到美国上市。但潘石屹最终决定放弃上市计划。 按照潘石屹的说法,他是在上卫生间的时候突然改变主意的。 中国企业越来越热衷于接受西化改造,如果说引进西式管理制度和流程仅仅是小手术的话,那么,海外上市则是对企业进行的一番脱胎换骨般的改变,这意味着企业发展坐标系的更换。SOHO为什么会选择另外一条本土发展的道路? 潘石屹自述: SOHO当时上市的原因很简单,第一个原因是我们当时需要钱,有一些大的项目需要启动,需要长期的投资,筹钱的话,我觉得最好是通过境外;因为中国作为发展中国家,在发展的过程中是没有钱的,但是中国有的是赚钱的机会;国外有钱,没有赚钱的机会,把机会和钱结合起来,从大道理上来说是最好的。 当时所有的审批全都完成了,中国证监会、香港联交所、美国证监会、纽约证券交易所都已通过,如果我们要想上市随时都可以,但是最后决定不上了。原因有几个,一是美国那两天要打伊拉克,会不会打?股票会因此受影响。我突然觉得我一个在中国盖房子的人,美国什么时候打伊拉克还弄得我心里七上八下的,觉得关心的事情有点多了,扯得远了。 二是投资银行辅导我们时,一本本做培训资料:应该如何面对股东,如何填写财务报表,上市后每次我填完财务报表后都必须举起我的手宣誓,如果一旦财务报表上出现问题,我要承担刑事责任。当然这些我都是可以接受的,尽管有一些压力。 第三,最让我不能理解的是他们给我讲从此以后公司发展就要有一个战略,多少年以后的战略是怎么样的都要说的头头是道。他们像上课一样给我一条条讲,讲得我有点烦了,我就上卫生间去,正好碰到公司的清洁工在拖地,我看了看,感觉这就是我们东西方的差距。中国人是举重若轻,把重大的事情用很小的方式去做。我想如果把他们给我讲的这套战略用在清洁工身上,这位清洁工每天都要给我汇报:“我每天的战略是从男厕所擦到女厕所,从左边走到右边,老板你看这做得对不对;5年之后我的擦地战略是什么。” 北京的房地产市场出现任何一个事情我都会有知觉和反应,这些投行的人800年不来一次北京,就算坐飞机来一趟还不愿意在北京过夜,你来给我讲北京的房产应该怎么做?可能吗?我要听你的,这公司非得倒闭了不可。而且我们这些人不愿意说一套做一套,我觉得一个人要想强大的话一定是嘴上说的和实际做的是一致的,做的跟说的不一致,你说话就没力量了。这就是我准时上市时的感受,这是最重要的原因。然后紧接着,公司运作顺畅了,钱也来了,也用不着上市筹钱了。 通过这件事,我想我行走到了一个东西方人的分水岭上了。中国古代的老子对中国人的思想影响是非常大的,他的思想就是平衡,你中有我,不是从中间分开的;顺其自然、天人合一。西方人的思想在柏拉图时代还有一些强调人的情感合一,到了亚历士多德时,就认为世事都是可以分类、归纳、逻辑的,西方人受他的影响非常大。电影《英雄》里面讲书法、剑、情感都是融合在一起的,我觉得这世界本来就是这样。 我不觉得我建的建筑是特西方化的,而更多的是精神层面的东西。不是你建的房子有琉璃瓦、有四合院就是中国式的,我觉得这都是形式,形式的东西不重要,重要的是事物要遵从平衡和自然,一个好的建筑是自然而然地从地上长起来的。一个好的建筑是融合于自然、人和这个社会的——我觉得这才是中国传统中最本质的东西。至于用玻璃、钢这种材料建造,只是社会发展到一定时候给建筑提供的各种可能性。 潘石屹论生死 参透生死和得失,必得平静之快乐。孔子说,未知生,焉知死?同样地,未知死,焉知生?如果能够向死而生,则能够使我们领悟什么是生命的本质存在。 不惧怕谈论死亡的人,才是法道自然、自信有力的人。 潘石屹自述: 我的第一个小孩是在香港出生的。在香港,男人是可以进产房的,我老婆是剖腹产,吓得我拿着摄像机不敢拍,后来把小孩拿出来,一滩血,我特别惊慌。小孩身上还有血,滴到地上去,我拿着摄像机镜头赶紧追拍。后来我在走廊里听见另一个产房一个孕妇的惨叫声,我当时真的觉得头脑发木。大概前后一份钟吧,那位孕妇开始喘气了,我估计孩子是出来了。后来我给别人看我拍的录像,他看完以后脸都绿了。 人最大的恐惧莫过于死亡,一个无神论者对死亡也会谈虎色变,孔子有句话叫“未知生,焉知死”。死后是什么样的都不知道,越不知道就越害怕,知道死了见上帝你就不害怕了。所以您能够学会一步步面对。所以我觉得挣钱多少、老婆漂不漂亮,相对于死来说都是小问题。 小时候受苦当时根本没感觉,就这么过来了,现在想起来当时怎么生活的,也觉得是不可能的事。我上小学时班上有20个同班同学,寒假过后开学的时候,只剩15个,其它5个都饿死了。很多小学同学的名字我基本上记不住,但死了的那几个我记得清清楚楚的。当时没什么感觉,好像死了就死了。所以我觉得死亡这个东西我是还没过这个关。 到底活着的意义是什么?禅宗里有一个故事:有个人在森林里遇到老虎,于是拼命跑,逃到一个峭壁边看到一根垂下的长藤,他马上抓住向上攀援。攀到一半时,却发现一只老鼠正在上面不远处啃着长藤,回身望望,老虎正在悬崖下虎视眈眈。这时,他转头看到生长在峭壁上的一枚鲜艳欲滴的草莓,他笑了,摘下那棵草莓放在嘴里,细细品味。这就是“当下”,虽然人可能在绝境,但这一瞬间觉得特别愉快。(赵雪对本文亦有贡献) 在西行路上,早晨常常被冻醒。这样的气温,这样的海拔和空气中淡淡的煤烟味儿,让我的记忆回到了很远很远的从前。我上小学时,班上同学一到冬天,手和耳朵就长冻疮,每天开春时,长冻疮的地方就开始发痒。村里大人们讲,只要第一年长了冻疮,以后每年都会长,我们早就习以为常了。有一年从公社调来一位田老师,她对我们说,今年冬天她要在班上消灭冻疮,具体措施是跑步、搓手、擦凡士林……结果这年冬天我们果然都没有长冻疮。——潘石屹,《西行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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