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航油总裁陈久霖:地狱就在天堂的隔壁 | |||||||||
---|---|---|---|---|---|---|---|---|---|
http://finance.sina.com.cn 2005年01月05日 12:10 工人日报企业周刊 | |||||||||
作为灾难的肇事者,陈久霖正在付出代价。2004年12月8日,他被新加坡警方逮捕,获罪与否将等待新加坡有关当局所作的调查结果。目前,他正取保候审 本报记者 余勇 2004年,陈久霖无疑最倒霉的人之一。作为中国航油(新加坡)有限公司(China Aviat
因为从事石油衍生品交易,陈久霖酿成轰动世界的灾难,中航油总计亏损直达5.5亿美元之巨,公司净资产仅1.45亿美元。2004年11月29日,他不得不向新加坡高等法院陈述真相,以求破产保护。 作为灾难的肇事者,他正在付出代价。2004年12月8日,他被新加坡警方逮捕,获罪与否将等待新加坡有关当局所作的调查结果。目前,他正取保候审。 2004年12月中旬的一个晚上,在新加坡一家五星级酒店,本报记者与陈久霖共进晚餐。他穿着黑色皮夹克,略显尴尬地说,“我觉得有点冷。”他形容消瘦,郁郁寡欢,不过在面对镜头的时候,他还是如以往一样露出笑脸,只是没有了昔日的踌躇满志。 人们确实不会想到曾经风光无限的中航油会犯下这样低级却又弥天的大错,7000名股东质疑中航油的公司治理结构存在问题,于是将陈久霖与当年在新加坡从事期权投机搞垮英国巴林银行的里森相提并论。他声音低幽地为自己澄清:“里森的性质和我不一样,他是私立账户自己做。” 事发以来,陈久霖只要有空,就会上网查看关于自己的新闻。面对指责,他一面表示,“我这就是授权太多太相信人(交易员)的结果,如果授权不多,就不会出这么大的事情了。”一面他又坚持认为,“如果再给我两亿美金作保证金,就能成。”随后他“唉”地长叹一声,自嘲“臭名远扬”。 2004年12月14日,中资企业(新加坡)协会召开全体理事大会,陈久霖辞去协会会长,中远投资(新加坡)有限公司总裁季海生代理会长。季在新加坡对记者表示:“商场如战场,一个决定错了,可能就再没有翻身的机会。中航油事件确实应该让他(陈久霖)自己去好好总结。” 迷信偶然的成功 澳大利亚人Gerard Rigby和黎巴嫩人Abdallah Kharma被陈久霖指为埋下中航油灾难的祸根。这两名交易员从2003年底以来的3个月内未经报告连续卖空石油期权200万桶,由于石油价格持续上涨,2004年3月28日,中航油罕见地出现了580万美元的账面亏损。 根据中航油的《风险管理手册》,每名交易员亏损20万美元时,交易员要向风险管理委员会汇报;亏损达37.5万美元时,向CEO汇报;亏损至50万美元时,则必须斩仓。“但是交易员没有报,交易员所在的部门没有报,风险管理的也没有报,财务部也没有监管。”一位跟随陈久霖多年的中航油人士告诉记者,“这几个管理机制都失灵了。” 陈久霖认为这是“授权”过多的缘故。不过,如果陈没有参与前期操作,真的是在此时知晓实情,只要他能够当机立断果断斩仓,那么不仅不会有现在的中航油事件,而且是项亏损的责任就确实要落到两位外籍交易员以及公司的风险控制人员身上。有人甚至大胆推测交易员可能和对方合作欺骗陈久霖而偷偷建仓。 期货投资按5%左右的国际惯例支付保证金,580万美元的账面亏损实际所付出的资金相对于一个2003年年销售额76亿多美元的公司来说并不引入注意。“有没有和对方合作,这个在调查,我不知道。”陈久霖说。 陈久霖在得知亏损的当天召开了两名交易员和7人风险管理委员会成员参加的紧急会议,讨论解决方案未能得出结果。次日,风险管理委员会主任Cindy Chong和交易员Gerard Rigby本人前往陈久霖办公室,提出了令业内人士震惊的展期方案。 现在的关键是,陈久霖竟然同意了。他侥幸地认为“物极必反”,因为有2003年成功实例的支撑。2003年5月,国际原油价格每桶涨到40美元,航油每桶45美元。陈久霖感觉当时每个人都不清楚顶限在哪里?有人认为可能涨到50、60、甚至70美元一桶。更有人认为会涨到每桶100美元。但他认为45美元时会形成阻力点。 陈久霖的分析依据是过去21年来的平均价格,且当时在非战争的情况下。即使第二次海外战争时的油价也没超过每桶50美元。他于是指示交易员持卖盘。果真,不久价格就跌下来了。他说:“这时我又告诉他们不要贪心,令他们即时套利。” “那时,又有人反对,认为价格可能还会跌。”陈久霖说,“我主张把钱放在口袋里,而不是放到屏幕上。” “事实证明我的判断是对的”,陈久霖说,但是他的两位交易员却已经犯下大错。这时《易经》原理又一次作为法宝被陈祭起,他认为国际石油价格再一次到了下跌的时候,于是中航油不仅没有斩仓反而补仓以待胜利的一天。但是事实显然与之背道而驰。 自认不懂期权交易 《易经》一直是陈久霖商业指南。在成王败寇的商业社会,现在他的一切似乎都成为了包装。 陈久霖曾经对人夸耀说,“我们公司人均创利比GE(美国通用电气)高两倍。”但是贸易和实业是两个概念。一位很早与陈相识的新加坡商人这样评价陈,久霖要么是混淆视听,要么就是真的缺乏从事商业的基本素质。 新加坡一间中国民营石油公司的总经理庞涛告诉记者,陈犯下的错误是以所谓《易经》的玄学来对抗期货交易的规则,以野路子来对抗正常的商业思维,结果窟窿越来越大。庞涛曾经在三井物产做过资深期货交易员,他认为做期货甚至期权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设立止损点。如果能够严格执行止损点,那么输赢就不会太大。他说:“做期权没有靠赌挣大钱的,除非是贿赂、欺诈或者信息不对称。” 时至今日,陈久霖终于表示不懂期货特别是期权交易,但是有人对其基本的商业素质产生了怀疑。陈久霖1987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东方学系,后在中国政法大学获得法学硕士学位,刚刚于清华大学在职攻读了一年之久的博士学位也属于法学领域,惟一的商业训练是后来新加坡后利用业余时间在新加坡国立大学完成了高级工商管理硕士课程的进修。这样的学术背景使其较少接受系统的商业训练。 陈久霖说,追求中国智慧与世界经验的完美结合。但是实践证明,他的骨子里还是以中国智慧为主,而世界经验则是不可缺少的幌子。中航油的风险控制体系就是如此。一位曾经在安永会计师事务所供职的人士说:“陈久霖最后找到了安永,两个小年轻给他做了《风险管理手册》。但是风险控制体系是外在压给他的概念,是做给投资者看的。” 没有摔过跟斗 世界石油价格并没有如陈久霖料想的那样在接下来的几个月中下跌,反而在2004年7月底达到了一个新高。根据陈久霖向新加坡高等法院所作的陈述,中航油在6月底因期权交易导致的账面亏损已经累计3000万美元。 中航油2003年全年盈利不过3289万美元,但是直到此时,陈久霖依然没有意识到危险来临。他同意风险控制委员会会议大部分人的意见,把所购期权的到期时间全部后挪至2005年和2006年,等待即将来临的大翻盘。2004年8月3日,陈久霖曾在新加坡公开表示,原油现货并未短缺,高油价只是暂时现象,并以2000年油价高涨时,美国政府释放石油储备,压低油价的例子说明。 长期被成功包围的陈久霖完全没有暴风雨即将来临的预感。2004年8月18日,他到达了他事业上迄今为止最为辉煌的顶点。这一天,他将完成两件大事——成为中资企业(新加坡)协会第四任会长;签署收购新加坡国家石油公司(SPC)20.6%普通股股权的协议,成为SPC的第二大股东。前者意味着他成为新加坡中资企业的领袖人物,而后者则使中航油海外拓展迈出了轰动性一步。 陈久霖确实将自己看成了非常成功的人物。1997年来到新加坡的时候,当时的中国航空油料总公司(2002年改名为中国航空油料集团)提供给他的全部家当是屈指可数的16.8万美元、一名助理和一家基本处于休眠状态的船务经纪公司。但是陈久霖短短几年时间便将它在新加坡包装上市,并成为当地的明星企业。 中国航油集团基本垄断了中国国内航空公司油料的供应,陈久霖不过是将中国航油集团旗下分散的航空煤油采购权集中到他的新加坡公司手中而已。中国航油集团原分管航煤采购的副总经理胡有清说,1997年,新加坡公司采购航煤有10亿美元,仅占母公司进口总量的2%,但是在2001年公司上市当年则完全垄断了进口航煤的采购。陈久霖并不认为这是行政垄断或政策垄断的结果。 “陈久霖能够做到这一点,并且能够理顺母公司上下各种关系确实展示了他的水平。”一位已经离开中国航油集团的人士说,“更为难得的是他竟然使一家贸易公司成功上市,当时很多券商都不愿意做它的承销商。” 但是仅仅这些还不足以体现陈久霖生意上的成功。中航油在上市以后,他迅速建立了以石油实业投资、国际石油贸易和中国进口航油采购三足鼎立的战略,并命名为第二次转型。2002年,陈久霖收购了上海浦东国际机场航空油料公司33%的股权,以及西班牙最大石油储运与分销商CLH公司5%的股权。2004年初收购了华南蓝天公司24.5%的股权和水东油库80%的股权,并与阿联酋国家石油公司(ENOC)签署了在中东和新加坡投资石油仓储设施的合作备忘录。 中航油对新加坡石油展开的收购使陈久霖的成功梦想进一步放大。新加坡石油是一家具有完整供应链的石油企业。公司拥有新加坡炼油公司(SRC)50%的股份,后者是全球最大的炼油厂之一,日产量28.5万桶。陈久霖企图通过收购令中航油成为首家既有上游油田和炼厂、又有下游仓储设施和分销网络等一系列完整供应链的海外中资石油企业。“买来一个石油帝国”成为中航油的第三次战略转型。 2004年11月29日是原定的收购完成日。中航油准备收购8800万股,当天市值大约是3.1504亿新币,而陈久霖付出的收购价却要高出市值4720万元新币。“中航油包括它的母公司都没有真正懂油的人才,我不知道陈久霖的石油帝国如何建立。” 陈久霖没法不飘飘然。世界经济论坛评定的2003年度“亚洲经济新领袖”,新加坡证券投资者协会评出的2002年度“最具透明度企业”,以及各种各样的将陈奉为上宾的论坛,更使陈久霖认为自己无往而不胜。仅仅同为CLH股东而且还是个小小的股东,陈久霖已经抑制不住地对媒体宣称自己“和BP、壳牌、美孚这些国际石油大腕一个锅里吃饭”。 一位资深的石油期货交易员明确地告诉记者:“他不了解石油,但是那个时候,陈久霖俨然是个专家。”此间的观察人士指出,“从他迟迟不能平仓来看,说明陈久霖成长到今天,没有失败教训,没有摔过跟斗的任何经验,在心理上还承受不了一点失败。他的字典上没有输这个字。” 站在神坛上的陈久霖已经真正把自己神话了。对于一再展期一再补仓的期权交易,他还是能够处之泰然,他迷信物极必反。 盲人信任瞎马 2004年10月,纽约原油期货价格在突破每桶50美元之后还在继续上行,10月25日达到历史新高55.67美元。不断通过展期和开放头寸来掩盖当期账面亏损的陈久霖发现,中航油持有的期权总交易量已经从最初的200万桶发展到了惊人的5200万桶。这意味着陈久霖卖空策略的再一次落空,意味着中航油需要支付的保证金正呈爆炸式增长。 陈久霖将公司现有的2600万美元流动资金、原准备用于收购新加坡石油公司的1.2亿元新币的银团贷款,以及6800万美元应收账款,全部垫付了保证金。此外,还出现8000万美元保证金缺口需要填补。2004年10月10日,中航油账面亏损达到1.8亿美元。 此时,陈久霖已经被逼到悬崖边上。如果马上收手,那么失去的损失将无法弥补,而其一世的英明也将毁于一旦。一位接近陈久霖的人士透露,“输一个多亿,公司还有救,但是面子上无论如何过不去,对其的心理打击也是致命的。”亏不起的陈久霖研判油价大势认为最终还将下跌,因此如果能够有后续资金支持,中航油依然能够一举扭转败局。 为了成功,2004年10月10日,困顿中的陈久霖正式向中国航油集团汇报,请求最高大约2.5亿美元的资金支持。当他这样做的时候,他已经完完全全不是一个商人而是一个赌徒了。北京的母公司竟然没有阻止陈久霖的豪赌,反而很快加入了赌局之中。10月20日,中国航油集团提前实施了本准备在年底进行的股份减持,将所持75%股份中的15%折价配售给部分机构投资者。配售筹得1.08亿美元,悉数贷给中航油用于补仓。 中航油事件爆发以后,有报道认为中国航油集团公司控制不了“人”,位于新加坡的中航油基本上是陈久霖一人的“天下”。这对于陈久霖并不公允。与其说陈失控于母公司,不如说母公司放权于陈。1997年,陈久霖说服胡有清将集团公司的航煤采购权放到新加坡公司,当时谁也没有料到他竟然能够折腾得如此红红火火。当子公司成为中资企业在海外的一面旗帜时,母公司焉能不感到脸上有光?不仅如此,中航油更是新加坡政府的一面旗帜。2003年11月下旬,当时的新加坡总理吴作栋访问中国,陈久霖应邀陪同,以延请更多的中国企业到新加坡上市或者发展。 陈久霖每年高达490万新币年薪,在新加坡可以说是第三高,与第一名新加坡星展银行的总经理黄耀祖相差无几。2003年,陈久霖将工资的事情拿到媒体爆炒一番,这次是他主动减少提成的比例。中航油的人事行政经理王汉森林说,陈久霖的薪水大部分拿到母公司发奖金去了。 在外风光却又不忘本,陈久霖自然赢得母公司的信任。2000年,陈久霖拿出100万美元奖学基金与新加坡国立大学企业管理学院合作办EMBA班,将母公司的高级管理人员、各地油料公司的经理轮流到新加坡培训一遍。陈本人也通过新加坡这个跳板结识当地和来自中国的政要,为自己编制强大的关系网,使母公司刮目相看。 2002年9月,陈久霖荣升为中国航油集团副总经理。他在中航油展开的“买来一个石油帝国”的第三次转型符合的是集团公司的战略目标。今年6月,中国航油集团总经理荚长斌在一次内部会议上表示:“在不久的未来,一个机场将有几个加油公司,这是不争的事实。我们认为要做强做大公司,不能航油业务孤军作战,要争取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把公司建设成为中国的第五个石油公司。如果我们收购了新加坡的国家石油公司,我们就可以自豪地说,我们就是中国的第五大石油公司。”收购新加坡石油真是陈久霖费尽千辛万苦在做的事情。 陈久霖通过自己的作为获得了中国航油集团的高度信任。“他什么方面都显得比较强,集团对陈久霖也比较迷信,认为他说的话一准有谱。”一位接近中国航油集团的人表示。因此,当陈久霖期权生意遭遇巨大困境时,母公司也能够欣然救助。 中国航油集团似乎没有人比陈本人更懂期货交易。就在陈久霖一步步走向灾难的6月,荚长斌在集团公司职工代表大会上讲话中还称赞陈久霖的新加坡公司“成功地运用期货、纸货等石油衍生品工具实现了多种贸易方式的交叉运营,有力地推动了贸易量的增加和利润的稳定增长”,但丝毫没有提到中航油因此可能遭遇的风险。 不懂的董事会在管理不懂的经理层,中航油集团失去控股公司的意义。结果盲人骑瞎马,中航油灾难进一步被酿大。倘若不是国资委的阻挡,可能是轮赌博还在进行之中。 他不该这么出名 陈久霖曾经说过,“赌可能是人的天性,我经常会赌一赌。”但是这回他赌输了。尽管他坚持认为,如果继续给他提供筹码,未来鹿死谁手还未可知。但是再没有这样的筹码了,而5.5亿美元的损失已经是一个他输不起的数字。 2004年12月1日,他飞抵北京。以完全中国人的方式,将自己原来在北京居住、学习和工作过的地方走访了一遍。他先看望了在北京病中的岳父,又马不停蹄地赶到湖北黄冈的农村看望自己的爹娘。 陈久霖把分散在各地的兄弟姊妹召集回家,提前3天为父亲举办了73岁生日家宴。接着到家族的祖坟前烧香祭拜。他已经做好了坐牢的准备。行前,他安慰父亲:“我本身是一个农民的孩子,大不了过几年再回来陪您老人家种田去。希望您健康长寿,能等到那一天。” 2004年12月8日凌晨,陈久霖到达樟宜机场便被新加坡警方逮捕。当晚6时15分获释离开,有一个马来保镖为其开道。中国航油集团原本要为他请两个保镖,他只要了一个,他说:“又没有人要暗杀我。” 2004年12月9日,陈久霖再次前往商业事务局接受调查。12月10日下午,新加坡高等法院经过1个小时的内堂听审,准予中航油用6个星期提出债务重组计划,另外在6个月的时间内召开债权人大会。当天晚上,本报记者将在高等法院得知的消息告诉陈久霖时,他略有欣慰地表示已经知道,并称国内的债权人会议当天也在上海召开。 根据新加坡的法律,此次中航油事件中,陈久霖本人最多可能被判刑7年并处于罚款25万美元。他希望能够通过自己的力量来帮助公司重组以免于破产清算,由此能够对7000小股东有个交待,从而也可能减轻自己的罪罚。一位马来西亚商人责怪陈久霖,“你不该这么出名的,应该低调,否则很容易被别人盯上。” 本报记者与其共进晚餐期间,陈久霖话语不多,屡次复述李光耀和李显龙对中航油事件的评价,他认为他们是理解自己的。陈现在经常写诗然后通过发短信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感受。他读了自己的一首打油诗:“墙倒众人推,既倒不怕推。日后垒铜墙,欢迎大家推。”当天晚上9时半,带着凄楚笑脸的陈久霖与记者告别,在马来保镖的陪伴下走进夜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