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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间商略

  一位美国前著名帮派头目从巅峰堕入牢狱的传奇人生,一部渗透了街头智慧的商业训诫,一份对财富、贪婪和金融危机的另类解读

  文 《环球企业家》方儒

  SEC对高盛的起诉令华尔街深感时光倒流。2008年末,前纳斯达克主席伯纳德?马多夫(Bernard L. Madoff)历时数十年的庞氏骗局曝光,以证券欺诈、邮件欺诈和洗钱等方式榨取投资者500亿美元以上。次年春,马多夫被判刑150年,锒铛入狱。

  没什么真正值得辩论的,高盛和马多夫暴露了华尔街的贪婪本性。名目繁多的金融衍生品成为蒙蔽公众视听的屏障,暗中,马多夫们疯狂牟利。“像马多夫这种人,就只懂得累积自己的财富。”美国企业咨询顾问迈克尔?法兰杰斯(Michael Franzese) 谴责说,这些高收入者毫无底线,贪图他人的养老金。

  问题是,法兰杰斯有权进行这种道德审判吗?

  迈克尔?法兰杰斯,59岁,高大,浓眉,面部棱角分明。在成为咨询顾问之前,他是美国声名狼藉的黑帮组织,科伦坡家族(Colombo)的重要成员。1990年,他成为导演马丁?斯科塞斯(Martin Scorsese)的颠峰之作《好家伙》(Goodfellas)中,黑道大哥米基(Mikey Franzese)这一角色的原型。为将法兰杰斯绳之于法,美国政府曾组织一个横跨14个部门的“法兰杰斯项目小组”。他两度入狱,服刑达10年之久。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看,身负原罪的法兰杰斯更有能力洞悉金融危机的真相。黑帮头目不正是财富、权力与贪婪的代名词吗?

  《Fortune》杂志曾制作过一个《全美50黑道大哥》榜单,位居第18位的法兰杰斯是其中最年轻的一位。约在20年前,美国《名利场》杂志关于他的报道题目为:继艾尔?卡彭(Al Capone,1920年代芝加哥市黑帮控制者,美国黑帮教父)以后,最会赚钱的黑道大哥。 和卡彭一样,法兰杰斯出生于纽约布鲁克林。但他的巅峰时期正值1980年代,据美国总统府组织犯罪委员会估计,犯罪组织年营收超过500亿美元,远胜于美国钢铁、铜、铝等产业的总和。当时,法兰杰斯每周经手600万至800万美元,年均营收超过3亿美元,规模近乎上市公司。

  你可以将快速增长的黑帮生意,视为美国财富积聚过程的体现。一直以来,黑道生意与常规商业的差异不仅在于是否合法,还包括是否对巨额利润无穷尽的追逐。在卡彭的时代,这仅聚焦于私酒、赌博和色情业,再来看看法兰杰斯的产业规模:合法业务包括马自达汽车经销、租赁公司、汽车维修、餐厅、夜店、电影制作及发行公司、旅行社及录像带店;而非法业务囊括了高利贷生意、操纵工会、赌博、经纪公司,以及由18家不同公司组成的油品批发集团。

  可以说,在入狱前,法兰杰斯参演了金融危机哀鸣般低调的前奏。出狱后,他金盆洗手,自认肩负使命,决定把过往惊心动魄的人生经验作为警示,与他人分享,但更重要的,是将黑帮经验转化到商业实践中。

  少有人能在极端对立的职业路径上均获成功。法兰杰斯一定洞悉到两者的相同之处,他个人的前世今生,也就此粘连在一起。信奉绝对权威和等级秩序,和强势对手谈判过招—在商场和黑道都如出一辙,而最根本的莫过于,法兰杰斯和马多夫一样,曾是马基雅维利的忠实信徒。这位古罗马政治家最出名的主张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区别可能只在于,黑帮智慧诞生于街头,而华尔街精英们则出身高等学府。“街头闯荡而来的经营学,再真实不过。”法兰杰斯对《环球企业家》说。越洋电话的那端,他声音低沉,语气没有太多的抑扬顿挫。

  为更好解读法兰杰斯的双重生活,我们在第一段采取口述形式:与黑社会头目人物保罗的对峙,如何使年轻的法兰杰斯迅速掌握黑帮规则;而在第二部分你会了解到,他的重生也不乏老于世故的色彩。  

  黑色人生

  早年,我在各种生意上的成绩,获得了那些穿着细条纹精致西装家伙们的注意。对我经商才能的称赞,传遍了布鲁克林区的咖啡厅和社交俱乐部,很多自以为是的人蜂涌而来,包括一群刚从监狱里出来的创业家。

  刚刚获得假释的诈欺犯、蔬果业的高手吉米?泰斯塔正是其中之一。不过他的提案真不错,我最终资助他2万5千美元(1970年代币值),在长岛苏福克郡开了一个市场。我们取名为桑尼农场圈,藉此向我亲爱的老爸致敬。市场里有一家肉铺,自制的意式香肠、酒烩肉卷和质量上乘的熟食,在闪闪发光的冷冻柜里展示。这里只贩卖最好的肉品,包括顶级的放山鸡。 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一个温暖的午后,一位女士下了订单,以几百磅鸡肉作为家族年度纪念日烤肉活动的主食。预定鸡肉到货的同一天,我们送给顾客,她爽快地付了钱。但在接下来的星期二,这位原本和蔼可亲的女士带着冲天的怒气和一大堆腐烂的鸡肉,来到市场—鸡肉上面长满了蛆,没错,就是蛆!顶级的放山鸡长满了蛆。

  清理完腐败的鸡肉后,我们立刻悉数退款,分毫不差。但这无法弥补那场被搞砸了的家族聚会。我们赔给她新鲜的鸡肉,还用各式各样的货物塞满她的汽车。总之,我们使尽浑身解数,让她把这件事就此尘封。要知道,鸡肉长蛆这事对一家小区市场而言可能变成死亡诅咒。很幸运,我们成功了。现在,该去和这批鸡肉的供应商算算账了。我咬牙切齿。

  通常遇到这种情况,供货商要退还费用,再加上几磅免费鸡肉作为赔偿。但是,对方并非一般的鸡肉供货商。这些鸡背后有一名教父,他正好是甘比诺犯罪家族的老大,保罗?卡斯特兰诺。

  保罗全心掌管甘比诺家族,而他的一位亲戚彼得?卡斯特兰诺则负责掌管鸡场。我打了个电话给彼得,详细解释整个问题,并假设他会为此给我们一些折扣。他的反应是典型马基雅维利式的敏捷迅速,他坚称送货的时候,这些东西都是能吃的,他要收到全额货款。 这反应可不在我预料中。

  我婉转地告诉他,这绝无可能!此外,随便他去哪里做这种腐烂鸡肉的生意,反正他已经不再是我的供货商了。到后来,我们都火冒三丈,话已经非常难听。我忿忿地把电话听筒摔了回去。当时那个年代还没有手机。一想到我刚刚和保罗血亲结了梁子,我想,最好的作法是赶快驱车前往布鲁克林区,正式向我的堂主(编者注:教派、帮派等民间组织的一个管理级别,地位仅次于教主、帮主。)呈报这桩事件备查。

  卡洛街上的蒙特餐厅是科伦坡家族的非正式总部。那天傍晚,我的堂主和家族老大、汤姆?迪伯拉本人亲自等着我。显然,“鸡肉生蛆“事件已经传开了。保罗找过我的老大,从科伦坡家族高层给我的脸色看来,他不太高兴。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我的上司不断逼问我事情始末。听说我侮辱甘比诺家族的亲戚,他们的反应让我立刻意识到—我以为我算哪根葱啊?

  大家可能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几百美元的鸡肉成本而已。但是,这些是黑道的鸡肉,这是黑道的事业。现在,这变成尊不尊重的问题。据说,因为女儿的男友嘲弄他的长相,保罗把这小子弄死了。这位握有生杀大权的甘比诺家族老大认定,我这个刚入行的小弟,侮辱了他的亲戚兼亲信。

  两位上司冷淡、严厉地瞪着我,对我连番炮轰,突然,故事出现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气氛陷入一片死寂,短短几秒钟的沉默彷佛延续了一辈子。然后,他们爆出发自心底的欢笑—

  显  然,我不是唯一和保罗对峙的人;他的鸡肉灾变早已传遍黑帮社会。我松了一口气,这两位开起玩笑,还把目标对准保罗此人。我们都是科伦坡家族的一份子,嘲弄另一个家族老大,能带来小小欢愉。显然,我通过了测验。我这两位大哥都会挺我。保罗不能把我丢到鸡寮里与鸡同眠了。没人受伤,就不算犯规,至少,在坐下来谈判之前是如此。身为黑手党的岁月里,我曾出席过多次坐下来在谈判桌前,而这是第一次。

  我被指控的罪名包括不服从、不尊敬兄弟,还连带侮辱了老大的至亲。更雪上加霜的是,我拒绝支付那笔鸡肉货款。说白了,我现在麻烦大了。虽然上司保证会为我奋力一搏,但我在谈判桌上有任何闪失,就必须承受无可避免的苦果。

  谈判一开始,保罗不停对我发动猛攻,之后彼得接手,描述一场根本没发生过的电话对谈。这两位鸡肉大亨的指责如枪林弹雨,试图引我上钩,要我承认犯错或是语出不敬。我告诉自己要冷静,按之前的既定剧本表演。

  我的两位上司帮我争取话语权,最后,一个有利于我的决定达成了。彼得被迫“吞下”那批腐烂鸡肉,而我们双方被迫重新恢复生意往来,一如往昔,当然,不会再有腐烂的肉品。然而,我已经心生警惕,我明白他们心有不甘,从那时开始,我再也不属于他们的优先客户之列。当黑道份子觉得自己被摆了一道时,他们会记恨很久。

  我参加过的谈判场合,和我出席过的商业会议次数相当。有一点是确定的:黑帮内部谈判效率更高,胜过企业的董事会议。

  说真的,有多少次你应邀出席重要的公司会议,其实只是枯坐两小时。从来没人厘清有哪些应该进行的议程,不同的声音此起彼浮吸引注意力,意见不断改弦易辙,变成毫无重点的对话。当这一切终于停止,你会忍不住夺门而出。在这白白浪费的两个小时里,各项工作已经堆积如山。

  在黑帮谈判场合中不会有这种事,过去不会有,未来更不会。议程清楚到接近透明的地步。“我们要不要宰了他?”与会人士全都有备而来,很少有人说废话。你尽管放心,一定会获得结果。  

  重新生活

  已离开黑道圈子的法兰杰斯仍习惯身着一袭皮衣,骨子里,他更是刻上黑帮思维方式的烙印。在他看来,本质上,黑帮和商业运营模式类似。譬如,需要识人的慧眼,一定的授权机制,更需要衡量财务数字、服务水平及顾客满意度。这种想法后来彻底改变了法兰杰斯的人生轨迹。

  当然,人生首先是被命运改变的。他的父亲松尼?法兰杰斯(Sonny Franzese,),纽约科伦坡黑帮家族的领导者之一,本希望儿子成为一名医生。不想,在他上医学院时,父亲因桩谋杀案获罪。为了不让父亲的事业一夕垮台,儿子毅然踏入江湖。熟料,他一如父亲一样锒铛入狱。但也因此,他重新掌握了自己的生活。

  “我在狱中想了很多,看了很多书。”法兰杰斯回忆说。

  特别是圣经。法兰杰斯自幼就读天主教学校,却从不是个虔诚的教徒。后来,一位狱警给了他一本圣经,加之妻子Camille Garcia的引导,法兰杰斯决定开始新生活。“我觉得自己还年轻,应该要开启新的人生。”法兰杰斯说,他决定把自己的人生感悟,通过演讲、写书、咨询,传达给全世界。

  出狱后,他急于和科伦坡家族脱离关系,甚至在报纸刊登广告,昭告全国。也因此,他再度走进人生低谷,除妻子之外,众叛亲离。但这并不妨碍他笔耕不辍,《Blood Covenant》《The good, the Bad, and the Forgiven》《I will make you an offer you can’t refuse》三本自传体著作先后出版,并在美国、欧洲各地,做了上千次演讲。近年来,他活跃在博客、Twitter和Facebook上,“我重新拥有了一颗年轻的心。能够善用信息,才有未来。”59岁的法兰杰斯笑着说。

  17年的黑道生涯和10年的牢狱之灾,使法兰杰斯有能力从黑帮经历中提取商业智慧。而谈判,是他认为两者之间最关键的共同点。

  “今晚我们要让谁上赌桌?我们得坐下来谈一谈。”“我们得打断那家伙的狗腿!我们得坐下来谈一谈。”“今晚去哪吃东西?我们得坐下来谈一谈。”

  在黑社会,一个年轻人无法学会坐下来谈判这门技术,绝无成功可能。法兰杰斯老道的经验几乎都来自于谈判过程的磨练。像第一次上谈判桌一样,每次谈判前,他一定先思考立场,整合好资料和证据,还要琢磨如何影响对方。

  谈判过程中,善于倾听的人同样重要。“当商业直觉嗅得更多信息,并不断磨得更老练,你的商业本能会更为敏锐。”他说。在鸡肉生蛆事件中,法兰杰斯面对连番炮轰并不反驳,但一开口,他就能让形势逆转。无疑,法兰杰斯有着老谋深算的一面。谈判前,他会去了解对方个性如何,是公正的还是狡诈的?是不愠不火还是嗜血火爆?会去找对方高管委员会成员,查询去年经营数据,并解读过去半年股价下跌的理由。

  而在更深层的意义上,黑帮生意通常以极端的方式表现商业智慧。对年轻人来说,这是一种原始气息的野蛮训诫。黑社会能犯错的空间甚小,能被接纳的理由更是少之又少。一个初级选手只要在小事上犯了一次错,定会被上司厉声斥责,屡次不改,会被边缘化,如同进入一个没有出口的房间。

  现在,很多人好奇地问他:所谓黑帮生意,是不是用枪代替PowerPoint?“有时候是,但更多时候—根本不需要用枪。”他笑着回答。

  正如法兰杰斯的第一次谈判一样,在黑帮,即便你正确,也未必能得胜,如果你不倚仗上层关系,以牙还牙的话。这使得马基雅维利哲学在黑帮大行其道。“我还在黑社会时,我的哲学架构是纯粹的马基雅维利逻辑:不计一切代价要赢,为求目的不择手段,你要不就慷慨对人,要不就把他摧毁殆尽。”法兰杰斯说。

  1987年,法兰杰斯第一次阅读马基雅维利的著作《君王论》,对他来说,这简直是黑手党的脚本。“让人怕你比让人爱你,安全得多。”这是《君王论》令他体会最深的一句话。

  事实上,谋取利益本是商业应有之义,但马基雅维利的思维方式却将其推向极致,导向贪婪。

  法兰杰斯曾掌控一家汽油联合垄断集团,其中各个公司都握有执照,批发汽油给大西洋沿岸的经销商和零售商。由于汽油市场竞争激烈,对手都是大型石油公司,利润与销量紧密捆绑。

  很快,法兰杰斯看穿了游戏规则,他将更多对手公司纳入黑帮的营运体系。他无法吞掉动辄数十亿美元规模的壳牌、埃克森美孚、BP,却玩弄小企业于股掌之间,不惜一切代价将其吞食。

  同时,他想方设法避税,每加仑可以偷到40美分,这为他带来有竞争力的价格。在法兰杰斯油品事业的高峰期,每个月从油槽车流出的汽油量约5亿加仑,每加仑中至少有5美分从美国政府的金库,流进他的腰包。

  马基雅维利的方法论不仅渗透其商业操作,还被应用于员工奖惩管理。例如通过一次性大幅减薪以造成不可磨灭的伤害,而在加薪时,速度应如抽茧剥丝,这样,得到恩惠的滋味才会持久。

  监狱中的阅读,使法兰杰斯彻底反思马基雅维利理论的利弊:它创造利润的同时也营造了欺瞒、怀疑、背叛的氛围,而这正是贪婪的温床。从某个角度看,美国金融业的症结也在于此。因此,和主流的乐观舆论不同,法兰杰斯对目前美国经济复苏的论调颇为警惕。

  “房贷公司、银行以及投资公司倒下的速度,比面临恐吓与起诉的黑道老板还快。”他说。除却无止的贪婪,此番经济危机也深受债务所累。AIG、雷曼兄弟、华盛顿互助银行,这些金融界昔日的巨人,无不负债累累,应声倒地。过去一年,住宅市场低迷,申请破产的案件塞爆了法院的处理程序单,法兰杰斯预计,美国经济从昏厥中醒来,还需数年时间。

  不过,10年牢狱之灾也使法兰杰斯找到了用以制衡马基雅维利的思路,后者来自所罗门王。这位以色列耶路撒冷的帝王给领导者最重要的告诫是:倾听,并知人善任。

  在法兰杰斯看来,他所结识的杰出领导者,大多寡言,却经常一语中的。的确,在正常商业社会中,一个领导者更重要的是聆听的能力。在近年来的咨询业务中,他给大企业管理者最重要的忠告莫过于:找到一个能提出逆耳忠言的贴身顾问,以参透组织深层病灶。“找到对的人,对做任何事业来说,都是最关键的。”法兰杰斯对本刊表示。他强调说,领导者最重要的两件事,便是如何“赚钱”与“分钱”:“最聪明的企业家们,都懂得这个道理。”简言之,最理想的商业智慧是马基雅维利和所罗门王,所代表的两种对立思想的结合体。

  当然,想要将其完美融合在一起,指导商业实践,着实不易。即使理论上明白这个道理,法兰杰斯在开创第二人生时,也曾经历两度生意失败,灰心之极,花了差不多七年时间,才逐步认清方向。

  本质上,美国和法兰杰斯的故事相似得要命:快速积累财富,曾被马基雅维利哲学钳制,最终为贪婪付出代价。但不同在于,法兰杰斯通过一场自我变革,重燃希望。如果他的经历可以作为对美国社会的隐喻,那么后者现在所急需的,也无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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