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浩/文

　　有人说，医生是一种良心职业。言下之意，救死扶伤，理所应当。当医生就要有超乎寻常的爱心、耐心、同情心，无私奉献的使命感和至高无上的人道主义情怀。这倒也不能说没道理。然而，对于许多持这种观点者而言，好像医生一旦提钱，就很庸俗、腐败，应该在良心上自觉过不去，甚至应该遭到严厉谴责。大概很是有些人想当然地认为医生最好都是志愿者才对得起这良心职业。

　　这种说法，从根本上忽略了一个基本事实，医生首先是一个职业，而且是一个技术含量极高的职业，是要经过长期专门的学习实践以及严格的审查考核才能从业的。这种进入门槛很高的职业，其产品与服务通常是收费不菲的，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大家对许多这类职业似乎也没有特别的抱怨，比如律师事务所、咨询公司、著名大学、投资银行、古玩鉴定等，毕竟不是关乎所有人群的日常生活。

　　而医疗服务恰恰关系到每一个人，属于人们生存的基本需求。因此，大家认为能够享受基本的医疗保障是天经地义，甚至有人认为医疗服务最好是免费，或者应该低于吃炸酱面的花费。需要搞清楚的是，使人们能够花费吃顿便饭的钱就能看得起病的责任并不在于(或者说并不主要在于)作为医疗服务提供者的医生，而在于一个社会或者社区中的具体公共福利约定和制度安排，也就是说，医疗服务的付费者。

　　这些付费者可以是政府机构项目、社会保障体系、福利事业、慈善团体、公司雇主、保险公司等。这些机构和组织，作为医疗服务的付费者，可以通过各种方法和手段来支付和抵消医疗服务的费用，使得所有的公民或者社区成员都能够仅仅支付一少部分的实际医疗费用而得到某些通常性的最基本的医疗服务。

　　医术和医疗服务，是有一定价钱的。医生的任务是最大限度地提高自己的医术从而能够更加胜任地为患者治疗。根据医术的价值照章收费则是理所应当。跟所有技术含量高和进入门槛高的职业的人士一样，医生天经地义地可以并应该通过自己的劳动最大限度地获取报酬。医院，从法律上讲，作为医生的雇佣者和组织者，代表着医生的利益，而不可能是患者的良心银行。

　　良心应是来自于第三方付费者，是第三方付费者的良心、慷慨、义务和善行，按照市场价格付费给医疗服务的提供者，从而使得本来无力负担某些基本医疗服务的患者可以享受服务。而强迫医院降价(或者医生降低报酬)，使自己的服务物超所值，是违反最基本的经济规律的，并注定导致 “强制抑价—劣质服务—变相涨价”的恶性循环。医院本身不是慈善机构，医生也不是志愿者。因此，作为消费者，最好不要把任何职业当成所谓的良心职业。这种不切实际的期许到头来很可能是害人害己。

　　同理，使上不起学的学生能上学，使买不起房的人可以有房住，使买不起汽车的人能够比较方便的出行，靠的都应是第三方的良心与善行，而不是老师降低工资，开发商降低房价，造车的低于成本卖车。第三方的良心可以佐助市场交易两方中处于劣势地位的人。而任何人的良心不可能也不应该左右市场。这一点，在市场体制相对完善的经济体系，表现得尤为明显。美国大学的学费，大多数地区的房价，包括医疗费用等许多产品与服务价格的狂涨，虽然遭到很多人埋怨，但这些职业本身也并没有被人期许为所谓的良心职业。

　　如果医生是医院的雇员，按照医生本身的职业道德，病人只要进了医院，不管是谁，就应该按照医院的规程和自己知道的最好办法进行治疗，亲疏一致、童叟无欺。病人是否付得起费用，应该不应该入院，不是医生操心的事，是应该由医院决定的。根据一个社会或者社区的公共约定和制度安排，谁承诺让患者本人可以不付钱或者少付钱照样看病，谁就应该负责向医院代为付费或通过其他形式补偿。如果医生是私人营业，按道理说，在正当合理的法规范围之内，医生有权拒绝为不付费的患者提供医疗服务。一切按照市场规则运行，与有无良心无涉。

　　在许多国家，医院是明确地区分为营利性和非营利性的。非营利性的医院经费来源主要靠政府、教会、慈善机构和个人捐款等。顺便说一下，现如今，即使是搞慈善，也是非常职业化的活计，而并不是靠志愿者的零打碎敲和纯粹基于良心的奉献。各类慈善机构，一如许多所谓的非营利性机构，其头目与工作人员也都是当仁不让，该拿多少钱，就拿多少钱，其薪酬意识与诉求同营利性组织中的职业人士相比可能丝毫不减。营利性医院则主要是依靠患者付费及其医疗保险费用支撑。有了“良心机构”支持非营利医院为大众提供免费或廉价的基础医疗服务，也就在很大程度上免却了整个医疗行业的“良心包袱”。其他的医生和医院可以专注于职业化地提供医疗服务。营利性的医院可以向经营企业一样追求利润最大化。

　　对待任何一种职业，顾客关心的主要是该职业的人士能否标准规范地提供与所付价格相应的产品与服务。手艺是第一位的。从这个意义上说，手艺就是良心——职业良心。没有手艺，手艺不够，干脆不要开业，这是最大的良心。那些号称“专治各种疑难杂症”、“价廉物美”、“物超所值”、“即治即走”的江湖神仙可能连这种起码的良心都没有。他们当然根本就不是真正的职业人士，顶多是职业骗子。时下“中国制造”的名声在很多情况下正是败坏在这些既无良心又无手艺的骗子手中。

　　职业人士，靠手艺吃饭，训练有素，货真价实。只要遵从基本的行规与职业操守，非常职业地从业，就无需被额外的价值期许和所谓的良心所累。

　　(作者为北京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管理学教授，北大国际MBA教授兼学术主任，美国伊利诺依大学春田校区管理学教授。）

    新浪财经独家稿件声明：该作品（文字、图片、图表及音视频）特供新浪使用，未经授权，任何媒体和个人不得全部或部分转载。

　　来源：经济观察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