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中层弄丢了

　　文/本刊记者 梁莹莹

　　初夏的午后，太阳暖暖地撒在窗子上。但此刻，迅达通信有限公司总经理范雷却感受不到丝毫的阳光味道，他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尽快结束眼下这场不愉快的谈话。

　　与其说这是一次谈话，倒不如说这是一次面试更为贴切。虽然地点不是在迅达通信的办公室，但即便是在氛围相当轻松的咖啡厅里，范雷也没有感到一点轻松。因为他很清楚自己此次的任务，那就是为公司挑选一名优秀的战略规划部主管，以填补前任离职产生的空缺。

　　但显然，在刚刚过去的近1个小时里，坐在对面的应聘者的表现跟范雷心中的标准还有着相当的距离。虽然猎头公司提供的资料显示这个应聘者拥有管理和经济学双硕士学位，但在范雷看来，他对于公司所处行业的整体环境分析和理解都带有明显的学院派痕迹。

　　“好吧，最后根据您的经验，您认为对于迅达通信来说，这个战略规划部的主要职责和作用应该是什么？”范雷还是心存侥幸，希望能够听到一些独到的见解。

　　“首先是战略分析，对企业外部竞争环境、竞争对手及企业在市场中的竞争地位分析；其次是战略制定，主持制定公司的中长期战略规划，经批准后主持制定公司的年度经营目标和计划；最后是战略实施，负责组织战略实施步骤和路径的分解及战略实施过程中的部门协调，以保证战略正确实施。”回答完这个问题之后，应聘者微笑地观察着范雷的反应，显然他对于自己今天的表现十分满意。

　　“真是空泛之极。”范雷心里嘟囔着，“这样的答案在任何一本管理学的教科书上都能找到，没有一点实践的指导意义，典型的文科思维。”

　　尽管有一肚子的不满意，出于礼貌，范雷还是面带微笑地跟应聘者简单寒暄了几句，之后一溜烟走出了咖啡厅。

　　一出咖啡厅，范雷就点起了一支香烟。他现在的确需要一支烟来稳定自己的情绪。

　　“这已经是猎头公司推荐过来的第四个人了。”他心里默默地盘算着。看来当初自己设想在两个月之内找到合适人选的想法太不切实际了。

　　为了找到合适的人选，范雷可谓费尽周折，光猎头公司就先后找了数十家，但始终没有一个让他感到满意的。他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要求太高，还是那些猎头公司的效率太低，为什么找到一个既有工作经验又有责任感的主管就这么难——公司内部的几轮考核结果显示，内部员工没有能够胜任战略规划部主管一职的人，就连一向神通广大的猎头公司推荐的人也不尽如人意。照这样的情形发展下去，那笔价格不菲的佣金打了水漂还是小事，挫败了公司内部员工的士气，进而导致公司战略规划部因此瘫痪的话，无论对自己还是公司来说都是沉重的打击。

　　一想到这些，他立刻接通了秘书杨雯的电话：“喂，小杨吗？帮我再联系几家猎头公司，让他们再推荐几个人过来。”

　　挂断电话，范雷大步流星地向公司走去，因为今天是销售部上报季度销售业绩的日子。身为迅达通信的总经理，范雷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他想尽快把这件事情搞定，因为他实在不想为招聘中层管理人员这样的事情耗费过多的精力，毕竟这不是他的专长。

　　学通信出身的范雷可谓是白手起家，大学毕业在一家国内最大的通信公司积累了两年的工作经验之后便开始了自己的创业道路。凭借着良好的技术背景和工作所积累的人际关系，其创建的迅达通信用不到三年的时间不仅顺利渡过了初创期，还发展了一大批包括移 动和联通在内的大客户，发展势头十分迅猛。这样的成绩让许多业内同行都刮目相看，一切似乎都在范雷的计划之中。

　　然而随着公司规模和业务范围的不断扩大，昔日跟着自己一起打拼的几个开朝元老现在都已经成长起来，逐渐脱离了原来的基层业务工作成为了公司的高层管理人员。与之相应的是有越来越多的新鲜血液不断进入迅达，其中不乏业务素质很高的后起之秀。公司的人员也从最初的十几个人发展到现在的200多人。

　　公司的快速成长让范雷感觉自己的时间越来越不够用，最近半年这种情况尤为严重。虽然每天都要至少工作14个小时，但公司的大事小情都要他亲自参与其中，还是让他感觉到分身乏术，以至于根本没有时间停下来好好思考一下公司未来的发展方向。自己更多的时候是在客串公司职能部门和业务部门的中层主管的工作，既要帮助人力资源部门制定新一季的员工招聘计划，又要帮助业务部门制定每个季度的销售计划。这样的工作状态让他十分羡慕同样身为企业家的王石，希望自己有一天也可以潇潇洒洒地做个“甩手掌柜”。

　　但范雷明白，理想和现实还是有差距的。以公司目前的管理水平和团队结构，要想在短时间内实现自己的理想绝非易事，一切都要慢慢来，正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不到10分钟，范雷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办公室里柔和的灯光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宽慰，因为按照惯例，销售总监杜晓波应该已经把他很关心的第二季度的销售业绩表报上来了。

　　范雷一行一行地仔细看着，但他的脸色却越来越阴沉。足足过了半晌他终于把目光从表格上移开，抓起电话，对秘书杨雯说：“通知杜晓波马上到我的办公室。”说完这番话，他重重地靠在椅背上，试图平静一下自己的情绪。然而面对以20%的速度持续下滑的业绩时，恐怕任何一个老总都没有办法心平气和。

　　很快，杜晓波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经过几年的发展，迅达公司的部门划分越来越细，很多新增部门如人力资源部、大客户部、综合销售部等部门主管都是直接从基层选拔上来的业务骨干，杜晓波就是其中一个。

　　杜晓波大学主修通信工程，一毕业就进入到迅达通信。出众的技术能力让他很快成为公司研发的中坚力量。同样学技术出身的范雷在这个小伙子身上仿佛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对杜也是欣赏有加，希望杜能够像自己一样有一天成为迅达的高级管理人员。于是，在公司销售部门成立伊始，范雷就把杜从研发部调到了销售部，因为依照他自己的经验，他知道良好的技术背景对于销售工作将会是有力的补充。

　　后来杜晓波的表现证明了范雷当初的判断。在不到半年时间里，杜不仅顺利完成了从研发到销售的角色转换，还曾创下公司单月400万元的销售奇迹，这个纪录至今都无人撼动。因此在公司把销售部和市场部整合起来成立综合销售部时，范雷想都没想就钦点了杜晓波担任销售总监一职，希望他能进一步实现从销售到中层管理者的过渡，希望他能够在这个位置上锻炼一段时间之后，成为自己真正的左膀右臂。毕竟，技术出身的管理者身上的那种踏实和钻研的精神是很多学管理出身的人不具备的。由此可见，范雷对于杜晓波可谓寄予厚望。

　　俗话说，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此刻范雷终于领会了这句话的涵义。看着走进来的杜晓波，他强压住自己的怒火，用尽量平静的语调说：“对于这样的数字，你有什么解释？”

　　“范总，实在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杜晓波委屈地说。的确，自从担任销售总监以来，杜在半夜12点之前没有回过家。那种努力和干劲，公司很多人都看在眼里。

　　“你不知道？你现在是在问我吗？是你领导的综合销售部出了问题，你作为主管是不是应该好好反省一下？”范雷终于爆发了。

　　“我自己也没有想到最后的结果这么糟糕，我真的已经尽力了。”杜晓波还是第一次看到范雷如此激动，胆怯地回应道。

　　看到杜晓波这种反应，范雷似乎明白了什么，语气马上缓和了许多，试探性地问道：“是不是你对我给你设定的业绩指标有什么意见，或者是公司新出台的奖励方案对你来说没有吸引力？”

　　见范雷这么一说，杜晓波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连忙解释道：“范总，您这是什么话？说实话，我知道您已经很照顾我了。上个季度给我设定的业绩指标只有2000万，当初我们一个销售小组的业绩都不止如此，更何况现在又有其他区域的同事加入。再说，20%的提成比例在业内都算高的，对这些我真的没有什么抱怨。”杜晓波诚恳地说，“我惟一抱怨的就是自己的能力有限，没能激发出整个销售部门的能力和魄力。”

　　“其实我很欣赏你的学习能力和适应能力，这点在你刚刚从研发转做销售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即便是现在这么糟糕的业绩放在我面前，我还是没有怀疑过你的能力。我认为最主要的问题就是出现在你的态度上。”范雷的语气明显地缓和了许多，看着杜晓波真诚的表情，他也实在不忍心过多地责备这个年轻人。

　　“从你这个部门主管到你们部门的员工，工作态度都有问题。”范雷接着说，“这个部门成立快半年了，我连你们什么时候开例会、每次任务怎样细化分解、谁是业务骨干这些问题都不知道。我不问，你就不说；我问了，你也就简单几句话带过，说一切以业绩说话。你用这样的业绩说话，你有什么底气？”

　　“范总，我……”杜晓波还想说些什么。

　　“好了，回去好好给你的部门开个总结会吧。”范雷打断了杜晓波的话，“把这次失败的原因好好总结一下，大家一起分析一下，看看问题到底出现在了什么环节上，多听听底下部门员工的想法。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要是下个季度的业绩没有明显改善的话，你就引咎辞职，做回原来的销售去。好了，你可以出去了。”范雷说完低头翻弄着桌上的资料，没有再看杜晓波一眼。

　　“那好，我先出去了。”看此情形，杜晓波只能红着脸，悻悻地走出了范雷的办公室。

　　办公室门关上的刹那间，范雷抬起了头。他现在哪有看文件的心情？

　　按照他以前的个性，这样的业绩已经足够理由把杜晓波打回去做销售员了，就像公司其他部门新任主管的命运一样：一切以业绩说话，业绩达标有重奖，否则一律下课。但是毕竟在现在这个浮躁的年代，像杜晓波这样踏实肯干的年轻人已经不多了，况且现在公司真的很缺中层领导，且中层领导真的很难找。因此不管范雷心里对他有多么失望，还是多少有点儿恨铁不成钢的无奈，宁愿多给他一次机会。

　　就在这时，杨雯手拿一叠文件，走了进来。范雷稍微稳定了一下情绪，问道：“有什么事吗？”

　　杨雯递上手上的文件：“范总，我已经按您的吩咐联系了另外几家猎头公司，资料在这里。您看要是没有什么问题的话，我马上帮您安排见面的具体时间和地点。”

　　“好的，先放在这里，回头我看一下，然后再定。”此时范雷的脑子里一团混乱，什么也看不进去，他需要一个人好好地静一静。

　　“那好，我先出去了。”杨雯识趣地离开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没有了阳光的味道，只剩下两侧墙面上的几盏壁灯照射出柔和的黄色光芒，范雷仿佛感觉自己双眼的瞳孔正随着四周亮度的减弱而放大，他可以依稀辨别出他周围出现了好几个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他使劲地看着这些面孔，才明白这些面孔都是自己为选拔公司中层领导而最近刚面试过的。他陷入了沉思；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昔日的爱将变得如此无能，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公司竟然到了如此缺乏中层领导的境地。看着桌上的业绩表和猎头公司的文件，他不禁自问，作为公司的创办者都不能解决的问题难道单单凭借一两家猎头公司就能解决吗？即便是最后真的找到了合适的职业经理人，那么诸如人才空降和时间成本的问题又该怎么解决？创业几年来，他从来没有感觉自己如此孤独无奈过，一种从没有过的挫败感向他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