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尼电池风波：环节短路与系统跳闸

　　□记者 王晓玲

　　提前上演的007

　　起始于今年夏天的索尼电池事件最后发展到全球瞩目，可以说是今年行业内最受关注的话题，半年来报道篇幅不计其数。但是，在2006年年底回顾这一事件，还是有一些新的发 现。比如，全球笔记本电脑用户身手敏捷得让人惊讶。

　　今年6月，美国内华达州的一辆客货两用卡车内的戴尔笔记本电脑突然起火，点燃了油箱，卡车发生爆炸。 当时电脑和卡车的主人与同伴在笔记本着火后几分钟时间内跳车逃跑，10分钟后，火焰就在卡车上燃起了12英尺高，黑烟冲天；

　　也就在这个月里，日本一家酒店的会议室里，一台笔记本突然起火，据称，这台笔记本在5分钟内发生了几次爆炸，现场人员四散躲开，逃过一劫；

　　四个月后，

北京师范大学某宿舍床铺上的一台笔记本电脑爆炸引起火灾，几名被困女生身绑床单英勇地从三楼爬下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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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在全球类似的多起爆炸案中，用户们全都成功自保，但显然戴尔并没有认为所有人都会有007的身手。早在8月14日，戴尔即宣布在全球范围内召回410块万笔记本电池，率先拉起召回的大旗。实际上，从去年12月到今年8月，戴尔收到全球各地的戴尔笔记本爆炸案例只有6起。

　　美国消费产品安全委员会称之为历史上电器产品最大的召回案。但这个纪录很快就被打破了。10天后，苹果公司宣布在美国已经接到9 起因锂离子电池过热引发电脑起火燃烧的报告，决定召回180块万笔记本电池。

　　两家公司均使用了索尼集团子公司——索尼

能源设备公司制造的电池。

　　之后两个月，纪录再度翻番。富士通、联想、IBM、东芝、松下、日立等笔记本电脑知名品牌全部加入召回队伍。据索尼首席财务官预计，整个召回工作结束时，索尼笔记本电池召回总数预计将达到960万块。

　　对索尼来说，整个事件如同一场噩梦。分析师分析认为，“电池门”事件可能使索尼公司损失8500万至4.3亿美元，回收成本占索尼全年净利润的15%—23%，进而损害索尼公司著名品牌的形象。

　　与戴尔可圈可点的危机处理相比，索尼显得有些被动。8月24日，索尼发言人还在对外承诺，其电池问题仅仅局限于戴尔和苹果。他向客户保证，苹果召回电池将是最后一次电池召回事件。当然，此前他也曾言之凿凿，其他厂商不会出现像戴尔这么严重的问题。

　　现实让索尼在公众面前颜面尽失。但关键是，虽然事件早期索尼曾与戴尔在责任上互相推诿，但并没有影响电池召回的进程，而这得益于美国健全的缺陷产品召回制度。该制度在美国40年的执行实践再次证明，召回是产品质量和消费者权益的有力保证。

　　系统管理学博士、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发展战略与区域经济研究部副部长高世楫向《商务周刊》指出，这是中国政府应该从类似事件中学习的最主要的东西。他说：“召回制度可以最大限度的降低产品错误带来的社会伤害，和我们之前看到的很多事情一样，发达国家那里有较完整的法律体系保护消费者，所以事件能够迅速解决。”

　　事件发生后，戴尔主动与美国消费产品安全委员会合作，并一致做出召回决定。当然，按美国《消费者安全法》的要求，对于任何产品的安全风险，生产商都需要向该委员会汇报。

　　博思艾伦咨询公司大中华区总裁谢祖墀对《商务周刊》表示，作为企业管理者，不论是从对消费者负责的角度还是从成本的角度，在确定产品问题后尽早召回产品都是正确的选择。

　　脆弱的链条

　　尽管在美国高度成熟的商业制度和环境中，企业和政府尽力将事件处理得干净利落，但另一个疑问不可避免地出现：除了事后处理问题，这一类事件能够避免吗？

　　很遗憾，如果深入分析事件的内在原因，答案是否定的。

　　索尼方面对于电池爆炸事件的解释是：在电池生产过程中，微小的金属粒子混入了部分锂电池，如果这些粒子接触到电池内的其他部件，就可能导致电池短路。实际上，问题的根源在于它所使用的一种绝缘纸。而这种绝缘纸是第三方供应商生产的。该家供应商改变了绝缘纸中的一种成分，但没有将此情通知索尼。

　　也就是说，问题来自于组件化生产本身隐含的风险性。目前看来，完全消除这类风险是不可能的。

　　现代性理论研究者们早已指出，现代社会是高风险社会。事实上，正如此前专家们所指出的，科技的飞速发展和全球一体化的深入，形成的越来越复杂的商业系统正在放大而不是降低现代社会的固有风险。

　　本文对于全球产业链系统风险的分析中，许多概念和理念来源于社会学家对于现代性的研究，其中包括英国著名学者、前伦敦经济学院院长安东尼·吉登斯对全球化及其风险的论述。“较多的相互依赖，意味着在作为一个整体而影响到那些系统的不幸事件，在发生时就会有更大的易受伤害性。”他在《现代性与自我认同》一书中这段拗口的话，用来解释索尼电池事件，也非常合适。

　　众多研究全球化和现代性的学者告诉我们，经济全球化是与现代社会风险同步出现的。今天的经济社会已成为一个由无数个小系统组成的、越来越复杂、联系越来越密切的经济生态系统。而对于任何一个子系统来说，系统越复杂，系统风险的概率自然就越高。在惊讶于这个系统的巨大能量时，高风险也成为其另一个重要的基本特征。

　　首先，在全球产业链中，绝大部分企业都只能生产最终产品的某些组件，这在提高系统效率的同时，也大大增加了风险的来源。某一环节的缺陷必然导致原本肇始于一个国家或一个地区的风险迅速扩散到更多地区。这些风险在扩散的过程中，彼此间还可能产生互动关系，产生新的风险源，进一步放大风险的后果。

　　这就是全球链式生存的脆弱性。在这样一个空前相互依存的经济生态体系中，任何一个环节的故障都会迅速传导到其他环节，严重情况下可能会导致某个子系统的瓦解。

　　“如果把全球分工的商业生态系统看成一个高度复杂的系统，的的确确有很多新的特征是我们过去没有遇到过的。”高世楫也认为，将此前关于工程学和社会学的理论应用于商业生态系统，我们可以将这些潜在风险统统称之为全球产业链的系统风险，“在现代复杂的工程系统中，系统的可靠性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商业系统同样如此，一个系统的元素多了，各元素间关系复杂了，整个系统和链条往往可能受一个微小扰动的影响而失去稳定性。”

　　但是，当世界对于产业链和商业生态系统的概念耳熟能详，对于组件化生产以及全球化分工习以为常的时候，大多数人受惠于这个系统的企业对于其中隐含风险的关注度远远不及对效率的追捧，当然，生产系统的安全性问题也远不如对全球金融系统风险的关注。

　　但是如果从身处其中的企业来说，在这个无时不在快速发展变化的系统中，当某一个生产环节过度集中于某一个地域或企业时，这个结点上出现的问题带给系统的打击将是非常严重的。实际上，笔记本电池故障在业内并不罕见。2005年，苹果和惠普就曾相继召回12.8万块、13.5万块笔记本电池，而索尼事件与众不同之处是，索尼是锂离子电池的发明者，是目前全球最大的笔记本电脑电池供应商，其产品供应给包括戴尔、惠普、联想、苹果等在内的几乎所有笔记本厂商，占全球25%的市场份额。结果正如我们所看到的，索尼电池召回也最终波及到了所有人。

　　系铃解铃

　　这个系统的另一个特点是，除了与人身安全、消费者权益、环保等密切相关的领域，政府以及其他外部性监控对系统的稳定性帮助不大，绝大多数生产系统主要是依靠内部制度来监控的。

　　事实上，索尼电池事件发生后，也使得产业链中的每个环节都开始反思这个生产系统的种种问题，这种反思将会在未来带来系统安全和稳定性的改善。

　　据国外媒体报道，早于去年11月，戴尔就告知索尼，称使用索尼电池的笔记本发生着火事件。随后，索尼派工程师对此事进行了调查。但索尼当时并未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因此并未实施召回。

　　霍华德·斯金格真是个幸运的老头，这个今年3月才上任的索尼首位外籍掌门一直忙于索尼的复兴计划，如果从去年年底到今年8月的任何一起爆炸事件伤及人命，那么当美国公众知道索尼9个月前就错失时机，该是多么的群情激愤，随之而来的赔偿和对品牌的负面影响将难以计算。

　　现在我们无从得知，在斯金格的任务清单中消除电池召回的影响处于什么位置。11月14日，新詹姆斯·邦德电影伦敦首映式上，斯金格与索尼的高层都表示：电池和PS3配件的问题同时出现“只是一个偶然”，他们乐观的认为，斯金格所主张的打破集团内部谷仓结构的努力正在获得收效。从财务比例上看，笔记本电池业务在索尼整体的产业链中分量不是很大，据2005年财报显示，其电池业务的营业额占电子产品业务的比例不过3%，占运营利润的比重也只有6%。

　　但此事件对于索尼的产品战略仍然产生了深刻的影响。由于近年来索尼在硬件市场屡屡受挫，尤其是遭受“电池风波”打击后，12月初，野村证券分析师甚至从索尼近期的高层变动中解读出，索尼可能从硬件制造商转变为软件开发商。

　　高世楫则认为，企业肯定将会根据系统风险来平衡企业的产品线，如果类似事件对于公司声誉或者财务打击很大，它将会有强烈的动机和巨大的压力改进产品质量和稳定性。他说：“如果索尼不愿放弃电池制造，那么来自产业链下游的压力将促使其改善自己的产品质量。”

　　一般而言，个人或者产业链中的某一个环节对这些风险的防范是无能为力的，实际上，对于复杂的工业产品，个人消费者甚至其经销商都无法掌握充分的检测手段。赛迪顾问计算机与软件咨询事业部分析师曹然表示，PC厂商在拿到电池后能对成品内部实现专业检测的手段不多，当然对于采购方来说，即使检测也只能采取批量抽检的方式。但这并不是说，PC厂商无能为力，他们至少可以通过更加多元化的采购来降低风险。据称，此前即使是国内的笔记本电脑厂商和笔记本电池封装厂商也都认为日本、韩国电池厂商生产的笔记本电池不会存在品质问题，中国企业的产品基本没有机会。但事件发生后，惠普、戴尔等公司已经开始与中国电池厂商接洽。

　　而且，今年9月美国电子电路与电子互联行业协会下属OEM关键部件委员会即召开会议，确定即将制定与锂电池有关的标准，以实现产品设计、性能和安全要求的标准化。这个协会大约2400家成员代表着电子互联行业各个领域公司，苹果、戴尔、联想、惠普等笔记本厂商都将参与标准制定。

　　尽管谢祖墀承认，行业标准不能涵盖所有的安全隐患和技术隐患，并需要不断去完善更新，但他仍然认为：“这次事件会引起产业链各个环节的企业对电池问题的重新思考，并且加强在产业链各个接口环节的沟通和合作，PC厂商联手制定标准表明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更重要的是，从这个事件中，企业应该充分认识到在这个生产、供应、销售全球化的时代，牵一发辄动全身。”他说，“在不确定越来越高的商业环境中，上下游企业之间沟通合作的紧密程度应该比任何时候都要高，这样才能实现协同效应，共同创造产业链价值。”

　　对此，一位业内人士表示认同。“电池事件与主机厂的结构设计也有关系。”他指出，越来越追求大功率和外观轻薄化，笔记本电脑的设计更新越来越快，结果增加出来的能耗使电池的负载不断加大。

　　而索尼社长中钵良治在本月初接受日本媒体采访时暗示，电池问题也许是因为索尼急于提供高容量笔记本电脑电池引起的，他承认索尼在满足大容量笔记本电脑的需求方面遇到了问题。

　　谢祖墀乐观地表示，如果因此事件而使产业链上下游设计上的交流和协同得以加强，事情将由此朝好的方向发展。“在一条供应链上常常会存在一些承受较大压力的环节，锂电池厂商确实处于这样一种两难的境地。”他说，“对上游厂商，终端制造商固然需要执行严格的质量监测，但是在上游厂商面临技术瓶颈的时候，监督和压力不是根本的手段，协作才是出路。”

　　联想集团高级副总裁兼大中国区总裁陈绍鹏也认为，索尼电池事件反映出整个PC生产系统确实存在问题。但他对《商务周刊》表示，“长期来看这件事是好事，召回体现了对客户负责任的态度，更重要的是，所有厂商都开始反思如何在产品设计流程的各个方面都避免再出现这样的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