蕃茄炒蛋十年功

　　文/秋千

　　几年前，看过一篇文章，作者大抵要么是恋爱受过累要么是压根没有真正恋爱过，因此在文中信誓旦旦要娶个蕃茄炒鸡蛋一样的女人回家。原因除了“蕃茄炒鸡蛋长得漂亮。红的红、黄的黄，红配黄，喜洋洋……加点翠绿的葱花，红黄绿三色点缀其间，作为一种菜，相当俊俏了……”，更主要的恐怕还是因为“只有蕃茄炒鸡蛋，可以当成家常菜来吃，三两 个蕃茄，不用择菜不用削皮，洗洗三五两下切成片或丁，把油锅烧着，同时打鸡蛋都来得及，整个过程不要十分钟”，实在省心之极，因此不娶不行。

　　然而事实是，与蕃茄炒鸡蛋一样的老婆能让老公尽可能少的付出这一理论，最终只能是这位大抵受过累或者大抵没爱过的男人美好的理想——我可以肯定，他绝对不会做蕃茄炒蛋，因为一个会做这道菜的人绝对不会得出蕃茄炒蛋极省心这样的结论，譬如小女子我。

　　本人虽说一直坚决奉行女子远疱厨的政策，但不巧的是，蕃茄炒蛋恰好是我这辈子惟一会做的一道菜式，只是这做菜的过程实在酸甜苦辣无所不有，不足为外人道。

　　说起与蕃茄炒蛋的孽缘，还要追溯到高中毕业那年。

　　话说我有一青梅竹马之死党，自幼同吃同游，小学至高中从未分开过，可高考结果一出来，终于各奔东西，虽仍然都在武汉念大学，不过江南江北地分开，还是隔着一条滚滚长江的，所以开学前的整个夏季，好友天天都在忧心忡忡地感叹——“离开我你可怎么活？”

　　说来不好意思，鄙人从小不擅厨艺，母亲大人如果上班忙了没空做饭，都是这个死党美眉到我家来管饭的，她也因此才有此一叹，不过我当然是听得很不服，口出狂言道：“这有什么难，学校一样可以开小灶，别的不会，蕃茄炒蛋我还不会吗？”

　　该美眉听此狂言，颇为不屑，可从此本人在学校寝室里用酒精锅做蕃茄炒蛋却很是有了一段历史，惜乎直到毕业，依然是难吃得紧，与在家时好友为我做的美味完全不同。

　　终于熬到毕业上班了，与公司几个同事在市中心合租了一屋，在室友非常轻蔑的眼神中，我终于承认：第一，以我的水平，是不可能用酒精炉做任何菜式的，包括蕃茄炒蛋；第二，即便使用正常的煤气灶，以我的水平，仍然是不可能做好任何菜式的，包括蕃茄炒蛋。

　　我开始非常虔诚地向室友学习如何做蕃茄炒蛋。室友好为人师，在其诲人不倦的讲解中，我这个厨房里的愚木疙瘩终于有所开窍，历经数月训练、多次试验，终于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成功地做出了一道味道不错、看相尚可的蕃茄炒蛋，大为激动之下，赶紧择一黄道吉日之周末，兴冲冲奔至老友家，叫嚣着要一比高下。

　　老友只尝了一口我做的蕃茄炒蛋，再也不肯下筷，嚷嚷着：“这就是你的蕃茄炒蛋？什么怪味道，你掺水做什么？谁告诉你蕃茄炒蛋可以掺水的？”我大为委屈，道：“别人都这样做的呀！”

　　“看我的！”老友愤而舞刀，一面削蕃茄如飞，一面开始对我进行谆谆教诲：

　　蕃茄炒鸡蛋，蕃茄有讲究，鸡蛋亦有讲究，蕃茄与鸡蛋的搭配更是有讲究。蕃茄需去皮，不去者吃起来皮肉分家煞是难嚼；鸡蛋不光是往蛋浆里放点料酒、食盐之类再用筷子打碎就算完事儿，关键在个“打”字上，打鸡蛋要打得透、要将空气打入蛋里，因此打蛋的时候需至打出泡泡来才算可以，随便打两下就下锅的蛋，炒出来必不蓬松。三个蕃茄三个蛋的炒法更是生番，简直没沾过油荦似的，鸡蛋的只数应该比蕃茄少一到两个，否则是吃鸡蛋呢？还是吃蕃茄炒蛋？

　　再来是起油锅，蛋易吸油，因此油要多放一点，等油热了之后倒入打好的鸡蛋用锅铲转着炒，不能快一秒也不能慢一秒，过快则鸡蛋划成小粒吃不出感觉来，过慢则鸡蛋已黏成一团划不开成煎蛋饼了，更不能等到鸡蛋全熟了，要趁着还有点蛋浆的时候赶紧将蕃茄下锅，这样才能让鸡蛋里有蕃茄的清香，蕃茄也能带着鸡蛋的味道，剩下来就略等一会儿，到熬出汤汁来起了沸，凭个人口味加不加糖，盛起即是一道佳肴。

　　吃着老友做的美味，我算是又学了一招，从来对厨艺了无兴趣的我，回去倒也苦练了一番，多少也有些进益，虽说从此各自工作繁杂，再没什么机会研究厨房中事，我的厨技也就仅限于此，但令我窃喜的是，此后四五年来凭着这惟一的一招倒也叫我蒙混过不少友人间的聚会。

　　时光总是如白驹过隙，一晃老友嫁作他人妇已有多载，我也久不得去她家蹭吃蹭喝。春节期间恋人来武汉，总算让我逮着机会，再次品尝少年时即已尝过多次的老友手艺。

　　最后一道菜已经上了桌，老友神秘兮兮将我拉到厨房里，让我再看她做一回蕃茄炒蛋。

　　这一次的工序与从前倒是全无二致，只是一吃之下大为惊诧，原来入口分外酸甜，竟比从前又好吃了不少！我拉着老友不放，要她细细招供可是还有什么秘诀没有告诉我。

　　老友笑嘻嘻道出个中原由。原来我这位颇好易牙之道的好友，无论什么菜式总是讲求精益求精，于此菜式后来又研究了不少

菜谱，倒是从一本偶得于小摊的书上又学得一点偏方。

　　据说，原来这炒鸡蛋的蕃茄也很是有讲究的。一则蕃茄竟也是分雌雄的，雌蕃茄一切一泡水、软塌不成样不说，内里都是籽，吃起来实在无甚味口，雄蕃茄籽少肉多用于菜中口感更好，至于辨认倒容易，只看那顶上尖尖或者有个小突起的便是。二则蕃茄的颜色也有学问，看那色相均匀的，多出自地棚，因而清香味美；若结蒂处带有黄绿色的，多半是露天生养，上下的嚼劲不一样，有生有熟，因而味道不均。三则蕃茄的大小亦有说头，小的易过熟，大的有硬籽，都不宜入菜，惟拳头大小的长得恰到好处，生熟适中、方是上品。

　　除此以外，如何切剥蕃茄也是另有窍门的。新鲜蕃茄皮难剥，然而在开水里稍稍一烫皮即裂开，这时一剥即除，不过开水烫皮切忌时间过长，若蕃茄软了出水再剥，即便剥得好看也不好吃了。切的时候倒没有那多讲究，若能美观一些自然更好——若能切成一口一块的大小，自然即漂亮又易食，只是切的时候最好放在盘子里，这样汁才不会流失，要知这汁才是这道菜的精华所在啊！

　　流光容易把人抛，简单莫过于一道蕃茄炒鸡蛋，可真正知道美味如何练就时竟已是十载春秋，可见这天下事虽有难易之分，难者却不可畏，可畏者有似易者其实难。譬如烧肉、烧鱼，你以为难，其实只要会下厨的人，怎么做也难吃不到哪里去；又如炒花饭或者蕃茄炒蛋之类，你以为容易，其实真想做得色香味美，不下一点功夫还真做不出来……

　　究其原因倒也简单，蕃茄炒鸡蛋真不难做，难者无非用心、专心、精益求精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