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和晏(北京)
顾长卫坐在北京京郊一家滑雪场的餐厅里,表情是一如既往地有点愁眉苦脸。被称为“大食堂”的餐厅里没什么人,有种冬日午后的阴郁和单调弥漫着。他的目光向窗外游离出去,落到露台餐桌上的一盆小野花上。“那些小花还挺有意思,跟背后的山野连在了一起。”他说。
除去被人造雪勉强覆盖着几条雪道,其他的山坡枯黄暗淡,这样的场景对于一个第五代电影人来说似乎恰如其分。然后,几乎让人怀疑他在强化这种第五代的经典感觉,他回忆起11年前第一次和蒋雯丽坐着飞机去吉林滑雪,当他说——“那时候,北京的冬天还很寒冷,也很沉闷,没什么冬季消闲的地方”,我想起了姜文在《阳光灿烂的日子》开始时的画外音。
他提起小时候逃脱教室和功课到操场上去混,拿着学生证到体育教研室租足球什么的,“那时特快乐的一件事就是什么事啊,就想到冬天,让家里给买双塑料底的棉鞋。像北京还可以正经地穿上冰鞋去溜冰,西安它不到那个程度。下雪的时候把雪给堆到一块儿,撒点水再弄点雪,把雪踩一踩然后滑一会儿,上面就跟镜子似的。马路边上尤其有斜坡的地方,穿塑料底的棉鞋跑几步然后刺溜滑下去,嘿,哐地一下还挺刺激。”
我不知道这些人是否都会沉湎于这样随着生活而展开的无休止的怀恋。在我的预想中,一个同时是“著名摄影师、好丈夫好父亲、认真执着、老实木讷”的人会是一个相当无趣的人。但是,顾长卫并不乏味,他说话时有点轻微的口吃,有时找不到合适的词,他就让句子断在那里。
在顾长卫的叙述中一切都是平平常常的,或者说,还原出一种事物的本来面目。他开BMW,戴Mont Blonc手表,但是他把自己称为“蹭在成功边上的人”。他说自己胆小怕危险,是要有退路就退了的人,如果《孔雀》的剧本不是让他不能再三心二意、晃来晃去的,如果不是那些人物那些故事那些情感纠集在一起逼得他无法后退,他是不会去导演那部电影的。他刚刚在滑雪场陡峭的中级坡道上上下下地滑了好几个来回,可面对陡坡至今仍让他感到恐惧。
怎么克服这种恐惧感呢?
“不吱声呗,就忍着呗,又不能像女孩一样尖叫着就冲下来。”
他又说:“我也就是小打小闹地玩,高尔夫也是,都打12年了,我还打100杆呢。”
这时候,顾长卫又变得有些不安起来,他说:“不出来玩吧,好像日子过得挺闷,工作也挺辛苦,出来玩吧,又想会不会让人笑话,那人怎么不务正业,玩物丧志什么的。”
当我事后向一位认识了顾长卫十多年的朋友提起这些话时,他却在电话里叹口气说:“你别看顾长卫长成那样,他对于女人可是一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但是当时,我看见这位被别人称为“有致命吸引力”、被自己定义为“蹭在成功边上”的“成功人士”正小心而克制地从雪道上滑下来,他的脸上没有其他人那样的神采飞扬的表情。他滑到坡下,远远地向你挥挥手,又转身磨磨蹭蹭地向上升的缆车走过去,再一次去面对那个让他心存恐惧的陡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