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永恒：危机中的通用

　　黄维益

　　1923年，成立15年的通用在经历了没多久的快速发展之后，遇到了难题。由于扩张过于迅猛以及借贷经营，通用的粗放式管理未能成功地把之前收购的企业科学、合理地整合在一起。面临市场的不景气和福特汽车的独霸天下，通用公司就像暴露在虎视眈眈的猎人眼前的猎物，随时可能成为市场的牺牲品。

　　正如诸葛亮临危受命一样，阿尔弗雷德·斯隆正是在这样的危机下，升任为通用的总裁，担负起挽救这家岌岌可危、即将解体的公司的重任。其结果就像世人所共睹的，在斯隆前瞻性和创新理念的管理下，通用在20世纪30年代初赶超了福特，一跃成为全球最大的汽车公司。到1946年斯隆从通用的CEO位置上卸任时，通用更是如日中天，不可一世。

　　毕业于麻省理工学院的斯隆，在完成学业之后，其父就买下了一家小型的滚珠轴承厂，交由他经营。1918年，也就是斯隆管理这家小轴承厂大约20年后，被称为“有着伟大缺陷的伟大人物”杜兰特收购了它，斯隆也因此加盟通用，担任其运营副总经理。

　　斯隆在通用数十年的岁月，绝非一篇文章或一本书可以概括。或者说，他对通用的贡献，或许可以用一组组数据进行说明，比如市场的占有率，比如年产量和销售量等等。但是，斯隆对整个通用、对世界汽车的影响，却非片言只语可以说尽。我们只能借助发生于20世纪前半叶的一些事件，对这位非凡人物的人生探得一二。

　　机遇通常也意味着风险和挑战。通用和福特不同，它是通过收购多家企业而诞生的，其中除了斯隆的轴承厂之外，尚且包括五大名牌汽车如雪佛兰、别克等，以及几家零配件公司。也就是说，一开始通用就有众多独立的事业部，这导致在通用汽车，分权在所难免。确切地说，通用属于极端分权式管理的企业，和集权式的福特正好相反。

　　假如一个企业成立时，底下的事业部都已经发展成熟，那么，分权式管理的弊端在日后的经营管理中，就会如影随形。当时，通用的各个事业部各自为政，每个部门都有自己独立的产品，“没有人能够确切地知道每个事业部对公司总体利益的贡献程度，也没有人知道或者能够证明各部门效率的高低”，管理缺少客观的基础。

　　1923年的通用，正在“品尝”这种极端分权式管理的苦果。而此时，斯隆走马上任。在当时接管通用汽车的杜邦家族(杜兰特于1920离开了通用)的培植下，他开始对公司的管理制度进行改革。

　　其实，早在斯隆登上CEO的宝座之前，他就对分权管理进行了细致深入的研究。成为执行委员会成员之后，在系统管理公司的基础上，斯隆进行了各种实验性的尝试，并初步发展出了一系列和组织相关的思想，比如后来被称之为“协调控制下的分权运营模式”概念，以及财务管理、首席执行官的权力、总部和各事业部的权限等等，并将其写入了《组织研究》一书。这本书在1920年成为通用公司内部畅销书，其中的原则也逐步成为通用公司的基本政策。

　　针对分权式管理的弊端，斯隆主要运用了两种管理方式。一种是建立各类执行委员会，比如技术委员会、采购委员会等，另一种则是财务管理。斯隆将政策制定和政策落实区分开来，由总部的执行委员会来负责前者，后者交由各独立的事业部自由运作。这两者之间的沟通和交结则单独成立了运营指导委员会进行协调。同时，斯隆还对各个部门进行一定程度的整合，比如对整个公司按照八个事业部的形式组织起来，调整会形成竞争性的车型和产品线，区分各个价格段的产品，大力研发新技术和改进原先的设计等。

　　财务管理制度的建立是改革分权式管理的另一个重要举措。为了应付通用在1920年来面临的三个紧急问题——拨款超限、库存失控、现金短缺，公司开始发展新的财务协调和控制方法，成立了财务委员会。诚如前面所言，这是对于各独立事业部的另一种形式的协调与管理。斯隆认为，“公司在这一领域的进展”是通用获得进步和发展的主要原因之一。从而，“通用在汽车行业一次最伟大的变革到来之前，完成了控制系统的基础工作”。这一点倒是和福特公司不约而同(福特在遭遇危机时，也曾经通过重组财务管理系统以达到打破困局的目的， 参看《亨利·福特自传》)。当然，多年后，财务部门成了通用的控制部门，这大概是斯隆当初所不曾预料到的。

　　斯隆对于人事方面的管理也值得一提。他在通用汽车成立了雇员调查部，甚至会花上数个小时讨论一个零件部门的技工人选。对于一位首席执行官来说，做这样的事简直不可思议。但斯隆的解释是：“落实决策的，正是这些基层员工。……如果我们不用四个小时好好地安插一个职位，找个合适的人来担任，以后就得花几百个小时来收拾这个烂摊子，我可没有这么多的闲功夫。”这或许也和通用曾经遭遇过的大规模罢工有关。在斯隆眼里，没有比人的管理更为重要的公司决策了。

　　在此后的岁月里，斯隆的这一“分权管理结合协调控制的管理思想”继续发展并不断成熟，并以自己的方式理解并执行着对公司的经营和管理。出于对通用管理模式的研究，彼得·德鲁克于1943年受聘于通用汽车，成为他们的企业管理顾问，并在进行了18个月的调研之后，写就了《公司的概念》一书。在这本书中，德鲁克对通用的组织结构进行了独到而详细的分析。这是当时第一次将管理学的概念公之于众。然而，德鲁克的观点不但没有得到通用公司高层管理者的认可，反而被一致拒绝，甚至可以说是“深恶痛绝”。这些高管自然也包括位于通用权力顶峰的斯隆。

　　1963年，斯隆出版了自传《我在通用汽车的岁月》，据说撰写该书的部分目的是为了驳斥德鲁克及其将近20年前对通用管理的“错误理解”。不管传言是否正确，斯隆的这本书成了管理学上的经典著作，不时被《商业周刊》、《纽约时报》等著名商业报刊所推荐。这部记载了斯隆非凡一生的传记，其实严格说起来并不算什么传记，因为斯隆本人，在书中可称得上是隐形的。德鲁克(虽然和斯隆洞见不同，但却并不妨碍两人成为挚友)说：“这也许是有史以来最没有个人感情的一本书。……事实上，这本书的书名有误，确切地说，该是《我领导下的通用》。主角是通用，而不是斯隆，斯隆只是写一纸备忘录的人、某个计划的发起人、主管委员会的成员或是和几个人一起到德国买下欧宝汽车的人。其实，真正的‘斯隆’是一个爱憎分明、做起事来专心致志、兴趣广泛，而且极其有趣的人—在书中却不留痕迹。”

　　即使诚如德鲁克所言，斯隆的这本自传依然值得我们拜读。或许它确实缺少对个人的描写，但通过具体事件的描写和管理理念的阐述，我们看到的是更为真实的斯隆，以及一个完整地展现在读者面前的伟大组织。借由这本书，我们可以了解斯隆的雄心壮志，了解他对于通用(这个在自己的手中逐步走向辉煌的企业)令人难以忘怀的记忆，以及，对于大多数管理者来说，一本能理解通用汽车如何“幸福地处于绝对分权和绝对集权两种极端之间”的不朽著作。

　　斯隆属于世界上极少数几位曾经剧烈改变了管理世界的人物之一。他的管理思想和他的这本书，历经数十年依然风靡全球。比尔·盖茨说：“假如你只有时间读一本管理书籍的话，那么请先读一读斯隆先生的《我在通用汽车的岁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