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本刊截稿时，又一位民营企业主向本刊求救，他说：“我现在房子抵押出去了，不要说企业经营，就是我自己的生活，都因为银行收贷，陷入泥潭。”

　　文 │ 本刊记者  朱健

　　2012年中，危机还在蔓延。

　　“我现在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房子抵押出去了，老婆孩子借住在别人家里。”有企业家向《浙商》记者这样描述互保危机中自己的惨痛经历。

　　二十载企业24小时倒下

　　2012年7月4日，位于浙北的TY股份有限公司与《浙商》杂志取得联系，反映公司遭遇的银行收贷问题。

　　“在银行几番收贷之后，公司终于撑不住了。”TY股份董事长M仍然想不通，“企业含辛茹苦经营了二十年，结果倒下时，才用了不到24小时。”

　　本次因贷款逾期而被关停的TY股份，成立于1992年，产业涉足洁具、厨房电器、能源、照明四大领域。公司拥有总资产近2亿元，共有职工1200余名，总占地面积约150亩。2011年全年，公司主业销售收入超1.1亿元。

　　“能做到这么大，都是我和老员工们在二十年前从一个小小的液化气站一点点做起来的。”M说。

　　据M介绍，其自1991年于部队退伍后，即在家乡开办了液化气站，从给家家户户送钢瓶开始，白手起家渐渐做大。直到2001年的十年间，一直在当地的石油化工领域拓展，在本地的行业内有一定影响力。

　　2001年后，M开始走上多元化扩张之路，公司从贸易型公司向实业型转变，创业十年的积累悉数投入厨卫洁具产品的出口加工业务。4年后，公司又与中科院合作，成立照明公司进军LED产业，以期转型新兴产业。2007年，公司再度异地扩张，在苏北某市建造服装工厂。

　　“除了最早的石油天然气业务，其它行业都投产不久，投入多、产出少。同时，受制于劳动力、原材料等生产成本普遍上涨和企业订单减少、出口产品价格下降的双重压力，公司内部资金紧张的压力开始逐渐显现。”M说。

　　据《浙商》记者了解，在多元化扩张的同时，TY股份亦开始向银行举债。据悉，截至目前，公司在各家商业银行的融资总额为1.7亿元。

　　而今年以来，受宏观形势影响，各家商业银行普遍压缩了信贷规模，使公司原本就吃紧的资金周转雪上加霜，直接面临资金链断裂风险。

　　2012年4月，建设银行以“控制信贷规模、没有贷款额度”为由，向公司收贷900万元。紧接着，交通银行又以类似“没有指标、需追加担保人”的理由，收走了公司640万元贷款。随后的2个月内，各家商业银行都跟风而至，陆续收贷。截至目前，公司总计被收贷2500万元。

　　上述银行收贷行为，直接导致企业正常流动资金断裂。6月18日，公司出现250万元贷款逾期。迫于无奈，公司当日向当地政府汇报了有关情况；同时，出于负责态度和安全考虑，M当日在公安机关内留宿。

　　翌日，镇政府工作人员即进入工厂，宣布企业关停。6月20日，洁具工厂全线停工，除留守人员外，所有工人悉数离厂。“即便如此，我们还是处置了善后事宜。直到6月20日，与所有员工结清了工资，无一分拖欠。因此，并未因企业停产导致不良社会事件发生。”M说。

　　互保联保或引区域风险

　　据《浙商》记者了解，截至目前，TY股份的融资总额为1.7亿元(公司方面称皆为银行贷款，不涉民间借贷)。其中，约7000万元为抵押贷款，其余部分为与其他6家单位发生的担保贷款，覆盖机械设备、家具制造、纺织制衣、建筑、印刷等多个行业，包括工农中建、浦发银行、兴业银行及交通银行等多家银行牵涉进内。

　　因此，如公司因银行收贷、资金吃紧而长期陷入经营困境，或将引发区域性的金融风险。

　　按照互保要求，TY股份因部分银行收贷导致的大量贷款逾期，担保单位需承担代偿责任。据了解，6家互保单位及TY股份，共计有银行贷款8亿元，员工总数6500余人；因此，如果银行继续收贷抽贷，公司状况难以改善，持续恶化，进而会直接影响上述公司的资金状况，并导致其他银行加入收贷行列，产生多米诺骨牌效应，影响实体经济运行。

　　更为严峻的是，这6家互保单位，除与本公司发生互保关系外，皆有其他互保贷款，平均每家的互保单位超过3家，二级互保圈的范围更加庞大。这意味着，一旦担保圈内的某家企业发生资金危机，将会危及圈内的所有企业和银行。

　　如果任由风险因素在环环相扣的互保网络发散开去，区域性的系统风险势必将至。然而就目前而言，中小企业经营现状正在朝不利的方向发展。

　　根据监管部门的数据，截至5月末，浙江全省的不良贷款余额为672.8亿元，比年初增加181.4亿元。人民银行将此不良贷款的突升，归结为“受中小企业资金链断裂和破产倒闭的影响，局部信用环境仍未恢复”。

　　这个结果与大量担保互保有直接联系。进入二季度，企业资金链断裂的现象屡有发生，使得企业联保、隐性互保的风险被点燃并迅速蔓延。

　　中国人民银行杭州中心支行的数据显示，5月份以来，浙江发生信贷风险的企业中，有60%是因为为其他企业担保代偿后出现了资金困难。

　　具体到TY股份所在的市，多数中小企业经营现状同样难言不容乐观。这其中不少企业是因为担保问题陷入危机。

　　据悉，早在今年5月4日，作为当地唯一一家国家级农业龙头企业——浙江亿达生物科技有限公司(下称亿达生物)倒闭停产。当日下午，公司门口聚集了好多债主讨债。在大门一角贴着一张公告，称公司由于经营不善，无法正常生产，企业所有资产已经由当地人民法院进行封存。

　　坊间关于亿达倒闭破产的原因，其中一个较为可信的版本是，亿达生物老板黄雪金帮嘉善某公司担保9000万元的贷款，当事人无力偿还，黄只能承担担保责任，他在没办法之下只能申请资产保全。

　　此外，当地较为知名的企业中，也传出了倒闭停产的消息。而这些陷入危机的企业，大多与过度扩张扯上联系。据悉，除了前文所述亿达生物赴外投资，华洋建设的问题是其嘉兴分公司负责人在承包海宁等地多个工程时携款跑路，引发纠纷；而新成达的倒闭停产则是因为投资光伏遇挫。

　　乡镇政府难以协调

　　企业经营危机以及潜在的区域性系统风险，已经引起政府决策层面的重视。

　　6月11日，当地市政府在获悉TY股份及其他企业的相关情况后，副市长专门召集有关部门及银行就这一问题进行专题研究和协调，以避免危机的进一步扩散，造成企业、银行和社会的重大损失。

　　然而，企业层面反应，迄今为止会议的召开并未起到实质效果。

　　“最大的原因是银行市场化改革后，有自身的垂直管理体系，要对自己的股东负责，并不完全听命于政府。”某镇镇政府工作人员称，逐渐蔓延的互保危机，不仅让银行和企业再难以相互信任，银行同业之间、互保企业之间、甚至银行与政府、企业与政府之间，都渐生出不同程度的信任危机。

　　此外值得一提的是，在政府初拟的解决方案中，再次强调了属地管理这一概念。然而，无论是企业之间还是政策执行者，都对此难以认同。

　　在此前的杭州多家企业陷入互保危机中，即有多家企业呼吁，希望改变属地管理方式，而由浙江省政府出面，组织成立协调小组。“杭州市政府为此专门也召开过协调会，但成效不大。所以我想只有更高层面牵头，才有可能对银行产生约束。”一位不愿具名的当地官员曾告诉《浙商》记者。

　　正因如此，作为县级市单位，还提出属地管理势必更受诟病。

　　“县市政府提属地管辖，意思就是乡镇一级政府负起责任来。可是，无论是在与银行、企业的协调能力，还是在财政实力方面，乡镇一级政府都不具备相应的协调能力。”该公司所在地镇政府一位不愿具名的工作人员表示。

　　据其介绍，目前，镇政府只在监管公司资金流向、稳定员工情绪、监督企业工资发放等事务中有所作用，“真正要解决问题，肯定需要更高层面指导与协调”。

　　如前文所述，TY股份的洁具工厂的关停事宜，即是由镇政府宣布并执行。

　　据《浙商》记者了解，TY股份旗下的各产业，除了陷入停滞的洁具和厨房电器外，照明产业由合作单位主导，至于利润率最高、现金流最好的燃气能源板块，M有意将其出售，以帮助公司度过危机。

　　“所以，很多民营企业家和我一样，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现在房子抵押出去了，老婆孩子都住在别人家里。不要说企业经营，就是我自己的生活，都因为银行收贷，陷入泥潭。”说起这些，M终没能忍住，流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