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驻中南欧记者韩洋

　　与尤文图斯队有着亲缘关系的菲亚特，曾位列世界十大汽车公司，如今为何走到要卖自己的地步？

　　6月10日，随着CEO的辞职，意大利菲亚特汽车公司的危机暴露在世人面前。103年前， 意大利都灵一个著名家族的后代乔万尼·阿涅利在都灵市郊米拉费奥里创立了"意大利都灵汽车制造厂"，菲亚特(FIAT)由此而诞生。经过90多年的发展，菲亚特已成为意大利最负盛名、规模最大的私营企业，也是目前意惟一一家汽车生产厂，其产品“法拉利”赛车更是成为F1赛场的宠儿。拥有菲亚特的阿涅利家族由此而成为意大利政治和经济生活中的重要成员。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近几年来，种种原因使得菲亚特汽车销量不断下滑，市场份额减少，2002年更是被称为"菲亚特最黑暗的年份"。就在5月底，菲亚特高层首次向公众承认可能将出售汽车公司。

　　历史上，菲亚特曾几经险境，但都化险为夷，这次是否还能幸运过关呢？

　　成功是失败之母

　　1899年，菲亚特刚刚成立时仅有50名职工，生产的第一辆汽车为双缸3.5马力，时速为35公里，第一年产出汽车24辆。由于经营有方，早在二战前，菲亚特已经垄断了意大利国内的汽车销售市场。

　　20世纪50年代以来，意大利经济持续增长，增长速度超过了当时的联邦德国和美国，仅次于日本而排在西欧各国之首。这一次"经济奇迹"给意大利带来的变化之一，是汽车由原来的15万辆猛增到70万辆。而这其中，菲亚特汽车占据绝对领先的地位。

　　80年代，随着意大利迎来第二次"经济奇迹"，菲亚特开始变得财大气粗。到90年初，菲亚特产品不再局限于汽车，它发展成为生产小汽车、大型轿车、工业车辆、推土机、军用车辆、车辆零部件、铁路系统设施、航空设施、通讯设备等许多类别产品的重要集团公司。菲亚特集团内部已包括汽车、航空、工业和能源设备及部件、铁道和农业技术公司。

　　不过，汽车一直是菲亚特集团的重头戏，集团的大部分利润出自于此。当时，在都灵100多万居民中，约有一半人直接或间接与菲亚特汽车生产有关，菲亚特公司拥有职工10多万人。如果到菲亚特参观，肯定会有两个参观项目：一是看看机器人是如何焊接汽车车身的，那里的机器人承担着过去人工进行的焊接、喷漆、组装等工序；第二个项目就是乘坐汽车厂的专用汽车，在接待人员的带领下，按顺序参观厂房和车间，由于厂房多、车间大，需要经过的路程长达十几公里。

　　然而，菲亚特汽车今日的危机恰恰是从90年代埋下的伏笔。从那时开始，菲亚特在亚得里亚海湾与大众、标致、雷诺和福特为市场份额而战。在将近10年的较量中，竞争对手在质量、技术和性能上的领先使菲亚特慢慢丧失原有的地位。据法国《论坛报》报道，2001年，菲亚特在欧洲汽车市场上的份额从10年前的15%减少到不足10%。而随着意国内市场对外开放，菲亚特汽车在国内的市场份额也被外国汽车生产商逐渐抢占，在过去10年中，从44%降到32%。

　　和菲亚特汽车一样，阿涅利家族也处于了尴尬境地。

　　最近几年来，为减轻对菲亚特汽车的依赖程度，阿涅利家族一直尝试在工业和金融领域进行多方投资，他们在纸张、酒店、零售、出版和尤文图斯足球俱乐部都拥有股份。数十年内，菲亚特汽车使阿涅利家族成为意大利政治和商业联结的中心、工业界的王子。

　　但尽管作出种种努力，阿涅利家族在意大利政治、商业圈中的影响力日渐式微。3年前，在和科兰尼诺领导的北方企业家小型联合展开争夺意大利电信控制权的战役中，阿涅利家族被击败。现在，电信集团已经被皮雷利集团接管。皮雷利集团和菲亚特集团同时被认为是意大利重要工业集团，菲亚特在红火时，有人说，意大利公路上奔跑的各种汽车，十辆中就有七八辆是菲亚特集团生产的，而意全国各地行驶的汽车中，其轮胎绝大部分是由皮雷利集团生产的。

　　那场战役失利后，意大利银行随即封杀了阿涅利家族支持的都灵圣保罗银行(San Paolo bank)和罗马银行(Banca di Roma)的合并计划。后来，家族所推动的圣保罗银行和"伊纳"(INA)保险公司的合并计划也未获成功。

　　25亿美元的亏损难“埋单”

　　自1998年以来，菲亚特汽车亏损25亿美元，其中2001年的亏损是13亿美元。尽管分析家今年年初预计2002年的亏损会减少，但5月14日菲亚特股东大会报告表明，集团第一季度亏损5.29亿欧元，其中菲亚特汽车亏损4.29亿欧元。第一季度菲亚特在欧洲市场上的销量下降20%，而4月份销量又下跌20%，5月下跌速度也大致相同。

　　目前，菲亚特汽车公司拥有直接员工3.6万人，间接员工10万人。销量下降导致大批工人面临失业危险，意大利一些经济学家担心，菲亚特正遭遇"奥里威提症"。奥里威提是10年前意大利进军高科技领域的领头羊，曾拥有9.2万名员工，总部在都灵以北，驱车一个小时就可到达。而今天，它已沦落成仅有2000名员工的小公司。

　　据统计，如果没有菲亚特汽车，菲亚特集团去年的净利润是5亿美元。但是菲亚特汽车构成集团利润的42.5%，如果卖掉或者坚持到它最终的崩溃，都会使阿涅利家族声誉扫地。因此，阿涅利家族一直在推迟公布真相。5月中旬，在纽约进行治疗的82岁高龄的阿涅利家族领袖、菲亚特集团名誉总裁、意大利终身议员乔万尼·阿涅利宣称还将继续汽车生产。但是，5月28日，他的弟弟翁贝托·阿涅利第一次公开承认家族可能被迫出售菲亚特汽车。

　　身为百年老企业的菲亚特出现危机并不是第一次。不过在此之前的每一次，它都能转危为安。50年代，年轻而没有经验的乔万尼·阿涅利接管菲亚特，但他很快进入了角色，担负起重任；70年代，菲亚特遭遇第一次中东石油危机；此外，还有恐怖组织"红色旅"的破坏，工厂被炸，管理人员遇难。乔万尼·阿涅利曾在去年底的一次记者招待会上谈到那段历史，他表示，"那时，继续生产汽车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当时有人问，在他们遭到恐怖分子袭击后，仍然开工生产是不是不负责任的行为？单从商业角度出发，放弃会更有意义"。后来，菲亚特借助利比亚政府帮助摆脱困境，后者由此获得公司10%股份。但是，与利比亚的联系逐渐成为菲亚特的负担。

　　不过，许多分析家对这次菲亚特走出危机并不乐观。伦敦一名权威分析人士指出，长期投资不足已使菲亚特失去了竞争力，而巨额债务使公司机动空间日益萎缩。过去两年，菲亚特的运营资本开支超过现金流动2亿美元。经济观察家认为，菲亚特的负债达数十亿美元。长期的失血，使菲亚特可能被迫出售固定资产来还债。

　　深陷危机自有因

　　菲亚特和阿涅利家族过去都从危机中获得重生，就好象雷诺和标致汽车在80年代所经历过的那样。但是这一次情况不比从前。

　　首先，欧洲汽车市场内部的残酷竞争是菲亚特陷入困境的主因。在经历将近10年的竞争后，菲亚特品牌在意大利以外的市场实力弱小，即使在汽车工业占GDP1.5%的意大利国内，菲亚特也正逐渐失去其主导地位。

　　英国《金融时报》载文分析认为，菲亚特竞争失利的一个原因是，菲亚特缺乏使自己在中档车行列长期立足的革新性车款，好比雷诺车推出的Megane Scenic，所以失去了良好商机。还有专家指出，在90年代的竞争中，菲亚特放弃了最重要的与大众高尔夫竞争的中高档Stilo车型战略是其失败的重要原因。而公司本身又没有以巨额投资，拓展国际市场。

　　其次，阿涅利家族内部不同意见和后继无人也是重要内部因素。

　　从1899年至今，阿涅利家族苦心经营菲亚特长达百年。在代代相传之后，家族对汽车生意的情感不可避免地下降。有趣的是，由于家族在汽车以外的生意获得成功，这种看法得到了家族内很多人士的认同和强化。他们认为，为什么要把自己和一个原本基础就很薄弱的汽车紧紧地拴在一起，白白耗费财富？

　　此外，尽管阿涅利家族庞大，成员多达100多名，且持有菲亚特集团30.5%的份，但是后辈中缺乏具有卓越管理才能的年轻成员，这也影响到公司今天的经营状况。翁贝托的儿子乔万尼·阿尔贝特·阿涅利曾经被家族看好接管公司，但他却在3年前死亡。到目前为止，家族内还没有推出继承人的合适人选。目前，年迈的乔万尼虽然仍表示决心继续保留菲亚特汽车生产，但随着形势的发展，很有可能他也将被迫承认失败。

　　再次，菲亚特的运作和管理存在制约因素。

　　通用电气的前总裁杰克·韦尔奇去年被菲亚特聘请，出任人力资源管理顾问。菲亚特此举的目的是为将自己的分级管理模式推进到21世纪。根据韦尔奇的评价，菲亚特承受着太多的阶层管理的痛苦，而企业文化又使得那些表现差的人得到保护，他说："获得竞争力是一个长期项目，我告诉他们的一件事是他们的评价系统需要更多的坦率。"西方一些人士甚至直接评论说菲亚特所采用的是过时的家庭资本主义。

　　不过，阿涅利家族还是于两年前开始了与美国通用联合的策略，这被大家普遍认为是一种妥协的解决方法。这一策略的目的是在帮助菲亚特应付汽车公司面临全球压力的同时，仍然保持家族对菲亚特的控制。通用汽车公司以24亿美元收购了菲亚特汽车20%股份，作为回报，菲亚特得到通用6%股份。意大利公司还同意考虑2004年以后优先出售给通用剩余的80%股份。对后者，被阿涅利家族聘请出任菲亚特主席的通用电气前总裁保罗·弗兰斯科认为，"这只是一种可能，没有人愿意真正实施"。弗兰斯科是三年前阿涅利家族为推动公司"美国化"而特别聘请的。

　　为走出困境，去年12月，菲亚特集团采取了一些措施，进行了公司重组，包括关闭了12个工厂，裁员6000人，计划出售集团27亿美元资产以增加现金流量。但专家认为："这些改革太迟了，力度也太小了。"

　　最后，菲亚特今天的困境之所以严重，与意大利"商业组织俱乐部"(salotto buono)势力逐渐衰弱、商业领域大环境的变化不无关系。

　　在意大利，随着市场的开放、国际竞争机制的引入，作为“政治-金融操作模式”这种商业模式的外在表现的"商业组织俱乐部" (salotto buono)俱乐部势力逐渐衰弱。今天的意大利商业界，虽然仍有相当一部分旧操作方式，俱乐部彻底消亡的说法有些夸张，但其影响力已今非昔比。

　　正如一位意大利企业家所说的那样，菲亚特的故事正好反映着过去30年意大利商业模式中的保护主义、无效率、腐败和折衷主义。很多人认为，菲亚特作为独立汽车制造商的历史如果终结，将深深撼动意大利。在其他欧洲国家都取消了对日本汽车的配额政策后，意大利还在坚持，而且仍旧给予菲亚特补贴。而事实上，在意大利市场向日本汽车开放以后，菲亚特汽车就一直没有振作过。

　　一些西方分析人士评论说，随着时间的推移，菲亚特汽车必须找到与大汽车集团合作的方式，不管是美国通用汽车公司还是其他合作者。菲亚特集团中的其他部门和整个阿涅利家族会因合并成数量少、力量强、更集中的公司而获利。

　　谁救得了菲亚特？

　　菲亚特将抛弃汽车的可能在意大利引起了巨大的情感反应。去年大选后当选总理的贝卢斯科尼一直在积极努力，为意大利引入更多弹性劳动制度，挽救就业。如果菲亚特汽车真被出售，他的政府将陷入尴尬境地。

　　但意政府要达到目的还需要时间。贝卢斯科尼总理把目前的危机称为"国家困难"，并保证要在欧盟有关国家对工业实施帮助的政策框架内提供支持。此外，政府还计划通过鼓励消费者增加消费，特别是对汽车等耐用消费品的消费，以刺激经济的发展。一位官员称这项计划不仅将使菲亚特受益，也将促进整个工业的发展。4月11日，菲亚特沿袭以前传统，在罗马为意政治精英们展示新型汽车，一款最新豪华车Lancia Thesis被推出。仪式上，众议院议长卡西尼呼吁意大利人有一点国家主义精神，购买意大利汽车，身为亿万富翁的贝卢斯科尼总理当场填写了一张订单。

　　阿涅利家族也在努力摆脱困境，他们的智慧不容低估。在他们的努力下，经过紧急磋商，5月的最后一个星期，意大利的圣保罗、因特沙伯兹、罗马等3家银行通过了对菲亚特的财政援助"一揽子"计划，帮助集团减轻债务、挽救菲亚特汽车，避免其债务被降级到垃圾股的地位。

　　不过，银行坚持要菲亚特严格执行资产出售、改善管理。6月4日，意大利第二大银行--意大利联合信贷银行也同意加入这个援助计划。有分析认为，联合信贷银行的加入使信贷风险范围进一步扩大。目前，意大利的大银行给菲亚特的贷款已经达到了各自借贷的上限。此外，意大利另一家信贷银行--拉瓦罗国民银行也正考虑参加这一计划。

　　获得喘息的菲亚特开始行动。据英国《金融时报》报道，为了筹集资金，菲亚特和信贷银行正计划在未来三年内出售其在意大利第二大电力产业--意大利能源(Italenergia)中的股份。菲亚特目前拥有"意能源"的38%股份。

　　据一位接近"意能源"的人士透露，拥有"意能源”24%股份的三家信贷银行圣保罗、因特沙伯兹、罗马等目前正在考虑收购菲亚特出售的部分股份，并且承诺如果菲亚特资金状况好转的话，三年后可以优先将股份购回。

　　菲亚特所持股份的另一部分可能将被法国国家电力公司收购，不过，只有答应承担10亿欧元担保，法国公司才能获得收购优先权。一位熟悉菲亚特集团的人士认为，"无论以何种方式，到6月10日意大利能源董事会召开时，意大利能源的股份重组必须明确下来"。不过，银行家们还需要思考，如何在法国国家电力公司收购这部分股份的同时，在意大利国内不致激起国内政治风暴。

　　虽然银行盟友给予对菲亚特来说意义重大的短期贷款，菲亚特也还有可筹集资金的资产，但其前景并没有因此而大的改观。有消息说，法拉利体育用车也将在股票市场上市以筹集资金。如果计划成功，菲亚特或许能够拼出一条血路；但一旦上述希望落空，银行会强迫菲亚特采取措施，允许银行将30亿欧元贷款转变为股票，而且拥有菲亚特股票的25%。一些银行人士认为，这可能将是最后的解决方案。

　　目前，业界很多人士对菲亚特顺利度过危机几乎不抱希望。菲亚特的很多竞争对手、银行人士、甚至公司内部成员都相信最后时间正在迫近。一位参加5月底谈判的银行家对菲亚特也是忧心忡忡，"他们虽然获得了一些时间，但汽车行业中的处境实在很激烈"。都灵的一位工业家也说，"问题是目前是否会加快出售速度。如果这样的话，新业主是否还将继续维持菲亚特作为意大利汽车企业的完整性"。

　　通用汽车的高层正以浓厚的兴趣关注着菲亚特的这场危机。在2000年与菲亚特达成的交易中，通用汽车掌门人理查德·瓦格纳不仅购买了菲亚特20%的股份，而且具有了2004年后以市场价格购买剩余80%股份的优先权。也就是说，如果菲亚特不能在未来18个月中得到挽救，通用汽车将吞并它。但通用也有难处，即它在欧洲的另一个合作伙伴--欧宝现在也陷入了困境，因而无力负担购买菲亚特所需的20-40亿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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