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冒着生命危险留下物证”

　　县长对记者说：“只死了两个人，我松了一口气”

　　6月22号，山西省繁峙县砂河镇义兴寨村发生了金矿特大爆炸事故。这起事故发生后一个星期，开始被外界知晓，〈经济半小时〉记者孟庆海在6月29日，也就是事故发生的第八天赶到出事现场，是第一个到达的电视记者。

　　6月29号，记者来到了砂河镇义兴寨村。在打听爆炸的情况和金矿的具体位置时，我们感到当地人的惕防和戒备，连问几个人都是一问三不知。“我离得太远我不知道”、“我们没去过不晓得”。

　　最后终于有一位老大爷告诉了我们去爆炸地点的走法，但我们心里有了第一个疑问，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这些村民不愿多谈爆炸事故？

　　我们赶到发生爆炸事故的矿井，正好遇到了由山西省副省长靳善忠、省长助理李振喜带领的事故调查组也来到了现场。他对我们说：“矿工都已经没有了找不见了，包括伤员也不在，所以核实的难度比较大。”

　　扬林河是山西省义兴寨金矿的矿长，出事的这个矿洞就属于他管豁的义兴寨金矿。我们在调查中发现，发生爆炸的孙涧沟0号脉协议洞，今年3月28号被承包给了一个叫殷三的人，随后又被转包给了王全全。事故发生后,王全全就和另外两个合伙人舒仕斌、石新权一起失踪，而殷三是在事发后第六天逃走的。我们的调查采访没有探究他们的去向，而是重点调查矿工伤亡情况，因为从一开始我们就发现伤亡人数迷雾重重。

　　杨林河声言不知道究竟死亡多少人，我们带着疑团采访了繁峙县县长王彦平，他是事发后最早赶到现场的县领导。两死四伤的数字也是来源与他的汇报。他说是(下午)3点半到4点半之间出的事。他是5点赶到的现场。他说他看到当时这个地方，放着编织袋的地方就是一个爆炸口，伤员和人，他赶上来已经拉到医院去了。死了两个。他说：“当时我不清楚，接到报告的时候是5点25分，我是6点40分就过来。伤员死者一切人员这已经没有了。然后我就问谁知道这里的情况。大家过来，没有人响应，只是有些围观的群众。我说这里的负责人哪去了，有人说负责人已经不在现场了。我说很快给我找负责人过来，井下还有没有人了。然后到10点多钟左右，我的调查人员初步取证，找到3个关键人物全部做过证明，第一个人物是这地方的一个保管，第二个找见一个搞后勤的，第三个找见这个地方的一个技术员。这三个提供证据井下当时生产作业工人有40多人，爆炸发生前燃烧开始已经有了烟，冒烟，在这个过程中就基本都出来了。出来了到最后的时候有4个伤员2个死者，都送往医院了，初步有这么一个结论，我很快就松了一口气。”针对王彦平的回答，我们提出了当时井下是否还有死伤者的疑问。王县长的回答非常肯定。“都已经上来了。”省长助理：“只死两个人？值得怀疑！”我们随即采访了省政府调查组成员李振喜，他对县里上报的数字表示了自己的怀疑。他认为，如果说就死了2个人轻伤了4个，矿主按照有关规定该赔偿的赔偿，该办善后工作的办善后工作，不值得逃跑，连伤者有20万元钱够了。对一个金矿矿主来讲拿20万元钱也是不成什么问题的。

　　我们在采访中发现的疑点越来越多。在事故现场，看不到一个矿工，原来矿难后所有的矿工包括4名受伤者都突然消失了。这一反常现象也增加了山西省政府对矿难死亡数字的怀疑。

　　由于找不到事故幸存者和目击者，这给事故调查和我们的采访增加了难度。当天下午，我们在知情人的带领下驱车12公里来到旅游宾馆，矿难的部分遇难者家属和矿工中的幸存者就住在这里。一位幸存矿工告诉我们，爆炸发生就是在县领导赶到现场时候，已经从井下吊上12名矿工。他说：“光藏在工人住的宿舍里就藏了8个尸体，拉到沙河医院2个，送到太平间的。我们亲自送下去的，救不活了，有两个尸体存在太平间，等我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死了12个。有股份的人说，谁也不准乱说，只说死了2个昏倒了4个。”

　　伍贤明的丈夫在这次矿难中遇难，事故发生时，她一直在现场。

　　伍贤明给我们描述她当时看到的情况。她说，他们就把井盖子盖上，不让人下去救了。

　　幸存矿工龚文伦说：“那天吊起来的那我清楚，上面就死了12个，下面吊起来29个。都是矿上人一起在这儿吊的。”

　　我们问：有矿上人在这儿组织往上吊吗？

　　他说：那当然。“他们本来还有一丝生还的希望，………”

　　我们从幸存矿工的谈话中得知，发生事故的0号脉协议洞有主井和副井两个井口，事故发生时，大批矿工正在主坑道内作业，事发的前一天也就是6月21号，大约有150件，每件24公斤共约3600公斤左右的炸药被存放到副井的第二层。“电缆着火冒烟，电工就下不去了，下不去就引起炸药燃起来。”炸药燃起来当时爆炸了吗？我们问。

　　“当时没有，还停了10来分钟。”

　　多少时间？我们紧问一句。

　　“三四十分钟。”

　　据幸存矿工描述，电线打火引燃了井里装东西的编织袋，编织袋又引燃了炸药，但是从编织袋开始燃烧到炸药爆炸中间还有一段时间。

　　遇难矿工亲属李小琴说：“有人说那么大的烟，是不是炸药库要炸了。他们说是要把人往上吊。就说不准哪个上去，他说没有他的话谁也不准上去，谁要是上去，我就从井筒子把他踢下去。”

　　这是谁说的？我们问。

　　“舒士斌”

　　伍贤明还告诉我们，她当时提了4筐矿石，心里就着急。“我说下边这么多的人，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故，他们还不往上救人。当时还没爆炸。提矿石就没法上人，罐上面全都是矿石，要是他不提矿石的话，这些人绝对能救得上来。”矿工遗体在事故调查组的眼皮底下运走田正尧是幸存矿工，他的弟弟田正兵在这次矿难中遇难，当天夜里他用一张小纸条记下了运走遇难矿工遗体车辆的牌照号码，其中一辆白色面包车的号码是94822，另外一辆深色工具车的号码是68607。3号凌晨4点多钟被矿上的人安排到这里后，田正尧一直将这张小纸条藏在床下。“在这个地方相当危险，要是查出来我这儿有车号，对我的生命是相当危险的。现在外面随时随地，往天是小车，这两天就是摩托车到处巡逻。”田正尧还向记者描述了当天夜里矿里偷运矿工遗体的情景。

　　“就是跟码东西一样，在车里边堆堆不进去，堆不进去就用脚蹬，车门关不了就用脚蹬车门，就是这种情况很残忍的。”当时现场人挺多，有几百人。

　　就在这天上午，繁峙县王彦平县长在接受采访时还说到出事当天夜里繁峙县的调查组一直在现场。“11点多碰头，雨下得越来越大，路也非常泥泞。11点过后，我们市长又要等电话，又要等报告事故初查情况。一个分管副市长已经到了繁峙县城，来督办这个事。我和书记就坐车返回县城去了，这就留下两个副县长，留下公安机关的人，留下安检部门的人进一步去深入调查。”

　　看起来，幸存矿工当天夜里目击的一切几乎都是在繁峙县事故调查组的眼皮底下发生的。对于汽车拉走矿工的遗体的事，为什么繁峙县事故调查组没有丝毫察觉，甚至直到我们采访时为止，这些遗体究竟被运到了哪里还是个迷。而另一个让我们奇怪的是，事故发生后，尽管王全全等人先后逃离，但是一直有人安排这批矿工。

　　幸存者田正尧告诉我们他被安排的细节。他说：“你上一个班给你1300元，把工人全部遣散了分散了。我们是亲属，是陕西的人。不叫会面，说是他马上派人去接。不知道把人拉到什么地方去了。他就全部给你分散，不叫你集中在一块。”责任人殷三在事故发生6天后才逃走

　　殷三也不见了。知情人告诉我们：殷三昨天就不见了，来了两三回记者之后，殷三再也见不到了。

　　根据我们得到的消息，截止到目前，这次事故中已证实的死亡人数达到了37人，除此之外，井下可能还有遇难矿工。

　　遇难者的遗体已经腐烂变形

　　为了进一步追踪事件处理的最新进展，7月4日，〈经济半小时〉记者孟庆海第二次赶赴山西省繁峙县义兴寨村，我们接通他的信号，听听那边的最新情况。

　　问：孟庆海你好，今天你在现场看到了什么？

　　答：现在现场的情况是，正在清理爆炸的井口，因为井口在爆炸以后已经被堵上了。一个是爆炸以后塌方，另外一个就是矿主把它人为地堵上了。死亡数字一直没有确定，现在找到的尸体是37具，有的传说是46具，有的方面又说是41具，最终的数字到底是多少，现在还很难确定。

　　问：那你这次看到那些遇难者的家属他们的情绪怎么样？

　　答：我们到那个地方以后发现遇难者的家属已经是欲哭无泪了，特别是在采访一位遇难矿工妻子的时候，她的这种悲伤都写在她的脸上，我们到这个地方是第7天，我想在7天里她们的眼泪已经是流干了，他们现在最盼望的就是尽快见到亲人的遗体。但现在遇难者遗体的辨认工作进展得非常难，到目前为止只辨认出来两具，因为这些遇难者的遗体当时就被矿主们拉到附近的山坡山沟，有的甚至就被投放到一口井里。我发现一具尸体就被投放到一口井里，当时都掩埋了。现在这些尸体都严重地变形，有的已经腐烂，其中有4具已经被焚烧，这给尸体的辨认工作带来非常非常大的难度。现在只辨认出来两具。辨认工作正在紧张的进行当中。

　　问：那么这些抛尸以及焚尸的这些人有没有抓到？

　　答：矿主和他的合伙人总承包的一个叫殷三的人都在潜逃。参与毁尸灭迹的7个人就是他们手下的7个人，已经全部抓到。

　　他们负有不可推御的责任

　　7月2日，国家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已经和山西方面共同组成了联合调查组，这起爆炸事故被认定为“特大事故，隐瞒不报”。3日，国家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副局长王德学来到繁峙县，慰问了幸存矿工和遇难矿工的亲属。我们接通了正在事故现场的王德学副局长的信号。

　　问：王局长你好，现在联合调查组的最新的进展是什么？答：这次最新的进展应该说还谈不上，主要是事故的现场被不法的分子给填平了，所以清理的难度很大。第二就是由于当时没有把非法矿主监护起来，所以使他逃逸了，现在还没有缉拿归案。所以我们事故的调查工作还不能有更大的进展。问：那么现阶段调查的重点主要是集中在哪些方面？答：我们这一阶段调查的重点主要集中在对相关管理人员的调查。具体内容一个就是对非法的小矿他是怎么承包的，为什么要这样承包？他在承包过程当中和有关的企业、有关的政府、有关方面是一种什么样的经济关系。我们现在主要是做这方面的调查。问：那现在井下还有幸存者吗？答：井下现在看来幸存者是不可能了。因为这样大的爆炸事故不可能有幸存者。问：目前有很多人非常关注这次矿难的死亡人数，那现在根据调查出来的结果矿难确实是死了多少人？

　　答：根据群众的举报是46个人。由于山西省委省政府的重视，省里派了有关的同志到了现场，我们国家局也派了有关同志到现场，经过各个方面的努力，现在已经查找到尸体一共是37具。

　　答：那么当时繁峙县报的数字是两死四伤。

　　答：两死四伤，对。

　　问：他们当时是不知道真实的情况呢，还是谎报？

　　答：现在因为事故还没有展开详细的调查，我们现在还不能说准确地下一个结论，但有一点可以说，当时他们没有认真严肃地对待这起事故，没有保护好现场，没有抓紧进行井下清理和抢救，没有使不法的矿主及时得到监控和缉拿归案，所以他们在这个方面是有不可推御的责任的。

　　问：那这个矿主是不是已经把这些遇难者的遗体都藏起来了，而且是在矿井里面焚尸灭迹，有没有这样的事情？

　　答：是的，他们主要的方式一个叫做掩埋尸体，一个叫做藏匿尸体，一个叫做焚烧尸体，主要是这几个方面。那么在根据我们分析现在井下还有残存尸体，他们彻底地把井口填平了。

　　问：假如说繁峙县的有关部门如果说是把一些真实的情况，没有真实的去报告，像这样的情况会受什么样的处理呢？答：那问题就相当严重了，如果他们知情不报或是他们也有意识的参与瞒报，那么性质就特别的严重了。那会严重到什么程度？严重到我举个例子就像南丹的那种程度。问：那这个事故的直接原因是什么呢？现在清楚吗？

　　答：直接的原因，因为现在我们还没法深入到第一现场，所以还不能进行调查取证和分析认定。现在还不能说的很清楚。主要还是应该说就是爆炸事故。

　　繁峙金矿爆炸事故引起了山西省委、省政府的高度重视。山西省省委书记田成平在视察了爆炸现场之后说，那么多的疑点为什么有人视而不见，只相信“死亡两人、轻伤4人”，是官僚主义，还是有别的问题？田成平表示，要从头到尾查出事故的所有真相。目前，山西省副省长靳善忠正在事故现场，我们接通他的信号。

　　要查清隐瞒事故的真相

　　问：靳省长你好，这次山西省委省政府对这次6·22矿难事故都做了哪些工作？答：对这次事故省委省政府高度重视，尽一切可能，不惜一切代价尽快查明真相。第二就是宁可把事情估计的严重一些，按照重特大事故来组织调查。所以成立了以省安监局和省公安厅牵头，忻州市委市政府领导参加的事故调查组，经过调查组和公安干警的共同努力，截止到7月1日一共找到了转移和焚烧的尸体一共35具，加原来的2具一共37个死亡人数。7月1日上午山西省委书记田成平又带领省里有关部门到事故现场进行了调查了解，听取了汇报进行了研究，同时提出了四条对今后下一步工作的安排部署，特别是提出要彻底查清这次事故的真相，其中包括委托承包探矿采矿的真实情况，要查清事故原因的真相，要查清隐瞒事故的真相。问：我们都知道山西省是一个矿业大省，有没有一些具体措施避免这样的悲剧再发生？答：这次事故的教训是非常沉痛的，省委省政府要求一定要深刻吸取事故教训，要举一反三，在全省范围内进一步加大力度整顿非煤矿山。最近我们马上就要安排部署。

　　问：那现在都有什么实质的突破？答：到30日的凌晨5点就把一个转移毁灭尸体的可疑的嫌疑人抓住了，同时又逮住了7个参与者，在30日的上午到下午陆陆续续地把36具尸体。问：那么目前死难者的家属是如何安置的，政府在善后工作方面都做了哪些具体的事？

　　答：把尸体找着以后，就把所有的尸体进行了编号，进行了特征其它方面的登记。从昨天的上午开始陆陆续续家属开始认领尸体，进行抚恤安置。

　　这是一起隐瞒不报的重大恶性事故。事故引起了国务院有关领导的高度重视，他们得知这次金矿爆炸事件后，做了重要批示，要求一定要查清事故真相。记者还了解到，山西警方已抓获7名参与隐匿矿难死者的犯罪嫌疑人，并悬赏捉拿逃逸的探矿承包人殷三等3名事故责任人。目前，有关方面正在积极地对事故进行善后处理。

　　《经济半小时》记者孟庆海、李萍、傅利锋、郭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