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10月20日，广州市的新闻媒介以大量篇幅报道了广州市直机关单位公开选拨34个单位的11名副局级领导、76名正副处级领导的消息。如此大规模公开选拨局、处级领导职务在广州市还是第一次。

　　参加报名的1600名考生中，有的来自广东，有的来自国内的其他省份，还有来自在英国进修的国家公派人员。杨武，广州市公选办主任。在谈这起有影响的公开选拔，他再次强调选拔必须公平、公开、公正。这一点，在当时是非常重要的。特别是一些外单位，和外地的考生们，更加顾虑到，会不会有黑箱作业、会不会有感情色彩、会不会有不公平的地方？我们过去所沿用的一些干部任命是任用制，有一些干部是靠时间来熬官，够了多少年就可以提拔一级；另外甚至有靠关系跑官。“现在我们就是公开选拔，使得更多的年轻干部有机会，能够站出来，由组织和群众来挑选，去上领导岗位。”

　　这次面向全国公开招考局级、处级领导干部，是根据中央组织部的安排而进行实施的，广州市委有关部门为此作了精心的准备。来自全国的1600多名考生以各自的热情和行动，迎接公选办的挑选。

　　在考场上有一对夫妻考生，丈夫谢博能是广州市农业局的一名处长，他竞争市政府研究室副主任职位。妻子李坪是广州市乡镇企业管理学院的老师，这次报考的职务是广州市人事局副处长。

　　李坪最遗憾的是作文差一点没做完。还有，一道题本来是对的，她改错了。对这次考试的感觉：议论文占很多分，60分。“我开始看的前面都是会的，所以我就比较高兴，从前往后做。特别是上午好几道题都拟过了，考过了，重点题有四道题。”

　　党委一拍板就行了，当然还有组织考察过程。谢博能从副处长晋升正处级就是这样的。而他从正处级转为正处长，是在机构改革时通过竞争上岗的。这次机构改革，他们部门从五个单位并成一个单位，竞争是比较激烈的。谢博能说：“我们这次竞争上岗，跟公选都是经过了笔试、面试、组织考察几个程序，在程序上是一模一样。不同的，竞争上岗只是内设的岗位，单位内设的机构出现空缺的。但公选一般的，是机构里面的领导职务出现空缺，竞争上岗是本单位，公选是全市范围和全省范围。”

　　科举制度从我国的唐代开始，到1906年被正式废除，在以后的近百年中，通过公开考试选拔官员的制度不复存在。公开选拔领导干部也是近几年的新生事物，曾经是少数人决定少数人的干部选拨制度开始逐渐公开化。

　　张静(北京大学社会学教授)：我觉得是一个进步，就是它使得一些隐秘的活动，为升官而进行的隐秘活动，变得不得不公开化，首先你得报名，报名你是一个公开的报名，如果你过去有劣迹的话，整个的群众反响就会出来，所以公开是一个便于监督的一个好办法，这是一个进步。

　　这位是从英国报名的四川省外办的一名副处长――沈安源。他竞争的岗位，广州市外办副主任，他也是当地媒体报道最多的人。

　　记者：这次来单位知道吗？

　　沈安源：哎哟，这个不好说了，所以说这次我对采访，还有一点不好意思，为什么呢？因为我有两个原因，一个是我不想，这个事情还没有做成，就搞得满城风雨的。另外一个，我感觉可能他们会觉得，他要跳槽了，所以我不想搞得这样。会对你将来的发展带来一些影响？这个我不好说，我想现在大家的思想应该是比较开放，尤其是我们单位的领导，自己也是通过公开竞争这种机制上来的，我想他们可能会理解，当然我现在还没有选择一个很好的机会，来向他表达我自己心里的想法。

　　公开选拔领导干部，牵动了许许多多的家庭，人们期待着社会用一种新的评价体系检验每一位将仕途之路作为理想的人。

　　沈安源的妻子说：我觉得他的想法也不是很复杂的，也没想这么多，就觉得有这次机会就去参加吧，因为就是说他参加这次考试，就是我们的朋友跟我也是很支持他的，就是有这次机会你就去证明你的能力，你的实力，看看全国性的竞争中，你自己的水平怎么样。

　　对每一位生活在中国单位里的人来说，冲破观念束缚，承受来自不同方面的压力，能将仕途作为理想公开地进行表达，需要确实需要巨大的勇气。

　　今天是沈安源参加英语考试，这是笔试之后又一项考核项目。笔试和英语考试结束后，沈安源排在小组第一名。

　　沈安源：结果出来以后，觉得行，还可以竞争。但是赶快报告，向单位领导报告。赶快报告，再不报告的话，这事情就麻烦了。单位领导的说法是：同不同意要经过党组，党组开会，但是党组没有开会，所以我不能跟你说同意，我不能跟你说同意，但是我也没有说不同意，这个情况你自己斟酌好了。我想了一下，既然给我这样一个选择我就去吧。

　　在中国社会的各阶层中，领导干部的身份还有着特殊的意味。因为单位里的领导干部，在共和国50年的历史中，代表国家行使着分配资源的权力。当干部，是许多中国人实现抱负和理想的重要途径，人们称之为仕途之路。各级领导干部是大大小小单位权力的的拥有者，是单位里资源和财富的分配者，在社会的运行机制中，他们在单位里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张静(北京大学社会学教授)：就是说整个的干部队伍，在层层的单位里，是一个控制资源的权威，很多资源和机会，实际上是被不同单位层次的干部在控制着，因为这些资源是通过市场来不完全配置的，比如有些东西你花钱买不到，通过合理的交易你买不到，必须要通过干部来配置，这样的话，就会使人们的兴奋的中心，集中地转移到干部那儿去，因为好处太多了，它可以是资源，他给予别人机会，通过这个给予机会的过程，他可以得到报偿，比如很多人有更多的忠诚，有很多人有更多的支持，很多人甚至给你帮忙，原因都是因为，你这儿有资源分配的机会，这就是为什么很多人从职位上下来了，马上这些东西就都没了，他感觉很不舒服，就是因为原来在那个职位上，其实他所得到的忠诚、支持和帮忙是一种虚假的，是一种建立在功利的基础之上、互惠交换的基础之上那种东西。

　　在我们工作、生活中，对单位如何选拨领导干部曾出现许多的议论，有人说是暗箱操作，有人说是少数人点将式，选拨领导干部，几乎成为每一个单位敏感而复杂的话题。根据作家刘震云小说改编的电视剧《一地鸡毛》，讲述了一些单位如何提拨干部的故事。

　　这虽是电视剧，但它来源于生活，尽管有些夸张，却依然表达了单位任命干部的缺陷。改革开放后，我们的社会又出现了比电视剧还要复杂还要荒唐的事情。

　　张维营(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教授)：任何一个组织里边，一有职位高低，就会影响好多内部的纠纷，内部的纷争，但是你一定要有一个程序，把这个纷争控制在一定的范围之内，好比说我们讲皇帝，皇帝一定是由他自己的儿子里边选，而且一般的皇帝在长子里边选，这是一个规则，这样的话，纷争就比较少了一点，如果就是有更多的人，都觉得自己有这种希望，所以大家的精力都花在这里边了，不去好好干自己的事，企业那边，我就根据你企业的业绩表现，那你做好业绩，政府没有办法这样衡量，他就可以不做业绩了，或者做一些假业绩，然后更多的跟你套近乎，甚至就是花钱，当然我想这里边，买官卖官还有一个问题，它不是单纯的买官卖官，整个社会的腐败严重之后，大家觉得这已经是一种正常现象了，我可以花钱拿到一个执照，我干吗不能花钱拿到一个官呢，如果我们政府的权力少一点，政府腐败的机会就少一点，老百姓就盯着这个政府，简单的功能那就好多了，就不会出现这么多，现在让我们眼花缭乱，照顾这头照顾不了那头，你现在盯着这边买官，结果发现那边一个大工程贿赂出现了，就这么个情况，没有办法，所以它是一个连带在一块，所以在我们这种背景下，卖官本身并不奇怪。

　　清华大学2000年成立的公共管理学院，开设国内外通行的MPA专业，干部选拨制度就是这个学院研究的对象之一。副院长薛兰是教授，也是博士生导师，在网站上，他们只需打入买官卖官四个字，有关买官卖官的新闻和评论就逐一呈现出来。

　　浙江省平阳县原组织部长董根顺利用工作之便在两年多的时间里，大肆收受贿赂达150多万元。人们对贿赂组织部长的原因已是心知肚明，国为他决定着许多领导干部的升迁。如今他已经为自己这样的做法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近些年买官卖官案件频繁出现，尽管主要原因是因为当事者有严重的违法违纪行为，自甘堕落，但也暴露出各单位在选拨干部、监督干部制度上的一些弊端。

　　陈绍农(平阳县纪委书记)：老百姓议论说，不跑不送，就不能提拔重用，你不跑不送，就原地不动，所以说这个风气给党风，给党的组织路线，带来的消极影响是很大的。

　　薛兰(清华大学教授)：我们这种任命制度，它有很大的缺陷，就是说可能它就会觉得，如果在一种相对来说是自下而上的话，那按说这些人，他应该去贿赂全体的老百姓，如果是在一个地方阶层提，实际上你去真正按我们提的，真正你去为这些老百姓办事，你才会有可能来当，现在他等于是从贿赂老百姓，贿赂到这一个组织部长，说明他在很大程度上，还属于是任命的，这种组织部长，他的话，是有很大的权力来决定的，这点本身就说明了，我们现在这种任命制度的话，它是有很大的弊端，我刚才提到，就是说你是任命以后，也许可能一开始是一个很好的干部，但是如果你没有很好的监督机制的话，所以我们现在为什么，那么多干部前仆后继地去贪污，去受贿，就是我们这种机制，任命机制，监督机制是有很大的问题，我觉得这个本身，实际上是非常明显的说明这个问题。

　　单位里选拨领导干部，是一项复杂的工作，任命制的做法在社会中已经引起人们越来越多的思考，许多人开始为之担忧。于是抱怨发牢骚就变得司空见惯，电视剧《一地鸡毛》中未能当选处长的主人公恰好演绎着这样的故事。

　　笔试的结果已经公布，沈安源顺利进入第二轮考试。

　　在竞争研究室副主任岗位小组，谢博能取得了笔试第一名的成绩。妻子李坪未能进入第二轮考试，广州市公开选拔办公室将第二轮考试称为面试。面试考场在郊区的一所招待所进行。

　　广州市委领导：我看我们都是，应该以一个平常心，来对待这次面试，不要紧张，同志们，尽管有些已经是参加了多次了，我看今天在座的有一些，另外祝贺大家能够考得好，谢谢。

　　首先第一个，就是把所有的通讯工具先收起来，就是交给我们工作人员给你一个袋，放在一个信封里，写上你的名字，到时候考完以后对照就拿回去。

　　监考员对面试的每一个环节逐一做了具体的说明，考生们又要面临新一轮的竞争。

　　沈安源：我认为我不会有什么困难，因为我认为我自己，一向是在，一个比较国际化的环境当中工作，不要说国内的不同地区，我觉得这个没有，对我不产生什么问题。

　　共有五位考生参加外办副主任的面试，沈安源抽到的签是第三个，考的第一道题是：广州如何树立对外形象。

　　考官：面试的时间是30分钟，半个小时，回答每一个问题之前，你可以先思考三分钟，然后再思考内容的答法。

　　沈安源：美国的纽约，它是以它作为世界最大的股市，最繁华的商业中心，这样一种地位，为世界所认同，虽然我没有在广州生活过，我了解，广州有全国，最主要的对外贸易的窗口，广交会，再比如广州是花城，又比如，广州领我国改革开放风气之先，再比如说广州人他的求实的精神，在全国是非常有名的，但是不是说所有这些形象，都需要把它作为我们宣传广州，树立自己形象的要素，所以第二个问题要注意形象的选择。

　　考官：市政府要求研究室开展前期相关研究，如果由你牵头组织该项调研工作，你准备如何完成这项任务，留一个时间给你准备。

　　沈安源：各位领导，我觉得我有这样的思考，第一个摸清情况，深入的理解领导的意图，确立目标，就把上面的这些社会情况，把它综合起来说，吃透上面的摸清下面的，到最后严格地确立一个目标，南山它的发展，我觉得应该对广州，参加国际中型城市建设，会有一个大的影响，在南山这一带，有很好的发展条件，这个南山，发展成了一个资讯城市，因为我们信息化了，带动广州信息化，信息化以后……

　　面试后的第二天，沈安源一大早就来到广州市公选办，打听自己的成绩。公选办工作人员说：只是面试成绩，总成绩现在还不能出，只能是见报。好的，反正是排在前面。只是知道这个面试成绩是第二，笔试成绩第一，综合的还没出来，心态我想在国家加入WTO以后，国家必然将走向开放，不管谁来做这个事情都会是这样，当然我想我做的时候我会尽力，别人也会尽力，不是说我一个人就最好，别人也好，都一样，关键看谁发挥得好一点，我想就我个人来讲，我还是想，如果能来我就尽力吧。

　　广州市公选办规定，在每个职位里，对笔试、面试两项成绩之和为前三名的考生，将进行组织考察，组织考察的成绩占总成绩的40%。在中国的单位传统里，组织考察一直没有统一的量化标准。

　　谢博能妻子：我们取前五名，我是第七名，比第五名差了一分，遗憾，差一点点，当然会有遗憾，但是不是特别地大，因为本来一开始参加也是一种尝试，因为还年轻嘛，机会还很多吧，能够更好地在更重要的岗位上，发挥好自己的作用，自己有机会，至于是组织上能不能挑得到自己，这个又有很多的因素，挑选得到，就不意味着，你任何方面都是突出的，挑选不到也不意味着，在很多方面都比不上别人，特别是这个职位他挑选的，是符合这个职位要求的人，并不是挑选一个是模范公民，还是模范党员优秀党员，不是这样，他就是要一定要适合这个位置的。

　　2001年11月，广州市委组织部考察组一行六人，来到成都。(这一次考察，不知道能给沈安源带来怎样的结果。)

　　贺平(四川省外办人事处处长)：今天我上午去，下午刚回来，马上跟他们衔接一下，对你们来表示欢迎，工作上给予密切的配合，我们这几天也交换意见，有勇气能够展示自己的能力，这种机遇，广州市委组织部，和广州外办能够给他一种机会，我们表示理解，我们就想集中，就尽量早一点，集中完了就好开展工作，因为这毕竟是，这个职位是全国公开选拔，我们沈安源同志在前三名，是应该的，这是我们四川外办的骄傲，也是我们四川的骄傲。

　　谢飞鸿(广州市委组织部考察组)：四川省外事办的同志们，大家好，我们是中共广州市委组织部，考察组的同志，今天我们来了六位同志来这里，向大家具体了解沈安源同志具体的情况，主要就想通过这几方面对他的了解，第一个方面，就是想了解他的政治素质，第二个是工作的表现，第三方面是工作的实质，第四个方面组织能力，第五个方面自身廉政建设这方面。

　　考察组的工作是先找外事办的人员谈话，其次就是发放考察表，并请四川省外办的在家人员进行民意测评，考察组经过三天的考核后返回广州。

　　沈安源：今天我自己也是这样想，就是竞争就有两种结果，一种就是成功，一种失败，成功了我头不发昏，失败了我也不昏倒，所以我想这很坦荡这件事情，人生何必老是这样遗憾，你在努力了，你经历过就够了。

　　薛兰(清华大学教授)：有的人他可能就是说，我希望就是作为一种职业政治家，职业的管理家职业的学者，那好啊，就是说社会是应该给他提供，一个公平合理的一个舞台，大家去竞争，那么也许可能我觉得，我有一种抱负，想要在某个方面，我想做什么样的事情，为公众做些什么事情，那好，我就去跟其他，有同样抱负的人我们一起来竞争，看谁更有这个资格来做，谁更应该做好，所以社会应该提供更多更好的公平的舞台，让不同人来竞争，恰恰通过这种竞争的话，有个好处就是，使得我们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对这个社会，对我们个人恰恰都能够最大的，发挥我们这种潜能的机会，这个社会非常，我觉得就是非常高效。

　　2001年12月30日。广州市历史上，最大的一次公开选拔局处级领导干部工作告一段落。选拔结果在广州日报上刊登，谢博能被公选办录取，即将上任广州市研究室副主任。四川省外办沈安源，竞选广州市外办副主任职位落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