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五常:经济学是学回来的不是读回来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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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finance.sina.com.cn 2004年12月02日 18:31 《全球财经观察》 | |||||||||
经济学需要学吗?很难说。说过了,我自己的经济学是学回来的。虽然用得着的只是其中一小点,而大有用场的那套有系统的经济思维,是师友在课堂之外有意无意间或提点,或磋商所得,正规的大学课程找不到 张五常(新制度经济学和现代产权经济学的创始人之一,1997年当选美国西部经济学会会长,这一职位是第一次授予美国本土之外的经济学家 )
好些年前发表过一篇关于科学与艺术的文章,黄永玉很欣赏。该文大意说,今天的艺术家不容易或不可以教数百年前的。科学呢?今天的一个物理博士,大有资格教阿基米德、伽利略、牛顿等人,虽然天赋的差距不可以道里计。新的科学知识,前人不知道,可教也。但今天的艺术大师,怎可以教三百多年前的仑布兰特或百多年前的塞尚怎样绘画呢?死者复生,昔日的艺术大师可与今天的交流、磋商和互相影响,但说到教仑布兰特就会见笑天下。 理由简单不过。艺术论风格,讲感情,重视个人的纯真表达。这些可以互相影响,但不可以教。可教的是技术,但昔日艺术大师,既为大师,当然掌握了当时所知的技术。就算今天的技术工具不同,又怎样?不要相信艺术工具今不如昔这种废话。除了一些制法失传的乐器——如提琴——一般的艺术工具皆今胜昔。学书法,今天的文房四宝远胜北宋,但有谁可以教米芾书法呢?说笑罢了。几年前在莫扎特的故居见到他昔日常用的钢琴,样子可怜,购唱碟而听其音,与今天的琴音相去甚远,很奇怪莫老兄作得出那样绝妙的音乐。今天有谁够胆教莫扎特音乐,请都站出来! 转谈经济吧。经济是一门科学,要遵守科学的方法,掌握个中理论可以解释世事。哲理上,经济与自然科学没有两样,不是表达感情的学问,与艺术很不相同。需要学吗?学校在,学子甚众。同样,学校也教艺术,学子也众。有趣的问题是,一个今天平庸的物理学家可以教昔日的伽利略而有余,而区区在下那样了不起,可否教二百多年前的斯密呢?一些雕虫小技——例如边际分析——是可以的,但这些是技术上的小节,与经济学的内容扯不上多大关系。你闭上眼睛,胡乱选一个现代曾获诺贝尔奖的经济学家,然后委任五个德高望重的专家投票,排列这诺奖得主与斯密,以经济学水平论高下,这位诺奖得主不容易获得一票。 幻想斯密死而复生,今天要拜我为师。新潮经济学我不懂,但二十世纪的以马歇尔为首的新古典传统,我还可以拿一百分。好了,明天早上斯密要上课,二百多年经济学发展他一无所知,我可以教他什么呢?我要怎样备课才对? 教自己认为掌握得最称意的需求定律吗?恐怕他回应:“需求定律我没有听过,但我写的《国富论》有哪一处违反了该定律呢?”教今天的学子认为我解释得最高明的成本概念吗?恐怕他回应:“是我发明的,为什么要教我?”真麻烦。好,就教他不可能知道的边际分析与等优曲线吧。殊不知教不到十多分钟,他睡着了! 无可奈何,我转为与斯密这位学生研讨,告诉他我证明了他的佃农理论是错了的。他点点头,说:“当时手头上的资料误导了我,否则我可以想出正确的分析。”最后还是交易费用引起他的兴趣,但半个小时后则是他教我。 斯密是二百多年前最伟大的经济学者,他不会看得懂今天方程式多于文字的经济学论著,也可能懒得学数,但对世事的洞察力与经济解释的感受,我要拜他为师。然而,斯氏当年没有受过经济学教育,有的是受到休姆等同辈的影响,算不上是学过经济理论。他读书多,观察入微,天赋超凡,日思夜想,就写下了我今天还要跪下来读的《国富论》。 李嘉图是个富有商人,没有学过经济学,是他之幸,但读过斯密的巨著。李氏自己的经济巨著,理论纵横,错的多,对的少,但重要的是提供了一个分析经济整体的大模型,经过后人多番修改我们今天还在用。经济作为一门有系统的科学,起自李嘉图。再跟着而来的米尔,智商冠于人类,也没有正规地学过经济,据说他只花六个星期就完工的巨著,思想来去纵横,做学生时我读之再三,叹为观止。 不要误会,我不是劝今天的学子不要读经济。我自己的经济学是学回来的。当年是个好学生,考试可以参加世界大赛。然而,当年学得的种种技术与理论,百分之九十以上今天不管用。得到多位高人亲传,我学得而又用得着的,是怎样看世界,怎样掌握理念,怎样判断轻重,与兴趣要向哪方面发展。复杂的理论学过很多,都用不着,用得着的都是简单的。如果天分比我高,你可以像科斯那样,完全不学复杂的理论。换言之,我从多位高人处学得的,主要是一套有系统的经济思维。这套系统起自斯密,要体会,不容易白纸黑字地教,大学的正规课程没有提及。 成都高小勇要出版一本文集,其中不少与经济有关,我见他读文学出身,没有学过经济,就想到“经济学需要学吗?”这个怪问题。小勇可能没有考虑过曲线是曲还是直,但奇怪地他显然掌握了那套有系统的经济思维。因此,他懂得怎样从经济学的角度看世界。无师自通,编辑《经济学消息报》多年,小勇发掘了不少经济散文写得好的青年。三年来熟读了我书分三卷的《经济解释》,难道等于李嘉图读了斯密的《国富论》?不会那样厉害吧。 经济学需要学吗?很难说。说过了,我自己的经济学是学回来的。虽然用得着的只是其中一小点,而大有用场的那套有系统的经济思维,是师友在课堂之外有意或无意间提点,或磋商所得,正规的大学课程找不到。今天不能肯定的,是如果当年没有学过那么多复杂但今天不管用的理论,我可能达不到以简单理念来掌握那套系统的境界。 简单说一句,经济学是一套系统看世界。以正规的大学课程作为学习的准则,经济学可以不学而达,也可以学而不达。学而达之的奇怪地不多见。 (张五常供本刊专稿,未经允许,不得转载) 编辑:和新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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