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学家赵晓：市场经济要赛马不要选美

　　市场经济要“赛马”不要“选美”

　　--与经济学家赵晓谈民企多元化与政府行业管制之失

　　文/本刊记者 仇 勇

　　赵晓博士，国资委研究中心宏观战略部部长、北京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博士后研究员，主要研究领域为宏观经济、企业改革以及市场制度变迁。被认为是目前国内最活跃、最有影响的年青经济学家之一

　　《中国新时代》：走多元化或者专业化道路在中国一直是一个争论不休的话题。在您看来，在中国有哪些现实原因使得民营企业更倾向于选择多元化？

　　赵晓：如果绝对化地认为多元化一定就是不好的，这种判断肯定不对。如此武断地得出结论的人，不是神仙就是江湖骗子。经济学中的一个常识就是，任何最大化都是在一定约束条件下的最大化。专业化好还是多元化好，完全取决于约束条件。国外企业多元化、专业化的都有，不同阶段流行的理论和实践均有不同。而且，他们的理论和实践，不一定能简单地套用在中国。

　　在中国，企业搞多元化的较多。分析一下，有若干条件使得中国的民企选择了多元化：

　　第一，中国用几十年时间完成西方200年的发展道路，这使得中国的工业化和现代化进程是压缩型的，这就导致一个现象：经常会出现新的投资机会，或者说“新大陆”。当企业面临新的机会和新的行业时，你要不要去获得更好收益？对于一个以商业利润最大化为目标的企业来说，事实上你是可以去选择的。如果不选择，那就是浪费机会，那才是“暴殄天物”。

　　第二，中国企业的分工是受市场规模约束的。中国市场规模本来就不大，但经常因地方保护主义而被分割。因此，专业化的企业要想在全国达到一定规模很困难。专业化的成本很大，也就意味着多元化的机会成本就小。

　　第三，在某些行业的专业化是受政府管制的。因此，一些企业只能被迫选择多元化。

　　多元化好不好，还要看效果。事实上，已经有一部分民营企业在当前的约束条件下，很好地把握了机会，进而有据，退而有方。

　　《中国新时代》：我们姑且把哪些只为获取短期丰厚利润的多元化行为称之为战术性多元化，而把另一些企业的战略转型称之为战略性多元化。在您看来，有哪些因素可以让我们更好地区别这两者的不同？

　　赵晓：战略性多元化通常表现为企业进入一个行业时间比较长，投资比较稳定，并且会经历一个赢利从低到高再到低的波动，也就是经历这个行业的完整周期。如果不经历行业的完整周期，只在某一个上升阶段进入就是战术性的多元化。

　　战术性的多元化行为会摧毁一个行业的投资价值，而战略性的多元化则可以创造一个行业的投资价值。前者意味着消费者得利，提高行业进入门槛。

　　一个行业暴利越大，意味着进入门槛越低。如果是微利的话，新进入者的风险就很大。最典型的就是微波炉行业。格兰仕以不断扩大规模和不断压低成本价格的方式把这个行业的投资价值摧毁了，但由此它会牢牢控制这个行业，获得稳定的收益。虽然它占据着市场垄断的位置，但并没有表现出垄断后的攫取利润的行为，因为这个行业不再存在暴利，也就限制了更多新进入者的加入。

　　《中国新时代》：“摧毁一个行业的投资价值”也就意味着此行业会加速市场集中程度，促使企业加强成本竞争力，从而筑起更高的进入门槛。

　　赵晓：对。战略性多元化的企业是用今天的亏损来获取明天的收益，创造并等待明天的暴利日子。而战术性多元化的企业则总是在获益，但也意味着它不能获取暴利，它进入的方式就是打破暴利。

　　《中国新时代》：在手机、汽车行业，这种追逐短期暴利的多元化企业行为表现得尤为突出。这种“猎食”的行为在改变着原有行业的格局和生态，它的“破坏性”究竟是有利于该行业的发展——比如促进整个行业提高成本竞争力、注重研发和进一步形成规模化，还是作用相反？

　　赵晓：汽车业的这两年的改变是非常明显的。以前汽车行业中就有一家民营企业吉利汽车，不过，它的个头小，影响有限。然而，就因为它的存在，使得整个行业有了新的色彩、有了生气。现在汽车业竞争逐步放开，因为将来中国汽车市场很快要融入国际市场，大家为了迎接这一幕，并且为了抓住机会，先开始角力。

　　汽车行业长期以来是政府管制的，是非充分竞争的市场，这里是有暴利的，而过去的20年，因为政府行业管制的原因，这一暴利事实上是由跨国公司分享的。

　　什么叫无序竞争？无序竞争是不是一定比有序竞争坏？比如，政府在行业进入方面的管制，使得国际汽车公司可以“有序”地一刀一刀地宰你，这是好事吗？现在这个行业“无序竞争”了，却变成了一个真正的行业，这是坏事吗？在我看来，汽车这个行业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就应该是竞争的，不应该政府保护。所以，在我看来，它是回到了市场应该有的状态。美国曾经上千家汽车企业，到最后打成三家。谁是英雄？不是选美选出来的，而是赛马赛出来的。汽车行业应该有一个赛马的状态。原来是政府在选美。

　　《中国新时代》：在您看来，目前汽车业这种“混乱”的状态，是一个必经的市场过程？

　　赵晓：这是“混乱”状态吗？也许这是它本来就应该的状态。因为政府管制的原因，这一状态来临的时间一直被推迟了。你为什么一定要称之为“混乱”的状态，不把它称之为活跃的状态、有活力的状态呢？

　　《中国新时代》：中国过去20年的产业政策和政府政策倾向，基本上是照顾了国有企业的利益，照顾了跨国公司的利益，而忽视了民营企业的利益诉求。政府充当某些企业的利益代言人或政府本身行为的市场化问题仍然存在，这导致真正公平、健康和有序的市场经济环境仍没有形成。即使在民营企业多元化的过程中，所受到的管制和不公平待遇仍然太多，比如此次宏观调控，有人就担心会不会形成“民退国进”。您对此有何看法？

　　赵晓：客观上可能会有民退国进的效应，但这并不见得是政府主观上的意向。我曾经撰文指出，宏观调控是以产业为导向的，防止重复建设和产量过剩，所以对新进入者就比较防范，对已经进入者就是一种保护。民企很大部分是新进入者，所以客观上受伤害较多。

　　《中国新时代》：此前，刘永行和郭广昌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都提到中国企业有能力制订世界竞争标准，认为政府没有必要担心重复建设或者资源浪费。但显然，他们的多元化努力并没有得到鼓励。比如行业进入“牌照”问题，已经显现了政府在行业管制方面做法欠妥。究竟如何看待“重复建设”的问题？

　　赵晓：市场经济就是重复建设。存在一定产能过剩的好处就在于它有利于竞争。在垄断条件下“重复建设”完全消除，然而难免要以低效益为代价。所以，垄断的低效益正是“重复建设”的机会成本。如果垄断的成本大于“重复建设”的成本，则“重复建设”实际上是市场经济下有效的一种制度安排。

　　如果某领域的生产能力已大大超过社会需要，造成资源严重浪费到了重复建设成本大于竞争收益的地步，则过剩的生产能力一定会被重新洗牌，过剩投资则很快转向其他有利可图的领域。

　　可以说，古今中外的市场经济根本就不懂什么叫“重复建设”。“重复建设”现象在中国之所以出现，另有原因。它是管制之过、投融资体制之过、国企改革落后之过以及地方保护之过等综合症。说到底，“重复建设”是伪问题，体制不顺才是真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