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容宛在 师恩永存——怀念我的导师董辅礽教授

　　2004年7月30日下午4点40分，师妹的电话，老师已经永远离开了我们，1小时前的3点03分，安详的，尊严的，去了……

　　泪眼朦胧中，浮现起老师拉起裤角和师弟比谁穿得少的冬日，向师母献花的生日，指点江山的出游以及让我们关心师妹的“终身大事”的欢聚……点点滴滴的欢笑与温馨，无微不至的关怀与感动，如涓涓溪流，绵绵不绝，当时只道是寻常，如今，却随着老师的逝去 ，永不再现。

　　我是2001年进入北京大学攻读博士学位开始跟随老师的，三年时光，对老师从陌生到熟悉，感受的不仅是大师的睿智和深刻，是经济学者的为国为民和兼济天下，更是老师的高尚的人格与无私的品行。我们接触的老师，不是出世逍遥的仙人，也不长于圆滑之道，不擅炒作自己。他的一生，更多是忧国忧民，爱憎分明，具有大侠风范；他的为人，正直、善良、热心，言行一致；他的生活，简单、朴实、淡泊，却充盈着心满意足的幸福。

　　老师被称为经济学泰斗并非偶然，他的学术之路，由勤奋与勇气打造，计划体制下主张乡镇企业、民营经济发展的是他，适度从紧时提议防范通缩的是他，股市大跌后呼吁正确对待股市还是他，甚至在很多关键时刻仗义执言受到牵连的也有他……老师的言行是那么不合“时宜”，却显示着他的真知灼见、正直无私、无上的勇气和深深的人文关怀。

　　前些年某些媒体别有用心的歪曲对老师伤害很大，那么一个爱护名誉如同生命的长者，却把不平与愤怒深埋心中，以表里如一的言行继续对真理的追求，对中国发展的思索。直面人生，诤言或许得罪了一些人，或许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但心是正的，浩气凌空。这时的老师，是寂寞的，却依然是充实的，无愧于天地。

　　老师为人真诚，无论对亲人、朋友还是晚辈均热心相待、倾力支持，对我们这些弟子更像自己的孩子一样爱护。我的每一篇文章他仔细阅读，毕业论文他抱病修改，论文答辩他不在场，焦急地等待结果，老师出国后的每一次通话都是询问我的学业和找工作的情况，为我操足了心。劝老师不要为此分神，老师却说，“这是我当老师的责任”。有一次未能及时上网，老师大早打来国际长途催，各个信箱中共有6封未读邮件，都是老师写给我的推荐信。综合考试问题难时间紧，老师着急地给我提示，担心我们几个在校生生活困难，忙着给我们找课题找兼职找实习机会……是的，老师并非完人，对他所关心之人极端爱护，甚至“护短”，但谁能责怪这份关爱的不加掩饰？谁能抹煞老人对小辈的无微不至？

　　然而，我们给予老师了什么？我们能给予他什么？老师对生活要求不高，师妹就“腹诽”过老师破旧的瓷盆、烧水的铝壶、千年不变的夹克和皱巴巴的裤子；老师也不要求我们物质上的付出，乔迁之时去看望老师，带些生活日用品都被老师斥责，反而带回去更多老师的馈赠。

　　我们所能做到的，就是力所能及的学业出色、工作顺利，是效仿老师的热心助人，同门一心，是打电话的报喜不报忧。还记得综合考试我总结个人学业成绩时老师眼中的欣慰与自豪，还记得同门聚会给老师打电话时老师的开怀大笑，还记得病房门口的花海、于老前辈的轮椅、厉老师走廊上的默默落泪以及韩老师孩子般的哇哇大哭。老师要求我们的，也是他最为骄傲的，是我们的成绩斐然，是同门的亲密无间，是所有他关心和爱护的人对他的关心与爱护。我们的老师，不是一无所求，可是他所追求和执着的，却仅仅是人海茫茫中的脉脉温情，是世态炎凉中的永恒真情。

　　一直都想写些什么，在去年10月初闻老师患病的时候，在医院探病的时候，在老师飞往那半球的时候，总以为会有时间回顾这段岁月，在导师病好之后细细道来，共同感念隐于风中的欢笑和泪水。然而，再也没有可以拖延的时间了，再也没有聆听教诲的日子，再也没有共同回忆往事的机会，老师的岁月到了尽头。

　　通讯录上依然有老师手书的地址与号码，抽屉里依然存放着一叠IP电话卡，7月26日老师生日刚发给他的贺卡老师想必还没有来得及看，电脑中存着同门聚会的照片还没有给老师发过去，以后的日子里，纵有千言万语，又该向何人倾诉？

　　可是，不甘心啊，真的不甘心！

　　老师身体一直那么好，老师的病情有所好转，老师的思想依然火花不断，老师还没有看到我们几个走向社会，老师还没有实现带八十个学生过八十大寿的愿望，老师多年居无定所，刚刚乔迁新居，还没有安心住下。记得前年年底老师兴致勃勃带我们参观他的新家——师母分的房子时说的话，“我终于有了自己的书房”，言犹在耳人已渺，怎么不令人心痛，令人不甘这样的结局！

　　噩耗传来，仿佛被打了一记闷棍，上苍何等残酷，连抗争的机会都不给，连选择的余地都不留，连告别的可能都不予以，就这样夺走了老师，决然的，无声的。

　　多希望这只是一场恶梦，多希望世间从此没有7月30日这一天，多希望时光可以重来，医生没有误诊，早些发现病情，多希望一切希望都不仅仅只是希望。……如果可以用一切来交换这份希望，我情愿放弃一切！

　　至今不能面对老师的照片，写这样的文字更是鼓足了勇气去正视心中的伤痛。可是，即使不写只言片语，不去刻意回首往事，那分分秒秒、日日夜夜的感动就会消弱于时光的流逝？那宽厚善良的心灵与高贵的人格魅力就会湮没在浮世中？

　　老师的一生，波澜壮阔，可歌可泣；是学术泰斗，是人间楷模，是万世师表。老师留给我们的，是他的学术巨著，是他的深邃思想，是他的勇气，是他的正直，是他的雪中送炭，是他的无私关怀。是的，老师将是我一生的榜样，漫漫长路，伴随着我进行对真理的追求对道德的探索，经历风吹雨打日晒，鼓励着我，督导着我，教诲我为人的真谛，丰富着我的人生，告诉我，这样的执著，总会见到云开月明！

　　心中无限思量，不需想起，此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