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董辅礽:师乘白鹤去,爱却成永恒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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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finance.sina.com.cn 2004年08月02日 07:07 新浪财经 | |||||||||
邢莹莹 每个学生都不相信这是事实,但是这却真是事实;每个学生都不愿意老师离开我们,但是他却真地离开了我们;每个学生都想再叫声老师,但老师却掩映在我们记忆的鲜花丛中;每个学生都想再握老师的手,他却在异乡他国与我们轻轻地挥别。
眼泪,成了唯一剩下的东西,共着檐前雨,隔了窗,点滴到天明。 成为他的学生 我成为董老师学生时,他75岁,从事学术研究已经55年。 在成为他的学生前,听过很多关于他的故事。学术上的、生活的,心中描述了无数个他的形象:思想深邃的思想者?满腹经纶的学者?侃侃而谈的经济学家?经济改革的斗士?历经沧桑岁月的中国知识分子?到底哪个是他,我不知道,却渴望知道,心中却又一丝惶恐。 第一次上课,是2002年10月。我和几位同门早早到了教室。到那里去坐电梯只能到八层,然后再爬一层楼梯才能到。先生来的时候提了一个袋子,我正好坐在门后,上前接,先生拒绝了,他说自己拿。坐到位置上后,他从袋子里拿出了十二本书,让我们将自己的名字写在一张纸上,然后仔仔细细地签上名送给我们新入室的三个弟子。下课后,我跟上一届的师姐说“那么厚的书,老师居然自己提过来了,觉得好失礼”。师姐说“董老师就是这样,他从来不愿意麻烦我们”。 先生工作很忙,他却总是按时给我们上课。上课的时候,一连几个小时,他从来不休息,也没有说过累。我们坐在那里听课有时还要动来动去,觉得累,他却不这样,总是专注地给我们上课。上课次数越多,觉得先生年轻,根本不象是年过七旬的人。 2002年春节前与老师聊天,我开玩笑地跟老师说“董老师我还没有坐过飞机,若您再到那里讲学,我想和您一块去,一是听您的课,二是想坐一次飞机”。董老师竟然认真地答应了。春节过后,他打电话给我,说有事,让我去。到家里后,他说2003年3月份他要到上海交通大学给EMBA上课,可以带一名助手过去,准备带我去,一是听他讲学,二是可以坐飞机去。当他知道我还没有去过上海时,又给了我讲了上海的好多名胜,叮嘱我一定要去看看。 去上海是2003年3月27日,那时北京已有SARS病例。临行前的头一天晚上董老师打电话给交待我一定要带上口罩。我当时却全不以为然。在去机场的路上,董老师得知我没有带口罩,他让司机周师傅找一个商店,要去给我买口罩。停车后,师生两个人在商场门口僵持。董老师坚持要为学生负责,亲自去买;我则认为那有让老师为学生跑腿的道理,坚持自己去。最后,老师取得了胜利。可惜当时商场里已经买不到。他又到机场医疗服务部买了口罩给我。 在候机厅,老师告诉我如何安检,如何入关。上了飞机,老师关照我系好安全带。飞机起飞,经过每一地,老师告诉要看那里的风景。 情景历历在目,却人去楼空。 SARS期间,老师难得有那么长的休息时间,我们都很为师母高兴,因为老师终于可以有时间陪她。以前,只要先生有较大块的时间,他都给了我们,从来也不休息,但这一次却不得不在家休息。SARS期间与老师通电话,他说自己在家正好可以看些材料,关注一些自己感兴趣的问题。并关照我一定不要出门,我对他说您也不要会客。他那时给我的感觉是一个热爱生命的长者。 老师患病 SARS过后,师兄们顺利通过了毕业论文答辨,我们也放了暑假,先生就抽时间到美国去探亲。我们都为他高兴,原因是先生2002年有了孙子,小家伙可爱聪明,到美国去,他可能会完全放松,享受天伦之乐。在去美国前,他仍忘不了老师的职责,将我们的实习安排好了才走。本想老师到那里会完全放松,但没有想到的是,他这期间仍写了三万多字的文章。 “十一”前老师回国,他是下午三点钟左右到了首都机场,但接着晚上就飞到杭州,连时差都没有倒。“十一”放长假的前一天去看他,他精神很好,问了我们论文和实习情况。长假后与老师通电话时,发现他鼻音很重,我以为他感冒,他说没有。其实后来从他的文章中才知道老师那时已经在等待检查的结果,但他有那么多学生,他却没有告诉我们其中的任何一人。这常常让我想起去年我有一段时间压力特别大,老师似乎觉察到了我的情绪变化,我到他家里,他与师母讲了自己的经历,那种开导和关心象父辈一样,他希望我能快乐。但老师在等待有关自己病情的时候,却选择了独自承担。“十一”后,知道先生住院了,给他打电话,他说没有什么事,只是例行体验。给师母打电话,她也说没有事。始终有点放心不下,可几次打电话,先生和师母都说没事。我内心有些莫明的恐惧和不安,但并没有深想。在刘伟老师探视他后,才知道他得了癌症。我马上给老师通电话,话没有出口却泣不成声,老师没有说任何关于病的情况,只是嘱咐我要坚强,说他没事,并告诉了对我们几个学习的安排和论文的安排。想去看先生,但又害怕影响他的治疗,后来还是忍不住去看他。 第一次到医院的时候,忐忑不安,不知道见到老师该怎样说,也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情形。去了,病房里站了十五六人,老师坐在那里,他精神很好,我怎么样也不相信他是一个癌症患者。他讲给我们讲了对我们的安排,并感谢我们来看他。鼓励我们说:不要为他担心,他还想为社会做事,为我们做事。 那一刻的神态,定格为我们心中永久的回忆。 老师一向身体很好。我们学生在一起聊天的时候经常说他活到一百岁没有问题,甚至我们还说如何给老师庆祝百年寿辰。老师突然出现这种变故,我们很意外。看到先生那么的镇静,我们却不能平静。得知国外的儿女们要求他去美国治疗,我们每个人都想去机场送他。当时说不清心里是何感受,难舍其去,难劝其留;期望老师能接受最先进的治疗,又害怕他在异国他乡会孤独。因为知道老师的性情,我们要大师兄打电话向他表明了我们要去机场送行的想法。一向合蔼的老师却发了火,他坚决不让我们送。先生就这样象以前一样离开北京。 遗憾与自责,掏空了心。 先生到了美国之后,我们却更紧张。他在国内我们可以经常看到他,知道他的状态。但到了美国,我们却不能随时知道他的情况。先生到了美国,为了相互传达老师的情况,我们几个学生聚到一起的次数却多了起来。清楚记得我们第一次聚会的时候,我们几个都到齐了。当我们举起酒杯不约而同地想到给远在美国的老师祝福,祝愿他能早日恢复健康。以后每一次聚会,这都是我们的第一道且必不可少的仪式。仿佛冥冥之中有安排,这时先生从美国打了电话过来,为一个学生的论文。当我们与老师一一通话时,我们每个人都表达了自己最美好的祝愿,但是我们每个人都心情沉重。 老师第一个疗程期间,我们每次聚会都会与远在大洋彼岸的老师通话。老师病情的任何进展都牵动了我们每个人的神经,师生之间的鼓励是我们选择坚强的最好理由。2003年12月22日是先生第一个治疗疗程结束的日子。大家都想知道结果,却都不敢与老师通电话。我们谁也没有勇气听到万一不好的情况,那种压力是无形的,那种期待也是无限的。我们给周师傅打电话让他有好消息通知我们。当接到周师傅的电话时候,我们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50%左右的癌细胞都在消失或正在消失。 老师的《赴美治病记》鼓舞了我们大家,但他客观冷静的分析却让我们心存一丝忧虑。 后来由于治疗的副作用,老师的生活起居受到了很大挑战。但期间他坚持看完学生的开题报告和论文提纲,并提出了自己的意见。直到最后离开,他仍挂念着我们几个没有毕业的学生。 爱戴,心中升起,却不知该再飘向何方。 我心中的老师 在世人眼里,他是位著名的经济学家。这是他承担的社会角色,也是他奉献一生的事业,更是他放弃常人娱乐、休息甚至与家人共聚的收获。当他从苏联学成回国后,他关于中国经济的核算理论震动了世界。历史的原因阻断了他的研究,却没有使他放弃对中国经济问题的思索。“拨乱反正”之后他率先提出了“政企分离”、“政社分离”,对中国经济的洞察震惊国人。改革开放之后,他全身心地投入到了中国经济研究中。丰富的实践是他理论的源泉。八十年代初,他敏锐地洞察到西欧社会主义国家改革失败的原因是仅仅进行了经济运行机制的改革,没有进行所有制改革,大胆地提出社会主义国家只有对所有制进行改革,才能取得经济体制改革的成功。当时,他因为这个理论提的太早而受到了批判,但中国改革的实践却验证了他理论的深邃和洞察。他形象地用“八宝饭”解释中国所有制结构,并从理论上论证了为什么要发展市场经济就要进行所有制改革。在外国学者对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这一提法困惑时,他用自己的公式“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等于社会主义加市场经济又等于社会公平加市场效率”使他们茅塞顿开。他从理论上分析了“温州模式”与“苏南模式”的优劣,他的目光从来没有离开江浙这块中国经济最活跃的沃土。对“公共所有制与公众所有制”的论述凸显他思维的缜密和逻辑的自洽。在中国工业化与城市化问题面前他陷入了深思,对比的分析呈现学者对自己祖国的深情,对弱势群体的人文关怀。即使硕果累累,他却不放松自己。对新兴工业化道路的关注,中小企业融资问题的解决,创业板的建立,证券、期货市场的发展,他都倾注了自己的心血。他不怕与人争论,总是鲜明地表明自己的观点。他曾经对我说:“理论是个大问题,马虎不得。” 这就是董老师,大家心目中国著名的经济学家。 成为他的学生后,课堂上我们师生相互交流,老师或解惑答疑,或静静听学生发言。他关心我们每个学生的成长、工作及学习情况。课堂下,我们象一家人谈天说地。许多事情堆积在一起,“淡化”了他在我们心中著名经济学家的形象。感动我们的却是我们与他相处交流的那些生活和学习中的“小事”。他如父亲般的关心是他的离去刺痛我们心扉的理由。无法忘记他是他对我们如自己孩子般的喜欢和爱护。 先生是一个“谜”,他学术深邃厚重,对人却清澈如水。 所有的学生在低低传吟着他对我们的关怀,我们对他的思念,但却再也听不到到老师亲如父亲的深切教诲,再也看不到他那充满慈爱的脸庞。本来以为七十七岁的生日问候是他回归乡土地的前奏,他却带着问候…… 夕阳,映照在人身上,叫人断肠。 将来的相见,更是断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