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以宁：谁的木桶板子最短

　　中国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熟练技工的缺乏。没有熟练技工，再好的创新、再好的设计，没有人把它变成现实。要把熟练技工这个板子做好，就要对工人进行培训。培训本身就是增加一个就业机会的办法。同时也有利于技术创新。

　　一个烟筒坏了，两个工人进去修理。出来的时候，两个人的脸脏了。其中一个人的脸比较脏，另一个人的脸不太脏。如果问哪个人会先去洗，理论上应该是脸上脏的人先洗。 但是实际的答案一定是脸上不太脏的人先去洗。因为人总是从对方的脸上推测自己的脸。脸上比较脏的人看到脸上不太脏的人，觉得自己的脸也不太脏所以不洗了。脸上不太脏的人，看到脸脏的人就会觉得自己的脸和他一样脏，所以就马上去洗脸。

　　现在，第三个人出来说话——咱们先弄清什么是脏。假定说不太脏也算脏，两个人同时去洗脸；如果比较脏也不算脏，两个人也都不会去洗脸。所以我们讨论什么是经济过热的时候首先要弄清什么是经济过热。只有先弄清了什么是经济过热才好讨论经济过热的对策。

　　从去年第四季度开始，我们的物价确实在上涨，涨了三点几个百分点。但是我们一定要弄清楚是什么原因造成的物价上涨。

　　第一原因，国际因素的影响。世界经济形势看好，原材料涨价，石油、海洋运输价格一路猛涨。这是中国自己决定不了的。我们依赖进口很多。这种情况下中国自己搞紧缩有什么用？应该加大对技术勘探部门的投资，加快中国的能源开发，加大中国的替代性原材料的生产。紧缩有什么用呢？

　　第二个原因，农产品的减产。农产品减产怎么造成的？因为大量占用耕地。耕地面积减少，加之去年的自然灾害，农产品必然减产。耕地面积减少要采取的措施是严格限制土地审批， 加大农业的增产保产措施，让农民增产。由此来限制因为农产品减产造成的物价上涨。这种情况下需要的是加大对农业的贷款，而不是紧缩。紧缩管什么用呢？

　　第三个原因，瓶颈部门的约束。电力不够了，交通运输紧张了……瓶颈的制约造成结构性的物价上涨。这种情况下也要靠加大对瓶颈部门投资来解决。紧缩管什么用呢？

　　只有第四个原因跟紧缩有关系——的确，局部地区、局部行业有投资过热的现象。可是这个原因也不是靠紧缩一个方式就能解决的。解决之道，需要体制改革，需要取消地方保护主义，需要企业的改造。这样看来，紧缩只有在第四个造成物价上涨的原因上才能起到作用。

　　我们对这个问题怎么看呢？我认为关键在于认识到经济增长的质量比经济增长本身更重要。我们现在要提高经济增长的质量，减少能源的消耗率，降低原材料的消耗率，加大技术创新。不搞技术创新，不加配料，就是把经济增长率降到零，原材料的消耗率还是和原来一样，不能解决问题。所以说我们一定要认识到经济增长质量比单纯的经济增长率更重要。经济增长质量要转变增长模式，从粗放性模式转到集约性模式，走一条技术创新的道路，

　　我们能不能找到一种既可以减少通货膨胀率，又可以增加就业率的模式呢？当然可以啊，很多模式可以做。比如说我们必须加大对能够节约能源、节约原材料的设备的制造，第二，找一些既能保证经济增长率，又能减低原材料的消耗和能源的消耗，同时可以增加就业的途径。

　　下岗工人多了怎么办？我们有办法啊。我从辽宁阜新市找到资料，辽宁阜新是以煤业为主的地区。现在大量煤矿枯竭了，很多煤矿工人下岗。怎么办？当地没有采取买断工龄的办法，而是把原来用于买断工龄的这些钱用在支持创业上，帮下岗工人搞一些塑料大棚。一排排塑料大棚都是下岗的煤矿工人建的，一家一个。三万多块钱建一个塑料大棚生产花卉蔬菜蘑菇等等，每年一万多收入。工人很安定，市场上的农产品供给也增加了。

　　下岗工人问我，你是经济学家，能不能告诉我们，我们是什么人呢？我们是农民吗？不是，我们不是农民，因为我们没有土地，也没有宅基地。我们是工人吗？过去是现在不是了，我们跟工厂没有什么关系了。我告诉他们，你们是新型的民营经济者，农业中的民营经济者。未来的投资大户、养殖大户可能就从这里面出来。他们很高兴说，你看，我们也有第二套住房，城里工厂宿舍还是我们的，农村有塑料大棚有大炕，星期一到星期五在这儿工作，星期六星期天进城，孩子在城里上学，我们回城里度周末去。

　　还有一个例子，加大服务消费，可以不引起通货膨胀。古文物、古村落要保护，安徽南部也两个村子，一个村子叫西历村，一个村子叫红村。西历村是宋朝建筑，红村是明朝建筑保存下来。两个村子都被评为世界文化遗产。我向当地政府表示祝贺，祝贺这两个村子评为世界文化遗产。但是当地的政府官员说这两个村子的老百姓意见很大。为什么？因为被评为世界文化遗产，意味着村子要保留原状，不能动了。农民现在生活好一点了，夏天天气热，想装个空调。但是政府不让——装了空调还像是宋朝村子么？农民想买摩托车，但是摩托车白天不让骑，骑着摩托车，这还像明朝的村子吗？宋朝、明朝的房子窗子开得很高，窗子开在屋檐下面，采光不好，屋子很黑。农民想把窗子开大一点，也不行，这样就破坏宋朝、明朝房屋的结构了。这下农民的意见大了，你们过现代生活，让我们过宋朝生活？！这怎么办？依我说，有办法。赶快想办法把两个村子承包出去，让旅游公司来运作。在山后盖一个现代化宿舍，村人全部搬进去。那里可以买地，可以买空调，也可以开汽车。同时村子房子的产权还是你的，你每月收房租就可以了。村子搬空以后，招一批人训练上岗，在宋朝的村子工作换上宋朝的衣服，在明朝的村子工作换上明朝的衣服。这样一来把大量旅游者吸引来，有了客源就会有人买这里的东西，提高旅游收入，增加了就业，也不会增加通货膨胀。

　　经济学里面有一个原理叫木桶原理，木桶有许多木板组成，桶的容量由最短的木板长度决定的。中国这个木桶做短的板在哪儿？有人说是投资的问题，依我看中国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熟练技工的缺乏。没有熟练技工，再好的创新、再好的设计，没有人把它变成现实。要把熟练技工这个板子做好，就要对工人进行培训。培训本身就是增加一个就业机会的办法。同时也有利于技术创新。木桶原理是个经济学原理但是应用的非常广泛。医学界在用木桶原理——人的生命取决于他身上最弱的那个器官，你的胃最弱，你的生命最后就由你的胃决定，你的肺最弱，你的生命最后就由你的肺决定。所以要弥补自己最弱的环节。工程上也一样可以用木桶原理。汽车到了使用年限要报废。报废的时候不是所有的零件都报废了，是最关键的那些使用零件报废了，其他还没有坏的零件一起报废就是一种浪费。所以要注意维护，要考虑磨损的方式，如果不注意磨损，报废的就不仅仅是一个被磨损的零件了，是整个汽车。

　　研究木桶原理，我们一定可以找出办法既保证可持续增长又保证就业的增加，还不会引起通货膨胀。这些方法要我们大家来找。

　　今天在座有很多企业家，和企业家讲几句应对当前这种形势的办法。有两个人到一个森林里去旅游，，听到老虎叫，知道老虎快来了。第一个人马上换上了随身带着的运动鞋。另外一个人说，你换运动鞋有什么用，你跑再快没有老虎快啊。第一个人说，我跑得比你快就行了。第二个人不慌不忙把袜子脱了。他说我会爬树。于是一溜烟地爬到树上。结果真的老虎来了。第一个人被吃了，第二个人活了下来。企业有个绝招叫做核心竞争力。只要有了这样的绝招就不用怕了！

　　撰文／厉以宁　　摄影／张新波

　　(本文为厉以宁2004年5月30日在“中国人民大学.中国人文社会科学论坛”上的演讲)

　　小贴示：

　　问题：如果就业是鱼，地区稳定是熊掌，你会选择鱼还是选择熊掌？如果必须在失去工作和稳定之间选择，你的选择是怎样的？

　　厉以宁：这是从菲利普斯曲线来的。在零失业率-零通货膨胀或高失业率-高通货膨胀之间普遍存在着这种曲线。货币学派用的自然失业率来看，菲利普斯曲线是一条垂直的线。按照现代的新理论来讲根本不存在垂直曲线。各国有各国的情况，所以这里不存在选择的问题。至于我选择什么，我说过一句话在中国当前情况下失业比通货膨胀更可怕。

　　问题：中国现在是世界的生产加工厂，特别突出在“加工”两个字上。你怎么看？

　　厉以宁：把中国说成是世界工厂，这个说法可以存在，但是这样的说法绝不值得我们任何人感到骄傲的。因为到现在很多产品的核心技术不在我们手里，我们的自主产权不够！有一个企业很高兴地跟我说，他们的机床向日本出口了。后来我到日本去了解了一下，人家买我们的机床是把我们的产品当原材料看！因为中国的机床产品还不错，成本又低，人家何乐不为呢？把原材料拿回去，装一两个重要个零件人家出口的就是成品，就拥有知识产权！这种情况下做世界工厂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