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贸易战警报

　　美国针对人民币汇率的法案一旦通过，可能引发贸易战；但即使法案通过，也会因为技术问题遭遇执行难，使其效力大打折扣

　　财新《新世纪》 记者 于海荣

　　在美国大选年即将到来之前，围绕人民币汇率，中美之间的交锋再度激化。

　　美国朝野对中国“操纵人民币汇率”一直指责不断。10月11日，美国参议院更是以63对35票的大比例，通过了针对人民币汇率的《2011年货币汇率监督改革法案》。

　　这一法案旨在将人民币汇率与贸易问题挂钩，使美国公司可以要求美国商务部对外国政府是否通过汇率来进行补贴启动调查，并使公司能够更容易说服商务部针对个案施行反补贴关税，并使政府在判断是否存在反倾销时将汇率因素考虑其中。

　　随后，中国人民银行、外交部、商务部三部委如期再次表示反对，称这项议案严重违反世界贸易组织规则，不但解决不了美国国内经济问题，还将严重危害中美经贸关系，损害全球经济的恢复和平稳增长。

　　情节和往年多次上演的剧情如出一辙，但在当前美国紧张的政治局势下，结局有可能不一样了。

　　去年美国中期选举前众议院曾通过类似议案。根据美国的国内程序，当前参议院的这一议案要成为立法，还需要众议院通过相应法案，随后，两个版本需合并统一并返回两院再投票。如两院一致通过后需获总统签字，才能生效。

　　“这一法案继续向前走的可能性很大，”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国际贸易室主任宋泓接受财新《新世纪》采访时称，考虑到美国国内形势的变化，成为立法的概率比去年要大一些。一方面，金融危机以来，美国经济一直未能恢复，失业率高企，加之美债评级下调，亟需找到一个突破口；另一方面，总统选举在即，奥巴马否定这一法案必然面临更大的政治压力。

　　尽管该法案能否最终成为美国法律还存在不确定性，尽管分析人士普遍认为这一法案的效力待察，但是，这无疑已经在中美贸易前景投下阴影。

　　立法不易，执行更难

　　对于这一法案在众议院的走势，各方判断并不一致。

　　目前众议院中，共和党占多数，虽然传统上共和党人更倾向于自由贸易与全球化，但2010年的中期选举中，以“茶党”自居的年轻议员大量涌入。布鲁金斯高级研究员加斯顿(William Galston)认为，茶党和传统的支持自由贸易的共和党人不同，他们在中美贸易问题上持更加强硬的立场。因此，现在的众议院共和党人更加倾向于选择与中国对抗，换言之，他认为法案在众议院通过的概率颇大。

　　不过，虽然有超过半数的成员支持这一法案，但众议院共和党领袖们却态度相反。议长博纳(John Boehner)明确表示反对，称这一试图去决定他国汇率政策的法案将“十分危险”。多数党领袖坎托(Eric Cantor)则呼吁白宫应在该法案送交众议院之前明确态度，“涉及中国这样的贸易伙伴的问题相当重要，不可能不听取白宫的意见。”

　　目前，奥巴马和白宫方面的态度并不明朗。他们一方面抨击中国做的还不够好，另一方面也担心这一法案是否符合世贸组织(WTO)规则。

　　“最大的问题是众议院和总统是否会通过。”摩根士丹利亚洲非执行主席罗奇(Stephen Roach)对财新《新世纪》记者表示，虽然有消息人士称通过众议院的概率仅仅是四分之一，但他认为通过的可能性比这要高，“这是美国的选举季，很多政客希望被潜在的选民注意到，所以会表现得很强硬。”

　　虽然此前类似的法案都未能通过，但这次有所不同。美国经济复苏非常弱，来自家庭和工会的压力非常强大，“处理这个问题的政治压力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激烈。”罗奇强调。

　　一位美国对冲基金人士也对财新《新世纪》记者表示，按平常年头，众议院应该不会通过但目前面临总统竞选，谁都不想有把柄在对手手中，众议院通过的可能是存在的。一旦众议院通过，对奥巴马来说是“很头疼的事，不签不行”。在一些分析人士看来，即使这一法案成为立法，也会因为技术问题遭遇执行难，使其效力大打折扣。

　　根据这项参议院通过的法案，美国财政部应每年两次向国会报告对两种汇率的判断，一种是普遍的基于特定标准的根本性汇率失调，另一种是需要优先采取行动的根本性汇率失调，这种失调是由于有关政府的明确政策所致。一旦被认定为后者，若90天之后对象国还未调整政策，美国商务部将在产品补贴、倾销计算时将汇率低估因素考虑其中。

　　在2010年中美铝型材贸易纠纷中，美国商务部曾拒绝将汇率纳入反补贴调查范围。

　　瑞穗证券大中华区首席经济学家沈建光认为，考虑到评估方法不同，有关人民币均衡价值的结论一直以来莫衷一是。美国法案试图找到人民币均衡汇率并借此估算补补税，显然是个复杂的技术问题，执行起来也非常困难。

　　一个典型的例子是，2011年7月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公布的中国第四条款磋商报告中，认为人民币低估3%-23%，这一跨度涵盖了基本没有低估至严重低估之间的所有程度。

　　中国商务部国际贸易经济合作研究院一位资深人士也对财新《新世纪》记者表示，要凭借此法案授权美国商务部进行调查，还有复杂的操作问题，双方还有一段时间的磨合、协商，法案可能成为一纸空文，很难发挥效力。

　　和则两利，斗则两伤

　　每年秋季都是中美贸易摩擦高峰期，今年亦不例外。在此期间通过的汇率法案，被中国商务部新闻发言人沈丹阳称为“无异于发出了贸易保护主义升级的错误信号”。中国人民银行针对美国参议院启动上述法案作出回应时称，可能导致我们不愿意看到的贸易战。

　　巴克莱资本亚洲新兴市场首席经济学家黄益平(微博)认为，在最需要保持全球增长和稳定的时候，参议院的投票结果，足以让双边合作关系恶化。如果成为立法，美国惩罚中国出口，中国很可能会采取报复，比如对在中国的美国跨国公司加税。

　　“如果这一法案成为立法，必然会对中美经贸关系会带来负面的影响，”宋泓认为，不排除中国直接采取贸易限制的做法，不过，从理性的角度看，美国这种议案基本上不符合世贸规则，中国可以向WTO提起诉讼。

　　前述美国对冲基金人士则认为，从三部委的表态看，中国反应会很强硬，如果奥巴马签署，很可能会有贸易战，“中国GDP从9%降至7%，与美国GDP从0%降至-2%相比，谁损失更大呢？”

　　也有研究者相对乐观。“现在谈汇率法案对中美贸易的实际影响还为时过早，”布鲁金斯学会研究员梅尔萨(Joshua Meltzer)对财新《新世纪》记者表示，这对中美贸易的影响不会太大，但值得关注的是，将汇率列为反倾销反补贴调查的考虑因素，将对现有国际贸易规则提出挑战。可以确定的是，即使法案成为立法，也很难改变美国失业率高企、长期贸易逆差的局面。

　　美国智库传统基金会(Heritage Foundation)亚洲研究中心研究员史剑道(Derek Scissors)在报告中指出，从1991年至2010年的数据看，当人民币兑美元汇率走弱时，美国失业率较低；当人民币兑美元走强时，美国失业率反而较高，“是美国、而不是中国的政策决定了美国失业率水平”。

　　罗奇也称，汇率法案并不会使美国的就业更好。导致美国贸易逆差的主要原因，并不是人民币汇率，而是美国净储蓄为负，为了增长就只能从国外进口，导致大规模贸易逆差。

　　2010年，美国与88个国家有贸易赤字，“如果说来自中国的贸易赤字是因为人民币汇率，那为什么美国与其他87个国家都产生了贸易赤字呢？”

　　“法案一旦通过，最可能出现的情况是，中国减少的对美出口由其他发展中国家(如墨西哥和马来西亚)填补。”中国国际金融有限公司首席经济学家彭文生认为，这意味着这些国家的同等出口的价格较高，美国消费者将有净损失，而同时美国的总体贸易逆差也不会减少。

　　一个可以参照的案例是，轮胎特保案后，美国确实减少了从中国进口轮胎总量，但同期全球总进口量不减反增。2010年至2011年上半年，尽管美国从中国进口的轮胎数量比2009年下降了23.6%和6%，但从全球进口的轮胎数量同比分别增长了20.2%和9%。

　　升值幅度为轻，汇率机制为重

　　作为缓和对抗的短期应对之举，在美国参议院投票前，中国政府再次采用了人民币加速升值的做法。

　　9月下旬以来，人民币对美元升值加速，在美国参议院投票前达到6.3483，自9月20日以来升值幅度达到0.62%，较年初升值超过4%。投票结束后，人民币对美元中间价连续两日大跌，至10月13日达到6.3737。

　　与此同时，由于担心中国经济硬着陆，近期离岸人民币汇率持续低于境内市场，一年期人民币无本金交割远期(NDF)连续两周出现贬值预期。

　　不过，研究人士并不认为海外市场的贬值预期会短期内在在岸市场实现。财新传媒10月初对20家金融机构的调查显示，经济学家对2011年底人民币对美元汇率的预测均值为6.2944，显示仍有升值空间。

　　美银美林中国经济学家陆挺认为，虽然人民币对美元升值的空间相当小，但人民币对美元明显贬值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最基本的判断是，由于中国出口仍然极具竞争力和弹性，加之贸易条件有所改善，预计在未来几个月仍将维持稳定的贸易顺差。

　　宋泓对财新《新世纪》记者表示，在与美国的博弈中，人民币升值多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完善人民币汇率形成机制，使之能真正反映中国经济发展的基本面。

　　中国人民银行新闻发言人在就汇率法案的回应中称，中国加快推进人民币汇率形成机制改革，并已取得明显成效，人民币汇率正逐渐趋于合理均衡水平。同时公布的中国人民银行金融研究所报告称，2005年7月汇改以来，人民币对美元双边汇率升值30.2%，人民币名义和实际有效汇率分别升值13.5%和23.1%。

　　在连续多年的单边升值之后，有研究者认为，人民币升值压力未必会长期存在。沈建光指出，考虑到中国贸易顺差正在下降、投机性资产空间面临打压，加之中国开始进入全面通胀阶段，未来人民币升值的压力会减轻。

　　他预计，今年人民币对美元仍会温和升值，年底达到6.25左右。伴随着两年渐进升值的过渡期安排，2013年后人民币美元汇率逐渐接近均衡水平，建立真正的有管理的浮动汇率条件已经成熟。

　　是否调整既定汇改方针，顺势增加人民币的弹性，当是决策者面临的战略性选择。

　　中国农业银行战略研究部报告建议，要扩大人民币对美元汇率弹性，改变单边升值预期。日波幅限制主要用于市场不成熟或者特殊情况下防止汇率大起大落，不应成为一种长期政策。

　　目前，银行间市场人民币对美元汇率的日波幅被限制为±0.5%。“如果适度扩大波幅，当前贬值预期的出现无疑有利于改变长期存在的单边升值预期，有利于国内宏观调控。”农业银行报告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