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医保：艰难的公平

　　丁元骐

　　编者按

　　医保，关乎每个人、每个家庭的命运，也是本次“两会”的一个热点。从今天开始，我们将连续刊登东方卫视记者的“全球医保体制调查”，近距离透视英国、新加坡、德国、美国、俄罗斯、印度、中国香港等国家和地区的医保经验与教训，帮助读者更客观和全面地看待“医保”，并以实事求是的态度推进中国的医保事业发展。

　　英国医改与中国医改要回答的问题在本质上是一样的，那就是如何兼顾效率与公平。毕竟我们不仅要让老百姓能看得起病，更要把病看好

　　有一份调查显示，46%的英国人认为，英国政府上世纪最伟大的业绩，就是创建了英国国民健康服务体系，也就是人们常说的National Health Service，简称NHS。这个由工党在1948年倡导建立的重要社会福利，让英国百姓无论社会地位高低，收入多少，都能得到免费、公平的医疗服务。这项实施了半个多世纪的医疗福利制度也被全球许多国家和地区效仿。

　　但是，这个为英国人治疗病痛的“医生”，如今却成了一名“英国病人”。无论是百姓还是政党，都认为它需要动上一次大手术。

　　从看病到确诊用了两年时间

　　对于50岁的莱瑞和35岁的克来尔夫妇来说，今年最大的新年礼物莫过于儿子路易的出生。不过这个礼物代价高昂。由于无法正常怀孕，克来尔去年在私立医院做了人工授精，为此，夫妻俩用掉了2000英镑，也为此而负债。

　　克来尔告诉记者：“我们向父母借了钱，他们给了我们1000英镑，剩下1000英镑我们自己付，不过我们还是用了信用卡支付。”

　　其实在这之前，莱瑞夫妇一直在完全免费的公立医院治疗不孕症，但从看病到确诊，足足用了两年时间，而要做人工授精，则需要再等两年。

　　“我们实在等不及了，最后东拼西凑凑足了上私立医院的钱。”克来尔说。

　　调查显示，每年有15%的英国病人会选择去私立医院看病，而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会像莱瑞夫妇那样，因为去过一次私立医院就会倾其所有，甚至举债度日。明明有公费医疗不去享受而要去上私立医院，这后面隐藏着的，正是英国医疗难以言说的隐痛。

　　免费与公平的看病经历

　　在英国，除非是急诊，百姓生病后不能直接去医院，而是必须先到政府指定的家庭诊所和社区诊所，免费接受全科医生的初步检查。

　　布莱尔医生是一名有着27年从业经历的社区全科医生，负责2500名居民的健康。他告诉记者，患者只要拿着有他签名的处方去药房，再昂贵的药品也可以免费领取，病人只需要自付6.5英镑的处方费。

　　不过，如果病人需要进一步的治疗，转诊到医院，那么等待他的，可能将是一段非常不愉快的经历。因为在英国，除了急诊，几乎所有医院都需要长时间的排队等待。

　　布莱尔医生告诉记者：“假如你生了痔疮，上医院需要等六个星期。这不是急诊，但很痛，病人们会很抱怨，问我能不能帮他把手术提前？但六个星期已经是很短、很快的时间了……”

　　在公立医院，做B超、心电图等电子仪器的检查，一般要等12周，而要拿到医生的最后诊断书，则要等上整整六个月。如果运气不好，甚至连生孩子也要等。克来尔至今依然清晰地记得，她在分娩前一天的晚上8点就有了生产的迹象并拨打了医院的电话，但由于产房紧张迟迟无法住进医院。

　　克来尔这样对记者诉说她的遭遇：“他们说等着等着，结果我虽然前一天的晚上8点就有生产迹象，但一直到第二天早上7点才被通知可以进产房。非常吓人，非常恐怖。”

　　当然，漫长的等待有个前提，那就是全部免费和绝对公平。根据英国的强制转诊制度，患者只能到与自己社区对口的医院就医，加上医院所有费用都由政府负责，因此，公立医院之间不存在竞争，医生和护士的工资也与绩效无关，这保证了医疗公平性得到充分体现：在这里，不仅看病免费、吃饭免费，而且不设高级病房，病人更不可以多花钱点好医生，所有服务全部按需分配。

　　“医疗大锅饭”

　　记者采访了伦敦一家医院的院长。他这样评价NHS：“医院不介意你有多少钱，无论你是贫穷还是富有，无论你是什么种族，你的社会地位如何，每个人都可以在医院免费得到他所需要的治疗。这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

　　但是，绝对公平带来的效率低下也是无法回避的问题，这不仅表现在看病等候时间长，也表现在医院内部环境不良。一位伦敦市民对记者说：“不，一点也不好。医院很脏，每次我去公立医院都会担心交叉感染。”

　　官方数据显示，英国1184所医院中，只有50%的卫生状况还“过得去”，27%的卫生状况极差或令人无法接受，每年大约会有10万英国人在医院遭受真菌感染。

　　记者在伦敦采访时，英国各大报纸正在关注这样的头条新闻，由于设备老旧，缺乏足够的人手去消毒清洁，医院暴发了一种名为PVL的真菌感染，由于找不到有效的抗生素，一名护士和一名病人已经死亡。

　　历届英国政府都试图提高医疗体系的运行效率。布莱尔首相上台后认为，是资金不足导致医院设备陈旧和人手严重不足，并试图提高税收来增加医疗卫生的投入，但却遭到了纳税人的坚决反对。因为在英国人看来，20%到40%的税收已经很高，而且，拥有百万员工的“英国国民健康服务体系”之所以效率低下，症结并不是钱。

　　一位伦敦市民对记者说：“这个体系官僚现象也十分严重，有太多人不是医生和护士，只是坐在办公室里不干活。”一家医院的护士也认为：“我觉得有太多的管理人员，而且管理阶层比十年前要多得多。但是护士与病人的比例却没有任何变化。所以，就我个人而言，应该重新审视管理人员的数量。”

　　统计也显示，近30年来，政府医疗方面的支出一直在大幅增加。1975年，“英国国民健康服务体系”的预算占GDP的3.8%，2004年已经上升到8.7%，但依然入不敷出。一些激进的社会观察家因此认为，随着社会的发展，大包大揽的医疗福利体制已经过时，必须让英国医保体系从政府机构中脱离出来，走入市场，通过经济杠杆自我完善，才能提高效率。

　　英国“改革”论坛的首席观察员戴维得指出，我们需要NHS更灵活，医院之间需要相互竞争。我们希望人们不仅通过交税支付医疗费用，同时也能自己负担一部分医疗费用。

　　这种打破“医疗大锅饭”的呼声得到了一部分英国人的赞同，许多富裕阶层已经购买了商业医疗保险，希望在私立医院得到更好的服务。

　　一位伦敦市民对着记者的镜头说：“我想更多的人应该去买医疗保险，而政府不应该对此收税，更多的人应该为自己的看病埋单。”

　　兼顾效率与公平是世纪难题

　　但是，医疗保险价格不菲，通常每人每月需要交纳50英镑，相当于750元人民币，要覆盖全家每月要110英镑，将近1500元人民币，这让大多数习惯了免费医疗的英国人难以接受。记者采访中，有市民就认为：“有的人可能无法支付私立医院或者医疗保险的费用，但他们有享受最好治疗的权利。”

　　更让一些学者担心的是，随着私立医院和医疗保险业务的增加，英国的“国民健康服务体系”会受到严重威胁，并逐渐萎缩成一个只针对穷人的小范围医疗服务系统。到时候，曾经让英国人引以为自豪的医疗公平性将会全面瓦解。

　　英国皇家基金研究会NHS资深研究员罗弗认为：“公平是医疗系统最基本的特性，这对很多人来说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在英国，我们更关注公平，而效率比较差。NHS现在面临的挑战是，如何在公平不受影响的情况下提高效率。”

　　然而罗弗的理想对英国来说，可能是一个世纪难题。按照布莱尔政府最新制定的目标，到2008年底，英国人等待看病的最长时间不得超过18周，病人可以在自己居住的城市自由选择医院。但2007年新年伊始，一份政府报告却披露，以英国目前的医疗体制，要想实现这个目标，至少还需要14000名护士、1200名家庭保健医师和1100名门诊大夫，而目前，英国政府的医疗财政赤字已经高达700亿英镑。

　　在这些天的采访中，记者深切感到，其实英国医改与中国医改要回答的问题在本质上是一样的，那就是如何兼顾效率与公平。毕竟我们不仅要让老百姓能看得起病，更要把病看好。

　　(本组调查的同名电视系列报道从3月9日到15日在东方卫视每天18:30《东方新闻》和21:00《东方夜新闻》中播出。敬请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