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支持Flash

印度:令人愉快的混乱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3月02日 03:35 第一财经日报

  编者按

  2月3日~15日,复旦大学经济学院副教授陆铭参加了一个中、英、美三国学者组成的学术考察团赴印度考察。他逐日记载了他对印度社会、经济的所见与所思。本报在此选择刊发。

  讨论印度是不是会追赶上中国是一个没有太大意义的问题,对中国来说,应该看到的是,印度是一个充满活力的国家,有大量青壮年劳动力,基础设施正在改善,外资正在流入,社会不平等问题正在得到重视,增长的速度非常快

  2月3日

  小贩会用中文兜生意

  飞机凌晨到了新德里机场。机场很小,人们排起长龙等待入境。机场的

卫生间里,有人给刚洗了手的旅客递擦手纸,人力代替了机器。我一个劲说谢谢,后来同行的人说,他们可能是要收小费的。

  第一天没有安排学术活动,接待方带着我们去了总统府和印度门(为纪念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阵亡的印度军人而建的建筑)附近转了一圈。各种小商贩非常多,出售从袋装薯片、水果到邮票、明信片的各类东西。小贩们会用中文说“邮票”、“明信片”,可见中国游客在新德里已经多到了一定程度。

  新德里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市中心有古老而巨大的公园,而且免费,估计有几百年历史的老建筑的屋顶上,人们晒着太阳。

  绿化多的地方鸟就多。午饭后,我站在树下,中了“彩”──长这么大,头一次有自由飞翔的鸟儿把它的排泄物像炸弹一样扔在我的头上。

  2月4日

  强大的NGO

  高速公路在延伸,零星的工厂和现代建筑点缀在广阔的土地上。年轻的人们成群结队地沿着公路行走,我不知道他们走向何处——希望是与资本的结合之处。

  我们走访了哈亚那(Haryana)邦的一个村民社区组织——农村行动和进步社会中心(Social Centre for Rural Initiative and Advancement ,下称“SCRIA”)。在印度,非政府组织非常强大,在经济和社会生活中发挥着极重要的作用。SCRIA将村民(主要是女性)组织起来,通过一些项目来提高他们的收入和社会地位。项目分三种:一是进行自下而上的政治动员的项目;二是一般生活项目;三是资源管理项目。其主要目的是动员女性参加,只要女性参加了,乡村社会的组织就没有问题了。

  SCRIA创建于1979年。1980年得到来自政府的2万卢比,这是其第一笔资金。SCRIA的创始人是学社会学的硕士生,不属于任何党派。即使是今天,SCRIA也不属于任何党派或政治组织。作为SCRIA组织人员的个人,可以支持某个政党,但SCRIA必须是政治中立的。当翻译问SCRIA的创始人支持哪个党时,他说:“无可奉告。”

  从SCRIA出来,我们造访了一家当地的农户。女主人告诉我们,她参加了当地女性村民组织的小组后,开阔了视野,受到了培训,增加了收入,也提高了地位。现在,她们的小组又和邻村的妇女联手组织更大的团体,专门对付侵害女性的违法活动。她们问中国的女性情况怎样?同行的女同事说:在中国,女性是半边天。

  访谈结束后,几位受访的女性一起唱了首歌。翻译说,歌里唱道:“生了女孩也不要紧,要把她送去上学”,“我们女性每天存些钱,生活就会更好”。我们都觉得中国的“半边天”们也应该唱点什么,否则不礼貌。于是,女同事们选唱了《红色娘子军》。大家都觉得此情此景,非常合适。

  唱完了,哈佛的Marty Chen教授问这首歌是什么意思。听了翻译后,他又问红色娘子军“扛枪为人民”为的是什么人民。同事答道:为的是全体人民,包括男性。我觉得这一解读准确地反映了原来歌词的含义。

  回来的路上,有点堵车。印度司机把车开到五六十公里的时速,与前面的车距大约只有两米。划分车道的线在这条路上也显得毫无意义。但我相信,他们开车时有种我们不了解的规则,我们看着怕,而他们仍然觉得安全。

  2月5日 非正规部门的竞争力

  早晨起来在阳光下读报。《印度时报》刊载了BBC的一项调查结果,称受访者中,有71%认为“当印度人是自豪的”,60%认为“印度应该成为政治强国”,60%相信“印度应该成为军事强国”。

  调查还显示,55%的人认为“印度的司法体制能给予富人和穷人同样的待遇”;52%的人认同“女性在走向成功的路上不会遇到(与其性别有关的)障碍”,但55%的人认为“种姓制度对于社会和谐是一种障碍”,47%的人觉得“腐败在生活中是事实存在的,我们应该把它当作从事商业活动的价格来接受”……

  白天开始了第一天的会议,地点在印度应用经济研究全国委员会(National Council of Applied Economic Research)。

  近年来,印度的经济增长主要来自工业和服务业,服务业增长尤快。出口在增长,卢比在贬值。全国生产能力的利用率非常好,目前超过97%,而且近期一直在增长。通货膨胀率总体上不高,近期有小幅度的上升。农业的增长大约为2.6%,而农业人口占全国的60%左右。所以,经济增长对这部分人的影响较小。

  印度有着非常庞大的“非正规部门”(informal sector),又叫“非组织部门”(unorganized sector)。1999~2000年度的数据与1993~1994年度相比,非正规部门在GDP中的比重有所下降——1999~2000年度占54.3%,但在就业中所的比重在上升,1999~2000年度占87.8%,这一趋势可能扩大收入分配的不均等。有趣的是,这一趋势在很大程度上是由服务业的“非正规化”引起的,而服务业在经济增长中的贡献又在上升,所以非正规就业的增长可能也与生产率的提高有关。

  在印度服装业中,越来越多的小型作坊在分包服装生产,导致了就业的非正规化。在这一行业,非正规就业者的收入低、保障低,而政府政策似乎又意在进一步降低其收入和福利——这也许是为了提升出口竞争力,但对劳动者而言却是不利的。在其他行业,就业的非正规化和家庭作坊化也在出现。我的感觉是:就业的非正规化背后,是全球化带来的对劳动力市场灵活性和竞争性的更高要求。

  一个有趣的研究结果是:在印度经济开放的过程中,女性多的部门生产成本更低,所以,对这些部门产品的需求上升了。于是,尽管女性收入仍低于男性,但女性在开放的过程中却受益更多。此外,最低工资只是针对正规部门的管制。在开放的过程中,非正规部门的扩大是否对最低工资制度的规避?我的理解是:全球化、生产率的提高、经济的增长、非正规部门的扩大,以及收入差距的扩大,是一串相互关联的现象。

  印度的司机还是把车开得飞快,在拥挤而狭窄的街道上窜来窜去。很多车都没有后视镜,或者只有靠驾驶座的一边有一个后视镜。这估计是为了缩小车的实际宽度。据说,印度的司机相互撞车后,什么也不说就走人了。也许是他们的宗教让人学会了平和。

  2月6日 社会保障与种姓制度

  印度国大党主席索尼娅·甘地近日警告说,像国际商业巨头沃尔玛这样的外资进入印度,可能会使国内的小型零售商受损(印度的同事告诉我们,支持引进外资的印度人往往以中国为例,来说明外资的好处)……

  德里最近试行的一项学校入学规则,被认为是在“已经非常不平等的社会中制造新的种姓制度”。这项制度对孩子是否在某校有兄弟姐妹、父母是否该校校友、父母是否受过良好的教育等事项进行打分,以决定学生的入学权。这项打分制度满分为100分,其中有60分是在一个孩子出生时就决定了的。

  今天走访的政府机构是印度全国非组织部门企业委员会(National Commission for Enterprises in the Unorganized Sector)。这个机构负责为非正规部门的劳动力提供贷款、培训、社会保障等多方面的服务。2000年前后,印度的就业总人数是4亿左右,其中在非正规部门就业的人数达3.5亿~3.6亿。4亿多人中,2.8亿是农业劳动力(其中只有2%的农业劳动力是正规就业的),其余1.3亿的非农业劳动力中,70%属非正规劳动力。

  印度正在尝试建立“国家最低社会保障体系”,包括劳动者及其家庭的最低健康保障、生育保障、寿险、退休保障。如果一个人每年工作日达不到200个工作日,就可向政府申请失业保障。最低社会保障体系的资金由中央政府和邦政府共同负担,分别出75%和25%。印度建立了一个全国性的社会福利委员会,同时在邦一级设立委员会,负责社会保障体系的建立。

  在最低保障和贫困救助方面,中央政府每个月向每人提供400卢比的低保,还提供一定的粮食。在有些地方,邦政府还在中央政府标准的基础上提高标准。此外,贫困人口(约占总人口的28%)可拿到贫困卡,以优惠价购买粮食。

  上午的讨论接近结束时,委员会的主席来了。他说,印度政府必须解决“两个印度”——也就是贫富差距的问题,否则,政府就会被穷人抛弃。在印度的政治体系下,这将带来动荡。他提出的问题是:如何给控制收入差距提供依据?我说,尽管理论上收入差距对经济增长和投资可能有好处也有坏处,但从大多数实证研究(包括我们自己的研究)来看,收入差距对投资和经济增长的影响是负面的。

  下午走访的是印度的国家计委。如果不是事先知道目的地,走在那幢大楼里,很难相信那是国家级的政府机关,这既可能反映了印度的经济发展水平,也可能反映了印度中央政府的财政实力。据他们说,1993~2005年,印度的平均每年GDP的增长率大约为6.7%,平均工资增长实际约2%。

  印度的经济增长数字似乎没有中国高,不过我坚信,讨论印度是不是会追赶上中国是一个没有太大意义的问题,对中国来说,应该看到的是,印度是一个充满活力的国家,有大量青壮年劳动力,基础设施正在改善,外资正在流入,社会不平等问题正在得到重视,增长的速度非常快。与此同时,在印度的商店里,中国的产品非常少,在印度的大街上,还看不到中国生产的小汽车和大巴士。这是摆在中国人面前的机遇。

  晚饭时与接待我们的沙娜谈了很久。她说,种姓制度在印度的影响已经不像人们想像的那样严重,低种姓者完全可能成为收入和社会地位高的人。印度对于城市的定义是人口密度高于一定程度的地区,而其“城市化”并不伴随着劳动力的流动。因此,“城市化”本身并没有对社会结构产生重大影响。但是,劳动力的流动——特别是低种姓人群出于对于自己种姓身份的逃避而进行的流动——大大地减弱了人们与传统社区之间的联系,使得与种姓有关的社会结构的作用下降。

  我们还谈到印度的医疗。她说,公立医疗机构的确都提供免费服务,但它们的服务质量不高,事实上,通常人们宁愿到私立医疗机构去看病。当然,也有极少数的公立医院是非常好的,但是,这些医院的医生拿着相当于

公务员的高工资,而他们的服务质量又与收入不成正比。因此,从更长远的角度看,印度应该通过私有化来提高医疗质量。

  晚上在红堡(位于德里城东北部亚,是印度莫卧儿王朝第五代帝王沙贾汗的王宫)看了声光表演,内容是印度的历史。像斗牛场那么大的一片空地周围,有着造型各异的古老建筑。立体的声音效果从四周传出,让我感觉到印度是个伟大的国家——不是因为他们会用现代科技,而是因为他们拥有与别的民族不同的灿烂文化。

  2月7日 遥想中国当年……

  傍晚,乘飞机到了古扎拉特邦的首府阿默达巴德。我相信经济的快速增长一定是眼睛可以看到的巨变。同行的同事下了飞机就感慨说,这个地方与3年前他来的时候相比,“巨变”正在发生,广场、街道、人群都已经变化。上世纪90年代的中国,也是从这种转变开始了经济的起飞。

  夜幕下的阿默达巴德,空气里有种混浊的气味。破败的建筑中穿插着零星的高档房屋。拐了几道弯之后,我们的车停在一家豪华的酒店,让人觉得瞬间从人间到了仙境。酒店为我们的到来特别准备了加了咖喱的中餐。酒店临着一条宽阔的大河,站在房间的阳台上,所谓的贫富“两个印度”就展现在面前,让人有点晕眩。

  2月10日~14日 印度的“文明”和“不文明”

  印度有关

零售业外国直接投资(FDI)的争论似乎有了一些结论,在10种运动产品和28种电子产品方面,商业和工业部允许外资占有51%的股份。

  学术考察之后,我们自己包了辆车,组织了3天旅游。

  同事带来的自助旅游的书的封面上,作者用“令人愉快的混乱”来形容印度。观光活动的第二天,有同事说她喜欢上了印度,说她看到的印度非常“文明”。另一位同事反问:“文明吗?”我说,“你们说的‘文明’不是同一个意思。印度‘不文明’的一面,是可以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得到改善的;而它‘文明’的一面,是物质水平提高了也不一定有的。”

  3天的观光充满了我们与印度司机之间的争执,也让我们体会到了一个“部落”首领是如何产生的。根据旅游公司提供的合同,我们的旅游应该有中文的导游。但直到旅游结束,我们也没有见到一个中文导游。有一个景点,司机竟然没有提供导游。这还不算,在行程的第二天,司机竟然想直接把我们送到阿格拉。如果不是我们坚持斗争,中间有三个巨大的城堡和骑大象的活动就被漏掉了。斗争让同事们各自派上了用场,冲在前面的,自然逐渐成了领袖。

  尽管司机能骗就骗,黑了我们不少钱;尽管大街混乱不堪,连门都没有的小便池就在车窗外;尽管新德里国际机场的入口拥挤得像中国小镇的长途车站,但这些都丝毫不能掩盖印度作为一个文明古国而具有的辉煌。印度,令人愉快,又有点混乱。


发表评论 _COUNT_条
爱问(iAsk.com)
不支持Flash
 
不支持Flash
不支持Fla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