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经济失衡是如何被夸大的

　　编者按

　　上周四(9日)，美国公布了其2006年1月份贸易逆差数据，685亿美元，又是一个创纪录的数字。与此同时，美国公布的1月份对华贸易逆差也从此前一个月的163亿美元攀升至179亿美元。但是,美国的贸易状况真的那么差吗？以上两个数字，是传统贸易差额统计体系的计算结果。形成于上世纪40年代的这一套经济核算体系能够反映现在经济全球化背景下的真实 国际贸易情况吗？联合国贸易与发展会议全球化与发展战略司高级经济事务官李月芬在《国际经济评论》(2006年第1~2期)发表的《中国亟待建立一个以所有权为基础的贸易差额统计体系》一文，也许带给我们一些思考。

　　这种以生产所在地，而不是产品所有权来划分的国际贸易记录体系，扭曲了国家间商业活动的真实图景，已经非常过时，并且有很大的误导作用

　　本报记者 徐以升 发自北京

　　假设一家美国A公司在中国的分公司2005年向美国出口了价值10亿美元的商品，在当前的贸易差额统计体系中，这10亿美元会被记录为中国的出口和美国的进口。而在A公司还没有在中国设立分公司时，这只是美国的国内贸易而已。

　　今年1月底国家统计局局长李德水也曾表示，中国内地的巨额贸易顺差不过就是个“过路财神”，因为这里面有大量的加工贸易。

　　联合国贸易与发展会议全球化与发展战略司高级经济事务官李月芬在《国际经济评论》(2006年第1~2期)新近发表的《中国亟待建立一个以所有权为基础的贸易差额统计体系》一文中称，这种以生产所在地，而不是产品所有权来划分的国际贸易记录体系，扭曲了国家间商业活动的真实图景。现在这套贸易收支表编制体系已经非常过时，并且有很大的误导作用。政策制定者并不能据此准确、全面地了解国际贸易；而如果没有及时、准确的数据，政策制定就会存在偏差，也不利于大众理解或反映经济现实。

　　“中国亟待建立一个以所有权为基础的贸易差额统计体系。”李月芬表示，尤其是中国，应该尽快建立这样的体系，因为中国可能是目前贸易数据与现实情况相差最远的国家。

　　FDI跨越国界统计体系却仍囿于国界

　　“在过去的20多年间，世界经济环境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李月芬在文中表示，一方面，外国直接投资(FDI)使得国际商业活动变得没有国界；另外组装、加工中心也让中间商品的交易异常频繁。

　　以美国为例，2003年美跨国公司在海外的子公司销售额达到33830亿美元，而同年美国本土出口额为10040亿美元，不到附属企业销售额的三分之一。李月芬称，自19世纪80年代中期以来，与传统的跨境商业交易相比，跨国界的FDI改变了这一切。“跨国子公司的销售不包含在母公司所在国的贸易差额中，相反它们却被记入FDI东道国的GDP和贸易差额数据之中。”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当前贸易差额数据的收集整理体系，没有跟上经济全球化前进的步伐，因而不能反映实际情况巨大的变化。

　　“这就是当前贸易差额统计体系的荒谬所在。近十几年经济迅速全球化，完全打乱了自20世纪40年代开始一直沿用至今的这一套经济核算体系。”中国农业银行总行高级经济师何志成对《第一财经日报》表示。

　　李月芬介绍，国民经济核算的现行结构起源于20世纪40年代，而贸易差额制度的初衷是用来衡量跨境交易，因为当时FDI和中间产品交易并不重要。这样，进出口被定义为以国界来划分的商品流进和流出，贸易差额计算的依据也以国界来划分。

　　以当前规模庞大的美国贸易逆差数据来说，显然该数字并没有捕捉到美国海外子公司以及在美国境内外国子公司的贸易，而实际上这些交易额要比美国进出口总额大上好几倍。

　　“很明显，这样的数字误导了人们，人为地拔高了供应链下游国家的出口附加值。”李月芬说。而且，这些数据扭曲了国家间商业活动的真实图景，导致评估国家间贸易出现巨大偏差，误导了对不同经济体运行状况的认识，从而影响政策制定者和民众。

　　应该计算“过路财神”数量

　　在今年1月底的新闻发布会上，国家统计局局长李德水曾称，中国内地的巨额贸易顺差不过就是个“过路财神”，因为这里面有大量的加工贸易。

　　“问题认识到了，但如果有一个基于所有权的统计系统，将‘过路财神’的量计算出来，更真实的贸易数字会更具说服力，也能给政策制定提供更为准确的信息。”何志成说。

　　何志成坦言，实际上在这个被扭曲的统计体系中，以中国为代表的发展中国家担当了“冤大头”的角色。

　　“贸易顺差的数字被大幅放大，而实际上里面很多都不是我们自己的。大量跨国公司和来料加工的出口都统计在中国的贸易中，这不仅易引发贸易摩擦，还导致了人民币升值的伪话题。”他说。

　　李月芬也表示，从1993年开始中国成为发展中国家中最大的FDI接受国。截止到2003年，中国引入FDI共计5015亿美元，而FDI的输出仅有370亿美元，这种显著的不对称情况导致了贸易差额统计的严重偏差。

　　她在文章中称，如果考虑美国公司在中国的销售、关联方贸易以及中间产品交易双重记录的影响，中美双边贸易差额将会打一个大大的折扣。

　　李月芬还称，与日本不同，中国的外汇储备主要来源于资本账户而不是经常账户。2004年，外汇储备增加额中有34%是由经常账户所致，66%归因于资本账户。中国主要以FDI的方式吸引国外资金，其中约有一半转化为了中国的外汇储备。

　　美国的“真实”逆差

　　实际上，针对核算体系的缺陷，美国已经使用了一套补充性的、基于所有权的经常账户下美国国际交易账户框架，以此提供更接近现实的信息。

　　李月芬介绍，依据这个体系的估算，2003年美国贸易赤字被高估了1189亿美元，是总量的24%，如此庞大的误差再次证明了传统贸易差额统计体系的巨大缺陷。

　　然而，这种变化并没有得到认知，并成为决策依据。李月芬称：“根据这一补充体系，传统贸易统计框架通常将美国贸易逆差拔高了四分之一。令人遗憾的是，这一最接近真实的统计体系在其诞生后的12年来还没有被广泛引用和重视，政府和媒体仍然在援引传统体系下得出的贸易逆差数据。”

　　她举例表示，2004年，根据传统体系计算美贸易逆差达到创纪录的6660亿美元，并一度连续数月见诸报端。2005年3月美国国家经济分析局报告指出，美国公司2004年在海外盈利3150亿美元，比上一年增加了26%，这一数字相当于贸易逆差的一半，与庞大的贸易逆差形成反差。

　　何志成据此指出，如果按盈利能力为贸易额10%计算，那么美国的贸易盈余应该有25000亿美元，而中国的贸易顺差可能大幅降低。然而，这一报告引发的数据“猜想”并没有引起各方的注意，甚至经济学家也忽略了。“这既有发达国家战略上的考虑，也有新的经济理论没有跟上时代的原因，几乎没有人想知道扣除美国的海外经营和中间产品的重复计算之后，美国的贸易差额统计表会是什么样子。”

　　“尽管世界经济环境发生了巨大变化，政府决策和媒体报道仍是基于19世纪的贸易理论。如果贸易差额仅反映了一半的现实，而政策制定者却百分之百相信它，那么错误的认识肯定是相当普遍的。如果人们对贸易格局的本质和变化有一个较好的了解，那么错误的决策和认识所带来的消极影响将会大大减少。”李月芬说。

　　传统数字遮住了人们的眼睛

　　传统统计体系的数字显示，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发展中国家的贸易增长超过了发达国家。由于一些发达国家持续的贸易赤字，有人怀疑这些国家开始去工业化，越来越不具有竞争力。这一趋势一方面导致了一些发展中国家的过分乐观，另一方面导致了一些发达国家的沮丧。

　　而基于新统计体系的数据，将呈现出更实际的图景。李月芬称，过分乐观可能是不理智的，而沮丧则更是毫无理由的。

　　“每当美国贸易逆差数字又创新高时，这样一个扭曲的数字就会被拿过来要求人民币进一步升值，或是在货物贸易上施加压力。而实际上，美国的贸易逆差根本没这么大，只是传统的统计体系遮住了人们的眼睛，而后果却是美国要求中国承担本不该承担的压力。”何志成说。

　　根据统计，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FDI流量存在着巨大的差距。发展中国家FDI流入“飞涨”，而其FDI流出却微乎其微。截止到2003年，发达国家流入 57016 亿美元，流出72723 亿美元；而发展中国家流入22802亿美元，流出只有8587亿美元，流出规模只占发达国家的12%。

　　李月芬表示，发达国家的贸易增长率低于发展中国家，这一表面数据并不能证明发达国家的出口在减少。发达国家渐渐以海外子公司的形式分销服务与商品，以取代传统的跨境贸易，而这都隐藏在传统统计数据的背后。

　　被夸大的全球失衡

　　当前美国不断增长的贸易逆差，以及美国不断减少的个人储蓄率，被业界解读为全球经济不平衡的代表性数据。而在李月芬看来，“全球层面的不平衡是存在的，但问题是所报道的数据是否能反映经济现实”。

　　她表示，以下因素必须纳入考虑。首先，贸易逆差被认为是美国收支不平衡的罪魁祸首，2001~2004年美国逆差平均为年GDP的5%，然而根据所有权归属的统计，大多数年份美国贸易逆差被夸大了25%左右。

　　其次，当前美国低储蓄率的讨论没有考虑以下因素：一是企业储蓄(未分配的公司利润)在 2001 ~2004 年间从2.1%猛增至4.5%，来自海外经营机构的利润也上升了；二是在个人储蓄方面，据有关资料，由于

房地产、公司权益及共同基金的收入，2004年美国个人净财富为支配收入的5.6倍。

　　李月芬特别强调，根据

美联储对美国家庭财富三年一度的调查，直接或间接拥有公司股权的家庭，从1989年的31.6%稳定增长至2001年的50%。这说明美国家庭的资产组成已经发生了结构性的变化。而不考虑这些，是对美国个人净私有储蓄水平的低估。

　　“美国大量个人资产进入虚拟金融市场的现象，与经济全球化让传统贸易差额的统计失真一样，这个时代已经发生了变化，我们需要新经济时代的全新视角和经济理论。”何志成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