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专访 美国学者抨击汇率报复案

　　纽约报道

　　纽约曼哈顿，阿姆斯丹大道第122街上的“Foot Supermarket”，下午6点人来人往，一名中年妇女弯着腰，在一堆菠萝里面左挑右拣。

　　这位美国女人名叫lily，一个普通家庭主妇。当记者问她，在纽约生活每月要花多少 钱用于购买食品、衣服和其他用品时，lily显得非常羞涩：“没有确切的数据。”她马上认真计算，“大约1000元？”语气不能肯定。

　　令lily稍感宽慰的是，在纽约，很多消费品的价格正在下降，而其中“中国商品最便宜”。

　　不过她所面临的市场也许马上就要发生变化。当地时间4月6日，美国参议院以67票对33票通过了一项修订条文，即，假如中国不在六个月内调整人民币汇率，美国应对所有进口的中国商品加征27.5%的惩罚性关税。

　　但lily显然还不知道正在发生着什么。被问到假设中国商品在美国价格上涨27.5%时，她提高了嗓音：“为什么？为什么是那样的呢？太不好了！我买的很多东西都是中国制造的。比如衣服、玩具，还有工具……很多！”

　　“如果真的发生，那太可怕了”

　　如此惊愕的并非只有lily这样的普通市民，美国许多大牌经济学家，也都阴差阳错般的错过了获得消息的第一时间。

　　4月7日上午，世界银行驻华首席代表杜大为(David Dollar)、世界经济研究所资深研究员尼古拉斯·拉迪(Nicolas Lardy)从华盛顿赶到纽约；哥伦比亚大学经济学教授约瑟夫·斯蒂格勒茨、卡尔·瑞斯基加上正在哥伦比亚大学做访问的清华大学胡鞍钢教授，也在9点30分之前赶到会场。这里正在举办“中国经济的兴起”的学术研讨会。

　　正是由于参加会议，他们没有来得及阅读当天报纸。甚至连手中拿着一张当天的《华尔街日报》的卡尔·罗斯基，也没注意到一条有关中国的重要新闻——参议院提出对所有进口的中国商品加征27.5%的惩罚性关税的修订条文，已经被67：33多数通过。

　　直至中午，卡尔·罗斯基教授接受采访时，仍然不能相信事情已经真的发生。他急于看到英文文章。在哥伦比亚大学66C Seminar Room，教授借用一台学生的电脑上网查询。但是，美国主流媒体——《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今日美国》、CNN等都没有任何相关报道。此时，做出独家报道的《华尔街日报》正夹在教授的腋下。

　　甚至在听完记者口述该消息主要内容后，他还由67：33的票数推测：100位参议员全部出席会议的可能性是不是很小？这可能不是一次正式的投票？也许是属于调查性质？“看起来不像是真的投票发生了。”他仿佛松了一口气。

　　“如果是真的发生了呢？”记者追问。“如果是真的发生了，那太可怕了，也太坏了！”罗斯基教授毫不掩饰地说。罗斯基是一位经济学家，也是一位中国问题专家，在中国问题研究圈内富有声望。

　　“政客们总是不愿意谈判，而愿意(直接)付之于行动。”他说。“对于美国进口太多的中国商品，应该采取美国政府与中国政府之间的谈判方式，而不是采取投票的方式。美国产品在市场上没有竞争力，应该在自己内部调整和改革。”

　　实际上，中国的汇率政策一直都与美元挂钩，即使在亚洲金融危机的艰难时期，人民币也没有贬值。“世界很多国家都在感谢中国。” 罗斯基说，“由于人民币没有贬值，没有使危机加剧扩散。”他进一步指出，凡是因为汇率影响美中之间的关系问题，应该采取对话的方式解决，而不是搞报复性的行为。

　　说完这些活，教授又折转回来，补充了一句警告：“如果中国成功，世界则将成功，如果中国失败，也意味着世界的失败。美国应该提高自己的竞争能力，别一出现问题就迁怒别人——这是不公平的！”

　　“贸易自由化的逆流”

　　杜大伟也在中午刚刚听到参议院的消息。“作为世界银行的职员，我要非常小心地措辞，因为世界银行从不干预各国的汇率问题。”他十分愉快地接受了采访，但同时表示“不代表世行，只代表我自己”。

　　杜是世界银行中国蒙古局驻北京首席代表，自从接手北京工作，并给自己起了一个朗朗上口的中文名字“杜大伟”后，他很少接受媒体采访，处事低调。据知情者介绍，世行很多重要文件的起草都有他的贡献，他是一位受过良好训练的经济学家，在国际贸易问题方面独有所长。

　　“美国之所以有贸易逆差，主要是因为美国的巨大财政赤字是从外国借款而来。很不幸，美国解决贸易逆差寄希望于采用贸易保护主义的方法，而不是解决自己的问题。”杜大伟同样不认同参议院的举措。

　　杜认为，目前人民币汇率与美元挂钩的选择是合理的，也被别的国家所接受，不应指责中国操纵汇率，否则有欠公允。

　　回顾历史，杜大伟表示了担忧，他说：“1930年代全球经济大萧条的主要原因，是各国为了保护自己而各行其是。但是不能说中国人民币不升值是对自己有利，或者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承认历史的人都会知道，这样说对中国是不公平的。”

　　杜大伟预计， 27.5%的惩罚性关税将对双方消费者将产生巨大影响。“最主要的危险是，一旦实施并不能确定将永远停留在27.5%，国家贸易保护主义将越来越蔓延，惩罚性关税也将会进一步提高。一旦有先例，就会扩展到另外一些国家。”

　　在他看来，如果美国单方面采取惩罚性提高关税的做法，与其所倡导的全球化与贸易自由化将完全背道而驰。“毫无疑问，目前全球正在为新一轮的贸易自由化谈判，这种做法是全球化、贸易自由化的逆流，是一种倒退！”而尼格拉斯·拉迪也认为这一提案“非常愚蠢”，因为中国享受最惠国待遇，参议院的做法与条约是不相符合的。

　　多方博弈前景未定

　　“从决议案到法律案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但是无论如何，它的影响太大了。”哥伦比亚大学东亚研究所所长吕小波说。

　　了解美国政治运作常识的人都知晓，不能把美国当局看成铁板一块，它是多元组成的。两院(众议院、参议院)、司法以及白宫，还有媒体，各种力量的博弈最终形成美国国内外的重大决策。

　　就在参议院提出议案的前3天，美国财政部报告称，中国没有操纵人民币汇率。日前，财政部向国会提交的一份报告指出，美国的主要贸易伙伴都没有违反美国1988年制定的相关法律的“技术要求”。这一法律不允许别国通过操纵汇率来同美国进行不公平贸易，如有违反，美国政府将“采取贸易制裁措施”。

　　4月7日，美国财政部长斯诺更是出人意料。《华尔街日报》称，他指出国会议员应使用金融外交手段来敦促中国调整汇率。之后，提出修正案的参议员格雷厄姆表示，将和他的同伴舒默一道撤回该修正案。作为交换，参议员们将提出另外一个表达同样观点的单独议案，并将在7月27日以前进行表决。

　　然而，财政部报告也批评中国在过去10年把人民币固定在8.3元兑换1美元的低水平，不但令中国更加难于调控国内的经济软着陆，且累积大量外汇储备导致信贷增长加剧通胀。所以，报告促请中国应尽快采取更具弹性汇率政策，美方会从旁协助。

　　据罗斯基介绍，通常一个议案在参议院表决之后，还要通过众议院投票，如果两院达成一致意见，总统或是同意，或是使用否决权；如果两院意见不一致，将组成一个新的委员会进行调节；如果两院意见分歧很大调节不成，还将决定是否再次就相同问题重新投票。“这些程序做完之后最后才由总统定夺。历史上由总统否决的议案太多了。”

　　正因为此，可以说参议院提出议案只是起始第一站。

　　长期以来，美国参众两院“闹矛盾”的事例时有发生。经常是参议院提出某项议案被众议院否掉，或者反之。比如，美国众议院以282票赞成、134票反对，通过了共和党提出的“9·１1”反恐议案，其中新设的国家情报局局长一职引人注目。但让人出乎意料的是，尽管这个议案是共和党提出来的，参议院目前也由共和党把持，但这些措施在参议院却没有获得通过，其背后利益关系相当复杂。

　　一般来讲，众议院一直被视为保守主义---以国家利益的代表，而参议院则被视为全球角度。但是这次则不同，此项议案由参议院提出。2004年1月，美国参议院与中国全国人大建立了正式交流机制。双方签署了谅解备忘录，决定成立中国全国人大-美国参议院议会小组。美参议院迄今仅与英国、加拿大、墨西哥和北约建立了类似的交流机制。但是，只有一年多的时间，参议院该提案提交人纽约参议员查尔斯·舒默却说，“我们和中方谈了又谈，谈到我们脸都绿了。”

　　如果回顾历史的话，美国参议院曾投票给予中国永久正常贸易关系地位，美国众议院经过激烈辩论，也批准了给予中国永久正常贸易关系的议案。这一投票具重大象征意义，它是主张自由贸易的人与贸易保护主义者之间交火的关键。

　　但是好戏还能重演吗？在参议院6日投票之后，美众议院贸易委员会主席7日称：对中国进行贸易制裁将使美国和全球经济面临风险。他认为，对中国施加过多的压力将会起到反作用，可能导致中国银行体系承受重压，而美国那些依赖进口的企业将受到打击。如果中国这个大经济体经济受损，将导致全球经济陷入衰退。他表示支持布什内阁的观点，即敦促中国渐进地进行汇率制度的改革。而同一天，中国外交部发言人秦刚也在回应这一事件时表示，美国应从本国找原因来调整经济中的失衡。

　　·记者手记·

　　“中国是一个负责任的国家”

　　美国参议院这一提案的出台，恰如两把利斧，一斧砍在中国生产者头上，另一斧也砍在了美国消费者的头上。

　　当然，最主要的受害者将是中国。美国不从中国进口商品，还可以从墨西哥、印度等国进口，全世界无论是发达国家还是发展中国家，即使是亏本也都希望挤入美国巨大的消费市场。这一驱动造成美国在全世界各国获得可生产型消费品的价格几乎最低。

　　从美国国内来看，各种政治力量的博弈结果，无论是哪一方占上风，这一次战斗都只是刚刚开始。曾经倡导自由贸易和经济全球化的一些人，如今看到像中国这样的国家从其中获得利益，他们开始反省也许自由贸易和经济全球化搞过头了。这一反省的核心，反映了中国经济迅速崛起后的条件反射或者心理障碍。

　　现在，这种障碍又集中到了汇率问题上。

　　去年10月，国务院总理温家宝召开经济学家座谈会时说，中国政府无时无刻都在研究利率、汇率问题。前不久他又表示，人民币汇率升值与否是重大的经济政策，如何处理，关乎中国人民及国际利益。

　　温总理同时质称，任意让美元贬值而不采取措施，又是什么原因？他说，“中国是一个负责任的国家，在金融风暴时保持人民币汇率基本稳定。而人民币汇率的变动要有一定条件，最重要是要有一个稳定的宏观调控环境、健全的市场机制和金融体系。” 他强调，要有正确的方案，有利於人民币在合理均衡的水平下保持基本稳定，同时要增加人民币汇率对市场的弹性；要考虑一个适当的时机，才决定人民币能否升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