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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赵俊杰
2004年5月1日，在10个中东欧和地中海国家正式加入欧盟而举国欢庆之时，几家欢乐一家愁：土耳其政府被冷落一边，失落大于羡慕，毕竟这些新入盟国家实现的正是土耳其梦寐以求的战略目标。因此，在2004年12月12日欧盟峰会召开之前，土耳其总理埃尔多安对欧盟领导人发出一通牢骚。他强调，允许土耳其加入欧盟将弥补西方和伊斯兰世界的差异，
帮助避免爆发文明冲突，而拒绝土耳其将会使欧盟付出沉重代价。这番话听起来更像是政治警告，到底是何种缘由促使土耳其领导人敢于对欧盟“出言不逊”呢？
“没有一个国家在欧盟的门口等了整整41年”
使土耳其成为欧盟的一员，是历届土耳其政府长期追求的一个战略目标。早在20世纪上半叶土耳其成立共和国之初，土耳其国父阿塔图尔克就为土耳其制定了“揭开面纱，穿上西装，走向西方”的立国之策。遵循国父政治遗训，土耳其在二战后就已成为北约的正式成员。从1963年起，土耳其政府就与欧共体签署了《联系国协定》，开始了跑向欧洲终点的“马拉松”之旅。1987年，土耳其政府正式申请加入欧盟，到1999年12月，终于获得欧盟的候选国资格。但时至今日，比土耳其晚递交申请的许多中东欧国家，都如愿以偿地跨进欧盟的大门，而土耳其这个申请入盟的先行者，却仍然徘徊在欧盟的大门口。难怪埃尔多安总理最近发出这样的感慨：“与其他国家相比，土耳其在加入欧盟时面临更苛刻的要求。没有一个国家在欧盟的门口等了整整41年，我们已经达到了所有的标准，但欧盟还在犹豫不决。”
此前，欧盟委员会在2004年10月提出报告，建议欧盟启动与土耳其的入盟谈判，但到12月欧盟外长会议召开时，仍未就此问题达成协议。在这种背景下，埃尔多安对欧盟领导人发出警告也是可以理解的。他声称，接纳一个将伊斯兰教与民主结合在一起的土耳其，有利于促进不同文明之间融洽相处，因为土耳其是连接伊斯兰世界和其他世界的桥梁，是不同文明交汇的纽带。但如果欧盟只想把自己建设成为一个基督教国家的俱乐部，并拒绝接纳土耳其，那么将向伊斯兰世界发出消极信号，伊斯兰极端分子的恐怖行动就不会停止，甚至会继续扩大。
针对土耳其总理发出的牢骚和警告，2004年12月17日的欧盟峰会最终做出决定，将在2005年10月3日正式启动土耳其入盟谈判。这个决定终于让土耳其人看到了一线希望，但迄今为止，欧盟内部对此问题的看法仍存在明显的分歧。
反对方以法国和奥地利为代表。早在2004年5月欧盟迎来新一轮扩大之前，法国总统希拉克公开指出土耳其要想加入欧盟，至少还需要10到15年的时间。奥地利政府反对的理由主要是担心土耳其入盟会给欧洲经济一体化拖后腿。
赞同方包括德国、英国、西班牙、葡萄牙及比利时等，德国内政部长说：“不让土耳其入盟，它就有可能变成另一个伊朗。”葡萄牙外长蒙泰罗表示，土耳其基本兑现了欧盟要求它在政治上做出的改革，欧盟应当言而有信，再说欧盟将只讨论是否启动入盟谈判进程，而不会对土耳其入盟制定出时间表。
客观地说，土耳其政府十几年来为实现早日加入欧盟的奋斗目标，的确按欧盟的“达标要求”做出了不懈的努力。土耳其大范围修改了宪法和法律条款，扩大了法院权力，废除了死刑，修改了通奸罪，削弱了安全部队的权力，并在少数民族库尔德人地区推广使用库尔德语教学与广播，从而承认了库尔德语言的合法地位。这些政治改革措施得到了德国、英国及北欧等国家的充分肯定，自然他们在态度上倾向于支持土耳其入盟。相反，欧盟成员国中反对的国家也不在少数，他们认为土耳其在上述方面并未完全达标。
“若让土耳其入盟，那就是欧盟的终结”
在土耳其入盟面临的种种障碍中，一类障碍是可以逾越的，因为主要涉及一些技术层面的问题，甚至包括人权问题和民主问题；另一类障碍则难以逾越，即便能克服，也需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这类障碍主要体现为四个实质性问题：
首先是异质文明难以协调问题。欧盟是一个以基督教为主体的欧洲超国家政治联盟，对欧洲观念和同质文化的认同正是欧洲联合的价值取向。时至今日，德国当代哲学泰斗于尔根.哈贝马斯和法国哲学大师雅克.德里达，仍在呼吁欧洲必须在政治上实现一体化，强调要寻找一种能带动欧洲联合的共同价值观，即统一的“欧洲认同”(Europe Identity)价值观。在倡导新西学以促进欧洲一体化不断走向深入的同时，大部分欧洲人对土耳其的伊斯兰国家属性能否与欧盟的基督教传统政治文化相吻合持怀疑态度。毕竟，欧洲中世纪上演过的“十字军东征”正是两大异质宗教势力的争斗。政治文化和宗教观念的巨大差异，应该说是导致欧洲人对土耳其缺乏认同感的一个重要根源。难怪欧洲媒体讽刺说：既然95%的人口和97%的国土都在亚洲的土耳其有资格加入欧盟，那么其他国家如伊拉克为什么不能加入欧盟呢？法国一些领导人称，“难道我们想让伊斯兰的河水流进世俗的河道吗？”“若让土耳其入盟，摩洛哥也可以加入，那就是欧盟的终结”。面对欧洲人世俗的宗教文化眼光，土耳其想在短期内加入欧盟决非易事。
其次是欧洲地缘政治版图的变更问题。冷战后欧洲政治版图发生剧变，欧盟大力实施东扩战略和共同外交与安全政策，就是想掌握欧洲大陆的主导权，扩大欧洲在国际事务中的影响力，但并不想把欧洲的政治版图无限制扩大。即使是刚刚签署的《欧盟宪法条约》也明文规定：只有欧洲国家可以加入欧盟。土耳其地处欧洲的最远端，传统上又被归属于亚洲范畴，因此，无论从政治版图还是从地理归属来讲，它都很难被划归欧洲范畴，何况存不存在欧盟最后的政治疆界问题对于确保欧盟的性质来说具有决定性意义。虽然欧盟深知，土耳其的战略地位非常重要，欧盟吸纳了土耳其就等于掌握了通向中东的大门，但同时欧盟与中东之间将失去战略缓冲地带，欧盟将被迫卷入中东地区复杂的政治矛盾和斗争中。
第三是土耳其的政治分量和立场问题。目前土耳其人口接近7000万，预计10年后将超过8000万，按即将生效的《欧盟宪法条约》规定，土耳其在未来欧盟理事会中的决策权将与德国相等而超过法国。作为北约成员国，土耳其又是美国在中东地区的亲密盟友，其在国际事务中的立场更亲近于美国。一旦土耳其加入欧盟，必然增强欧盟内部的亲美势力。土耳其还是一个军事大国，现役部队加预备役人数超过90万，入盟后将成为欧盟第一军事大国，但由于奉行追随美国的防务政策，土耳其在欧盟中的强大军事地位，反而可能成为壮大欧洲独立防务力量的一个阻碍因素。这些都是法国政治家最不愿意看到的，所以法国反对的态度自然比较坚决。
再就是土耳其的社会经济问题。尽管土耳其整体经济实力位列世界第16位，但人均GDP还不到3000欧元，仅为欧盟成员国平均值的1／4，并且工农业生产水平较低。欧盟不少成员国担心土耳其入盟，既会影响欧盟整体经济发展水平，也会成为欧盟财政补贴的一个沉重负担，欧盟将为此每年至少增加250亿欧元的开支。另外，欧盟现有数百万土耳其移民，将来土耳其入盟后，还会有大量土耳其移民涌入，不但会冲击欧盟本已吃紧的就业市场，还可能影响欧盟的社会稳定和经济增长，对此欧洲国家不无顾忌。
综合观之，土耳其加入欧盟有一相情愿的味道，难度的确很大，但也不是不可能。就在土耳其总理埃尔多安发出警告后不久，2004年12月15日法国总统希拉克的态度来了一个转变：他在电视讲话中强调吸收土耳其入盟对法国有好处，表达了有条件对土耳其说“是”的立场，但仍声称土耳其入盟还有漫长之旅，并且要通过法国的全民公决。和其他欧盟领导人一样，法国决策者深感土耳其的政治经济分量，也深知欧盟在安全、司法合作及经济能源等领域需要土耳其。正是出于战略上的考虑，才使欧盟峰会能够与土耳其达成启动入盟谈判的共识。但要满足欧盟设定的各项入盟标准，土耳其政府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作者单位：中国社科院欧洲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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