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啸：永不结束的战争

　　本报记者 覃里雯 北京报道

　　晴天霹雳

　　2004年12月26日早晨。又一个轻松、宁静的圣诞假日，冬季的印度洋阳光眩目。

　　游客们在漫漫白沙上晒日光浴、扛着潜水器具走下沙滩、喝椰汁、冲浪、滑翔、尖叫、大笑。北欧游客尤其喜欢逃离本国的漫漫冬季长夜，在东南亚和南亚国家享受和风丽日和廉价的美食。圣诞节期间，仅有900万人口的瑞典就向泰国等东南亚国家输出10000至15000名游客。在这里，全球游客大军给贫穷的当地渔民带来西方音乐、坚挺的货币和短暂的恋情。

　　此时，在印度洋东部海底，巨大的印度洋板块正在缓缓移动，陷入缅甸板块边缘。

　　征兆出现了：在印度尼西亚苏门答腊岛北端的亚齐省，游客和渔民们感受到长达10分钟的地震，他们惊奇地发现，湛蓝的海水忽然后退了。

　　雅加达和曼谷时间早上8点之后，在漫漫太平洋中心一个名叫火奴鲁鲁的小岛上，在一个名叫“太平洋海啸预警中心”的地方，中心主任查尔斯.麦克柯里目瞪口呆地看到电视新闻里传来的噩耗。

　　“那时我们才知道，有些东西正在穿过整个印度洋。”麦克柯里对《纽约时报》的记者说。

　　与此同时，高达10米、时速500英里的巨浪已经呼啸着从北部苏门答腊岛西海岸扑上海滩，在压弯了的椰子树间卷走了一切：渔船、房屋、公共汽车、酒吧里成千上万的酒瓶、孩子和母亲……

　　海啸的起因是一场强达9级、源于印度洋底6英里、苏门达腊岛以西100英里处的海底地震。美国商务部国家海洋和大气局发布消息，称“这是自1964年3月27日发生在美国阿拉斯加的9.2级地震以来，地球上发生的最大一起地震，也是自1900年以来的第四大地震。”

　　当印度洋地壳板块插入缅甸板块下方时，大洋底部下沉，大片海水急忙流向低处，又从那里返回。就像一个盆子里的水在一番激荡中试图恢复平衡，它冲回盆沿上，溅了出来。

　　大地震将这场海啸一直送到了更远的地方：印度尼西亚亚齐省、印度东部塔米尔纳度省海岸、斯里兰卡海岸、泰国度假胜地普吉岛、缅甸、柬埔寨、太平洋岛屿马尔代夫……除了亚洲8国之外，甚至在距离震中4100公里之外的索马里海岸，都出现了整个渔村被卷走的情况。共有11个国家受到此次海啸冲击。在印尼的邦达亚齐，海水甚至冲入内陆10英里。

　　海水卷走了泰国国王21岁的孙子Poom Jensen和美国著名时尚摄影师费尔南多.本笱齐亚。

　　已经证实有5万多人遇难，但仍有很多失踪的人数尚未得到统计。在遇难者中还包括来自世界各国的游客(在泰国，外国人占死难者的20%到30%)，他们来自德国、日本、意大利、瑞典、法国、英国、美国、澳大利亚、比利时、丹麦、芬兰、匈牙利、荷兰、挪威、瑞士、土耳其、西班牙、俄罗斯、中国。“这确实是一场国际灾难。”美国前国务卿鲍威尔说。

　　“这次海难造成的死难人数是最大的，”美国商务部国家海洋和大气局海啸研究中心主任艾迪.伯纳德对《经济观察报》说，“在我的记忆里，上一次能够与这次海啸造成的遇难人数相比的海啸发生在1896年的日本，当时有64000人遇难。”但是，没有一场史载的海啸曾经影响过那么多国家。

　　灾难是无法理解的。“难道这是我们期待的命？亲爱的，你曾是我惟一的希望。”一个斯里兰卡男人哭着对他死去的女友说。

　　整个世界提出的是另一个问题：在这样巨大的天灾面前，我们能做什么？

　　救援幸存者

　　在大灾难面前，一切原有的冲突都不再重要了。

　　印度尼西亚多年陷于内战的亚齐省是受灾最严重的地区，受灾后，当地叛军宣布停战以便接受援助，驻守亚齐省的15000名政府军已经全部被动员去寻找幸存者。“他们所做的主要是清理尸体。”印尼军方发言人说。

　　当救援人员忙于在海滩上清理遇难者的尸体时，抢救灾区幸存者的日程也越来越紧迫。国际红十字会预计有100万人因这一自然灾难而流离失所。国际红十字会和受灾各国政府估计，约有几十万灾民被困在没有清洁水的户外。

　　“在最初15天中，清洁的水至关重要，因为井水已经被上涨的海水污染，而大量的尸体也可能造成污染。没有清洁的水，疫病就很容易传播。”麦克.德兰尼，OXFAM人道主义援助负责人说。

　　大灾难过后，如果不及时提供救援，霍乱和其他经水传播的疫病造成的死难人数可能超过自然灾难本身造成的损害。灾民面临的威胁还包括伤口感染、脱水和长期处于户外造成的热中风，断掉的电线可能在水中造成电击，等等。幸存下来的孩子也很容易因为缺乏照顾而染病。

　　受灾各国政府都在灾区设立了救援中心，并派出救援人员开展工作。但是，此次受灾国多为贫穷的第三世界国家，在处理灾情时能力非常有限，无论在物资、人力、通讯、协调还是医疗服务方面，它们都迫切需要国际援助。

　　世界各国已经纷纷做出反应，陆续将援助物资和资金送往灾区。其中中国政府决定向印度、印度尼西亚、泰国及斯里兰卡和马尔代夫提供总金额为2160万元人民币的食品、帐篷、毛毯等紧急救灾物资和现汇援助；美国许诺提供1500万美元的援助；日本许诺3000万美元的援助。加拿大、西班牙甚至波罗的海小国爱沙尼亚也纷纷提出了援助。

　　世界卫生组织、无国界医生等国际组织已经将医疗队伍、发电机和其他设备运往灾区，运送的救援物资还包括水桶、塑料布、蚊帐等等。在灾区成立了临时医疗中心。

　　世界卫生组织最近刚刚成立了一个指挥中心，用于对付传染病爆发的情况。现在这个中心派上了用场。13名医疗专家在中心指挥各地工作者，并有专门的热线供政府官员和私人医疗机构使用。这是在既往事件中得出的教训：由于缺乏沟通，在受灾地区经常出现同行间不必要的竞争，导致某些地区救援力量过多，而另一些地方救援力量不足的情况。因此，受过教训的国际组织学会了先派出人员进行调查，然后再通过协调分派人员和物资。

　　在纽约联合国总部27日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身为联合国人道救援协调员的埃格兰说：“这次灾难造成了成百上千亿美元损失，因此国际援助规模也将是有史以来之最。然而，目前国际组织必须集中精力帮助那些无力自救的重灾国家。”联合国人权事务协调处紧急救助协调人伊薇特.史蒂文斯说：“我们正全力帮助那些最需要帮助的国家，例如斯里兰卡和马尔代夫，印度和马来西亚虽然也遭到不同程度破坏，但他们的政府能够处理。”

　　永不结束的战争

　　海啸，在英文中称为“Tsunami”，源自日语“津波”一词。位于地球表面四大板块交界处的日本是遭受海啸袭击最多的国家之一，虽然不是惟一的国家。但是日本在处理海啸灾难方面是最有经验的。

　　在1993年7月12日，日本原有的经验遭遇了一场严峻考验，一场7.8级的海底地震将海啸带到了小岛奥尻。

　　在地震5分钟之后，日本气象局就通过电视和广播发出了海啸警报，此时，10到20米高的大浪已经击上海滩，卷走了一些来不及逃避的人。在一个叫Aonae的小渔村，1600名村民中的大多数在感到地震后已经迅速逃向高地，只有200多人丧生。迅速的反应——得益于政府教育、媒体宣传或集体记忆——拯救了村民的生命。

　　在过去一个世纪里，日本发生了150起海啸，其中15%是毁灭性或者致命的，也就是大约22起。这并不是非常惊人，如果把它和印度尼西亚比较的话。在过去一个世纪中，发生在印尼的海啸有34起，其中一半是毁灭性或者致命的。在1992年印尼弗洛斯岛发生的海啸中死亡1000人，此后的采访调查显示，大多数沿海居民不知道地震是海啸的前兆，不知要逃入内陆。同样，在1998年发生于巴布亚新几内亚的海啸中，死难者的人数大大超过此类海啸通常造成的后果。1907年该地曾经发生过一起大地震，但是海啸留下的结果通常太小，而且为时太长，很难留在一个社群的记忆里。这就出现了地震之后会有人走到海边去看，而遭到海啸袭击的情况。

　　目前，震惊中的东南亚和南亚各国开始考虑建设预警系统——目前在这些国家中，预警系统基本不存在。“不幸的是……这些(预警)设备很贵，我们买不起。”印度尼西亚气象地理局的一位官员说。

　　但日本的经验证明，这不仅仅是昂贵的设备的问题，对国民的教育所起到的作用在很多情况下更为有效。

　　事实上，昂贵的设备所起到的作用是微乎其微的，因为它并不能预测灾难。迄今为止，美国和日本都在这方面投入了上十亿美元的研究经费，但是迄今为止，能够办到的也只是预测地震在已发生地区重新发生的可能性，预测的时间只能精确在10到30年之间，这对建设水坝、电站、公路和输油管道来说是有用的，但对生活在这些地区的普通人毫无用处。科学家们早就知道印度洋在一段时间内会发生地震，但是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

　　“目前的科技水平还达不到这个水准。”美国国家海啸中心主任伯纳德说。

　　“根据数据资料显示，海啸的发生是毫无规律可循的。比如，20世纪70年代没有发生大的海啸，但在1990年到2000年之间则发生了好几起。每一个十年中发生的海啸的次数都不一样。”地震也一样。对地壳活动进行的跟踪记录显示，它比孩子的情绪要难预测得多。

　　有时，地震显示出预兆。在1975年2月4日的海城地震之前，地面提高、地下水位改变，鸟兽不安，中国政府随即疏散了数万人，两天后地震发生，人们幸免于难。但是这样的征兆并未出现在一年之后的唐山大地震之前。

　　其他的领域也还没有提供启示。“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成功证明气候和地震之间的关系——这并不意味着这样的联系就完全不存在，但是它尚未被发现。”

　　“我的水晶球一片漆黑。”伯纳德无奈地笑着说。

　　在理想状态下，建立国际合作对减小海啸的损失也会有帮助。

　　在发现海啸之后，“我们试图做一些事，但是当时没有任何预先计划，发出警报或者实施行动都是没有用的”，“太平洋海啸预警中心”主任查尔斯.麦克柯里说，“当时还是有一点时间——不很多，但是有一点——如果人们在马达加斯加或者非洲海岸上有所行动的话。

　　“一旦地震在海岸地区发生，如果我们能够测出海浪的高度和周期，我们就能够利用数学模型，对靠近海岸的海啸情况，也就是它可能造成的损害作出预测。”艾迪.伯纳德说。

　　也就是说，如果太平洋海啸预警中心能够在发现斯里兰卡海啸之后，迅速用电脑计算出海啸在印度洋上的活动，然后将警报传到非洲海岸，那里的当地政府可能会赢得一点时间，在海啸到来前疏散海滩上的人。在与时速500英里的海啸赛跑时，也许国际合作能够拯救1000个人的性命，这对他们的家人意味着整个世界。

　　对国民防灾知识的培训、政府的应急机制(包括对广播电视的利用)、交通设施的建设、医疗体系的质量、对自然灾难永不懈怠的准备，所有这些都在改善我们应对自然灾害的能力。如今，灾难所造成的伤害较之100年前已经减小了不止100倍，一场鼠疫扫掉一个国家的情况已经不再发生。正在印度洋沿岸数十万濒临死亡威胁的灾民们生还的可能性也比100年前要多得多。

　　这是一场永不止息的战争，有一天，随着地球温度的改变，海水可能会涌上陆地，将人类扫入大洋。在自然的暴戾面前，人类感受到作为茫茫大地上惟一智慧生物的孤独。正如诗人拜伦所写的诗句：“千帆徒然在你之上扫过；人类将地球标满废墟——而他的控制止于海岸。”但即便如此，在他自动缴械投降之前，他仍将保有生存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