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美“四大”会计公司再遇审计品质疑问

　　美国上市公司会计监督理事会最新报告指出，德勤、普华永道、毕马威和安永均应改进它们的审计作业品质。审查中发现了这几家会计师事务所忽略的重大稽核和会计议项，而且发现每家事务所的品质控管体系都有一些令人担心的问题。目前这4家会计公司每家至少受到SEC的一项调查，而且还将可能受到司法部的调查

　　文| 蓝马

　　在层出不穷的会计公司丑闻后，为提振投资人信心而于两年前由国会立法成立的美国上市公司会计监督理事会(PCAOB)，在8月26日发表了最新报告。报告表示，毕马威(KPMG)、普华永道(PWC)、安永(Ernst & Young)和德勤(De-loitte & Touche)四大会计公司未能正确诠释有9年历史的美国会计法规，错误地建议其公司客户低报债务，因而歪曲了它们原有的财务情况。PCAOB在这次针对会计审计业进行的检查中指出，四大会计公司在2003年为客户账户进行审计时，亦未能查出包括不当记录文件、算错普通股和延后支付税负、和低估紧急债务在内的其他审计和会计方面的问题。

　　8月26日发布的这份会计业检查报告表明，全美四大会计师事务所的企业财务报表稽核和品质控管工作有“重大”疏失，尽管整体而言尚不至于构成“负面评价”。虽然此次检查发现的问题多数都没有严重到会迫使企业重新修正获利，但仍有少数几个牵涉到债务分类错误的案例需要重新申报。就在今年4月，安永由于专业操守不当，被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暂停了未来半年接受新客户的权利。这次又出现了类似问题，令人对这几家大牌会计公司的信誉再度产生怀疑。

　　“四大”审计品质均有问题

　　有鉴于一连串企业财务丑闻都和会计作账瑕疵有关，2002年美国国会通过一项对会计业影响深远的沙宾(Sarbanes-Oxley)法案，创设非营利组织PCAOB取代过去会计业的自律机构。该委员会主要职责包括督察公开交易公司的稽核财报，制订会计稽核报告的标准和规则，以及调查、检视注册会计师事务所和个别会计师的运作是否符合相关规定。该委员会被赋予传唤相关机构说明的权力，并得以对稽核单位作出纪律惩处。委员会的5位成员由SEC指派。该委员会的资金来自公开交易公司缴交的费用，由SEC核准拨发。

　　PCAOB报告指出：“这次审查发现这些事务所忽略的重大稽核和会计议项，而且发现每家事务所的品质控管体系都有一些令人担心的问题。”PCAOB表示，德勤、普华、毕马威和安永这4家公司均应改进它们的审计作业品质。

　　由证管会指派委员的PCAOB，有权监管和规范美国会计审计公司。这次PCAOB对四大会计公司审计客户账目的政策、做法和程序进行了检查，发现这些公司竟然允许客户将部分短期债务错误地归类为长期负债。

　　公司不当分类债务的结果一般是低报现有债务，高报工作资本，扭曲公司账务状况，使其看来比实际更为强劲。PCAOB在检查账目时，还要求会计公司说服它们的客户重新申报财务报告。不过PCAOB没有指出会计公司的客户为谁。

　　自从前会计业巨子安达信公司(Arthur Andersen)因被发现未能阻止安然公司(Enron)进行会计欺诈，被判有罪和勒令歇业后，会计审计业即开始受到严密的监视。

　　PCAOB的首次检查仅针对这四大事务所2003年部分稽核工作，每家事务所都有16份稽核报告的细节受到严格检验。8月26日公开的报告并没有涵盖这次审查的所有内容，只有受审查的事务所自己才能拿到完整的报告内容。这是因为美国国会在立法之初，要求监督单位必须给予审查对象1年的宽限时间自行改正缺点。如未能切实改善，方可正式对外公开负面评估报告。因此，PCAOB在审查过程中发现的个别“重大问题”，只有相关事务所本身才会知道。

　　在这次史无前例的会计业检查行动中，多数被发现的问题都不至于严重到会迫使企业重新修正盈利结果的地步。但在几个案例中，由于这四大事务所都未能遵守美国有关债务分类的新会计规则，导致公司财报出现短期债务被低估、而营运资本却被高估的情况。PCAOB指出，德勤事务所有8名客户因为这项错误而重新申报财报，毕马威有6名，安永和普华也各有3名客户重新申报。

　　毕马威推销“滥用的”避税手段

　　另一热点新闻则集中在毕马威(KPMG)，根据一个最近公开的内部电子邮件透露出来的消息，这家会计师事务所在讨论向客户推出一种新的避税计划。这个计划和它们2年前被美国联邦税务局(IRS)禁止的同类计划非常相似。这些新的文件是从参议院的一个特别委员会中披露的。虽然尚无消息证明KPMG是否正在推销它们的新计划，并且KPMG发言人也在新闻发布会上说，它们已采取有力手段，重组了它的税务部门，也更改了管理人员规定，表示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但相关文件表明，KPMG新版的避税计划明显地带有原先被禁的名为《海外投资战略》的旧版计划的烙印，甚至比原先的计划走得更远。

　　去年，美国国会的调查人员发现，毕马威会计师事务所出售一种避税产品，使它的客户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少缴纳10多亿美元的税收。毕马威曾利用该事务所的电话营销部，进行积极的推销活动，将该产品出售给目标客户。调查报告证实，这类过去仅由专业人士有限推销的避税产品，在过去5年里，被美国一些最大的专业公司推向了大众市场。“真正的推动者是设计并推销这些税务计划的专业团体，”参议员卡尔列文说，“它们开发出这些滥用的避税手段，并积极加以兜售。”

　　对财政部和国税局而言，避税手段一直是反复出现的问题。与此同时，打击这种做法的政治意愿不断增强。在美国媒体披露了安然如何用会计花招逃避了数十亿美元的税收后，国会议员便开始关注这个问题。在会计行业进行的广泛改革过程中，避税手段也引起人们的关注。

　　内部知情人士向参议院的一个附属委员会举报了毕马威的做法，该委员会便开始针对毕马威公司展开调查。上周的听证会主要针对该公司的几名税务专家。据称，KPMG从这些计划中已经获利约1.24亿美元。

　　现在，PCAOB制定了新的审计规则，命令审计人员搜罗公司欺诈的证据，制裁不守规则的审计人员和会计公司。看来，PCAOB在修补会计体制漏洞方面，其衡量标准不在审计方面，而是公司避税问题。原因很简单，税务服务占到全美四大会计公司总营收的1/3左右。税务服务主要分为两大类：一是报税——基本上是为公司纳税人和担任公司管理层成员的个人纳税人提供报税服务；二是税务规划——这项业务尤其有利可图。四大会计公司雇用的律师和会计人员，不会去审计一个卖柠檬水的摊子，相反，他们成为州税、联邦税及国际税方面的专家。过去20年来，这群由税务专家组成的并不招摇的大军，使用各种方法帮助美国公司降低应缴纳的所得税。

　　翻手避税咨询　覆手审计

　　典型案例不过如此：某公司对竞争对手因为税负较低而获得的较高盈余感到不满，便雇用四大会计公司中的一家重新规划其全球税务策略，要求将总税率降低。然后，会计公司就会提供一系列的避税措施，简单的有增加向当地慈善机构的捐赠，复杂的有将整个业务部门撤出税负高的国家等措施，可谓五花八门。客户公司的税务部门然后从中加以选择，挑出优化策略——通常是最不易引起舆论注意的。根据各个公司的具体差异，这种方法每个纳税年度可以节省数千万到数亿美元。用不了多久，这种大规模的避税在财报上就反映为利润的增加，在市场上就表现为股价的上扬。

　　公司采用这种大胆的税务规划不必担心引来注意。首先，公司无需在年报上公开其税务方针和具体的策略，只需按要求披露总的执行税率即可；其次，非常复杂的国际避税措施使得公司业务所在国都承受了一定损失，因此，单个国家很难因为税收减少而感到不安；第三，公开采用大规模避税措施的现象，到1990年代末期才开始急剧增多。当时，公司面临着增加营收、实现股价目标的巨大压力。事实上，好多年来，许多美国工业巨头——像IBM、通用电气及通用汽车——的爱国热情已经消减殆尽，不再以上缴巨额税金为荣了。

　　税收流失造成的影响，今天已是随处可见。全球会计公司尤其受到指责，因为它们的核心产品———审计服务的质量严重退化，所以成为被攻击的标靶是很显然的。会计公司如果同时承担审计客户的税务规划业务，就会产生严重的利害冲突。这已经是一个公开的事实，问题是PCAOB会不会把目光投射到这一点上。

　　要解决公司避税的弊端，PCAOB必须回答一个问题：这类避税措施中的大多数，即使被国会视为合法，真的能够在公众利益方面产生公平的结果吗？2000年，全球性会计公司成功地游说美国证管会前主席李维，使其相信税务业务是做好审计工作的一个不可分割的部分。然而在Enron、WorldCom、Global Crossing、Tyco、Ahold和HealthSouth等诸多丑闻之后，这个所谓的理由已经完全站不住脚。严格审计的关键是诚实、专业的怀疑精神以及采用健全的审计标准，而不是从会计咨询或税务规划业务中收集来的无关信息。

　　安然在申请破产前的好几年中没有向联邦财政缴纳一分钱的公司所得税，这是一个不应当忘记的教训。如果一家公司经过会计公司的点拨，使得应税所得降低为零，这很可能意味着它还有其他见不得人的勾当。原本共称为“五大会计公司”之一的安达信会计师事务所的破产，使如今的“四大”也是人心惶惶。

　　会计公司不相信丑闻？

　　美国各大公司会计丑闻不断，固然有很大原因是高管人员的激励与监督机制存在问题。众所周知，近年来，欧美许多公司为提高决策效率和鼓励创新而弱化了董事会监督机能。公司经理层在权力扩大的同时，又通过股票期权的方式将个人收入与公司股票价格联系起来，却没有对期权的出售作限制性规定。当真实的利润无法支撑高扬的股价，做假账似乎成了惟一的选择。这样的激励机制理所当然地成为做假账的内在动力。

　　但另外几个重要原因却都和专业会计服务行业有关。

　　首先是会计准则给丑闻提供了可乘之机。当分析美国大公司出现的财务造假原因时，美国会计准则成了众矢之的。安然事件发生后，安达信的CEO向全球发出的公开信的观点是：目前的会计方法已落后于时代，而滞后的会计准则便给美国大公司提供了财务造假的机会。全球经济日益加深的广泛性和复杂性，不仅给会计判断增加了难度，而且还使得一般股东无法理解倒底哪些属于关联交易，哪一种会计标准才更适合自己的企业，或者资产到底该如何估价。但在这种情况下，真正导致犯错误的不是会计标准，而是实施会计标准的人。

　　其次，相关会计公司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在安然、世界通信等公司的假账丑闻中，以安达信为代表的会计师事务所都曾经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安达信被迫解体后，毕马威公司也被SEC罚款500万美元。目前德勤、毕马威、普华永道和安永这4家会计公司每家至少受到SEC的一项调查，都是丑闻缠身，而且还将可能受到司法部的调查。所有4家公司还都面临投资者的起诉。个中缘由，在于会计师事务所不但能从这些大公司每年得到不菲的审计收入，同一家事务所既从事财务审计，又进行咨询服务，左手出主意，右手查自己，不可避免地损害了注册会计师的独立性。

　　第三，会计监督机制过于宽松。美国的会计监管实行的是民间自律模式。美国注册会计师协会(AICPA)自设立以来，一直扮演双重角色：既是注册会计师合法权益的守护神，又是注册会计师执业行为的监管者。但注册会计师的执业资格由各州授予，对违规注册会计师的制裁也由各州负责，AICPA在这方面缺乏相应的权力。

　　由纽约联邦储备银行前总裁麦克唐纳领导的PCAOB，试图要求会计审计业承担更多的责任。麦克唐纳说，他们也要求会计公司检查它们客户的内部控制系统，以确保所有的收入和成本得到正确记录，并使欺诈风险降到最低。但他同时表示，这份报告提出的批评并不足以构成整体负面评价，“没有任何发现动摇我们相信这些事务所能执行高品质稽核的信心。”

　　尽管针对8月26日出炉的这份PCAOB的调查报告，四大会计师事务所都抱持肯定态度，同时亦都表示将致力改善它们的稽核工作。但造成会计和审计频出状况的问题，目前PCAOB也找不到任何更合理的办法加以解决。人们还可以相信这些会计公司吗？可能会计公司与PCAOB之间玩的正是一种“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游戏，这种市场经济下的大游戏不会停止。显然，这种游戏也无助于提高四大会计公司已受质疑的公信力。

　　安达信——

　　因“失信”解体的

　　原第五大会计师事务所

　　安达信(Arthur Andersen LLP)创立于1913年，是全球第五大会计师事务所(2001财年全球营业额为93.4亿美元)。安达信公司曾代理美国2300家上市公司的审计业务，占美国上市公司总数的17%；在全球84个国家设有390个分公司，拥有4700名合伙人、2000个合作伙伴，专业人员达8.5万人，这些分公司同属于“安达信国际” (Andersen Worldwide)。

　　“安达信国际”与各个会员公司的关系并非人们通常理解的母公司与子公司的关系，更像一个协调性实体公司——由全球会员公司组成的松散网络；每个会员公司都与“安达信国际”签署会员协议，大家共用“安达信”这一品牌，共享基础设施，共摊管理成本，但是当某个会员面临破产风险时，其他会员可以自行脱离。

　　2001年12月2日，世界上最大的能源、商品和服务公司之一，曾名列《财富》杂志“美国500强”第七名的安然(Enron)公司突然向纽约破产法院申请破产保护，该案成为美国历史上最大的一宗破产案。受安然破产丑闻影响，负责安然审计工作的安达信也因之解散。

　　安达信崩溃的直接原因是严重违规操作，销毁了有关安然的审计文件。这等于是帮助安然公司“造假”、“售假”，虚报盈利欺骗投资者，失去了公司立足之本的诚信。

　　2002年1月，安达信承认销毁有关安然的文件。3月14日，美国司法部对安达信提出刑事起诉。10月16日，美国休斯敦联邦地方法院判定安达信妨碍司法调查罪名成立，罚款50万美元，并禁止它在5年内从事相关业务。这使安达信也成为企业财务丑闻爆发后唯一被判有罪的公司。安达信本想让旗下的休斯顿分公司当替罪羊，通过销毁文件来摆脱与安然的干系，以免使整个公司信誉扫地，但这种严重违规的办法非但没有起到丢卒保车的作用，反而加速了安达信的信用崩溃。

　　在法院正式判决下达之前的8月31日，安达信美国公司宣布从即日起放弃在美国的全部审计业务，正式退出其从事了89年的审计行业。而安达信在欧洲和亚太地区的各个分公司分别并入了安永、普华永道和毕马威等其他会计师事务所。安达信自此烟消云散。

　　安达信曾被认为在会计业混业经营方面最有“进取精神”，它的合伙人中有近60%来自税务、业务咨询及公司财务操作等非审计业务；2001年，安然公司付给它的5200万美元的报酬中一半以上的收入(2700万美元)是用来支付咨询服务的。

　　在会计师事务所不断的扩张中，审计造假已成普遍难题，在安达信事发之前3年中，美国涉及盈利报告数据失真并予以修正的大公司的数量有233家，在每一家的背后都有相关的会计师事务所做假。从这个意义上说，安达信的诚信危机不是它一家的诚信危机，而是整个会计行业的诚信危机。并且，这场危机并未因安达信的解体而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