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兰通过欧盟走向世界

　　本报记者 覃里雯 波兰华沙报道

　　一个中年男子在临时架起的铁栏杆旁使劲挥舞红白色的波兰国旗，高声叫喊：“不愿加入欧盟的人都滚去找卢卡申科(白俄罗斯总统，与欧盟关系不佳)！”

　　这是4月30日接近午夜的华沙，匹乌苏斯基广场寒风瑟瑟。还有一个多小时，这里就 要举行庆祝波兰加入欧洲联盟的升旗仪式以及全国直播的音乐会。波兰总统亚历山大·克瓦希涅夫斯基将主持这一仪式，波兰政界和宗教领袖，包括波兰总理莱舍克·米勒、议长约瑟夫·欧莱克斯和波兰首席红衣大主教约瑟夫·戈兰帕将在仪式上发表讲话。

　　与此同时，从波罗的海到塞浦路斯，10个欧盟新成员国：波兰、匈牙利、捷克、斯洛伐克、斯洛文尼亚、爱沙尼亚、拉脱维亚、立陶宛、马耳他和塞浦路斯都在举行加入欧盟的庆典。欧盟委员会主席普罗迪冒雨参加了在意大利和斯洛文尼亚边境地区举行的庆祝仪式，并与两国首领在海拔1500米的阿尔卑斯山上紧紧握手。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正在创造历史。”亚历山大·克瓦希涅夫斯基(Aleksander Kwasniewski)对数千名聚集在广场上参与庆典的群众说。

　　“欢迎来到欧盟，”他说，“梦想正在变成事实。”他自豪地提到，波兰已经“通过了我们自愿参与的欧洲的考验”。

　　十五年的自习课

　　克瓦希涅夫斯基所说的考验，指的是波兰15年来通过全面改革达到加入欧盟标准的过程。

　　1989年，波兰的团结工会与当时的共产党政府举行圆桌会议，达成协议，开始全方位改革，实行多党制和议会选举制、分阶段进行大规模私有化和开放市场。新政府随即与欧洲共同体签署了贸易和经济合作条约，此后波兰与欧盟之间的关系稳步靠近。1994年4月，波兰正式提出加入欧盟的申请。

　　在这个过程中，波兰人经历了金色梦想——极度失望——现实主义的认识过程。

　　变革之初，在冷战后期有机会接触到西方媒体的波兰人曾一度期待，资本主义制度将迅速带来闪亮的汽车和家用电器，以及像法国人那样舒适自由的生活，这是全民支持向自由市场经济转变的原因。当然，这一转变也是波兰加入欧盟的前提，后来，通过有条件地向预备成员国发放基金，欧盟的协助和鼓励稳固了这一过程。

　　“在1989年，当时的副总理兼财政部长巴塞罗维奇向人们许诺，在他的改革计划施行之后，100天之内一切都会变好起来。”TIGER研究院研究室主任马钦·皮亚托考斯基说。TIGER研究院是波兰研究转型、经济一体化和全球经济的一个著名智囊团。在巴塞罗维奇做出这个许诺的之前，波兰政府外债高筑，外债达4000亿美元，国内经济已经无法运转。从美国回到波兰探亲的人们给亲戚带回肥皂、牙膏和咖啡，但是这些东西通常在海关就被没收了。

　　巴塞罗维奇进行的改革(称为“波兰休克疗法”)基于如下原则：国有资产私有化、自由竞争、资本完全自由流动、允许货币兑换、创造有利于私营企业的崛起和消除或限制国家垄断的条件。

　　100天之后，巴塞罗维奇的许诺落空了。1990到1993年之间，波兰国民生产总值平均增长率是-12.5%，就业增长率一度达-15%。通货膨胀，供应极度短缺(肥皂和牙膏依然是大问题)，而曾经习惯于百分之百就业率的波兰人发现自己处于前所未有的巨大不安中。

　　但是情况随即转好，波兰成为中欧各国中第一个“扭亏为盈”的国家。1994年到1997年，国民生产总值增长27.7%，1998到2001年之间为15.3%，这两个阶段的就业增长率也超过了6%。这其中部分原因在于波兰改革得到西方各国支持，外债得以减免50%；此外就是大量外资的引进，从1989年改革开放到2003年6月，波兰共引进外资683亿美元。外资占据了波兰制造业和金融服务业的主脉。英语成为雄心勃勃的波兰年轻人的必修课，一张印有英国女王和王子像的英语学校的广告海报张贴在但泽三城的大学区，广告词是：“他们讲英语，你呢？”。

　　2001年，受到全球经济衰退的冲击，波兰经济增长骤然下降，但是从2003年开始又再度攀升，预计今年经济增长率将达到5%-6%。“我们在几年内甚至可能达到中国的发展速度。”波兰环境部长泽斯沃·斯勒加克说。人们都看到了全球化这个硬币的正负两面，但是没有人想再回到过去。即使是通过反对自由市场而获得支持的自卫党领袖、民粹主义者安德鲁·莱帕也从未说过反对波兰加入欧盟。

　　波兰当下的问题主要是高居不下的财政赤字、糟糕的医疗保险体系和高达20%的失业率。关于高经济增长为什么不能带来高就业率，经济学家们给出了各种各样的解释。不管怎样，在过去的日子里，波兰人学到了很多东西。“人们发现，资本主义是一个需要在其中勉力奋斗的体系，国家包办一切的日子一去不返了，所以他们存在很大的心理落差。”TIGER研究院年轻的马钦·皮亚托考斯基说，“但是，一旦他们真正适应变化，学会选择更有流动性的生活，选择不断加强职业教育，他们的生活是会改善的。”他确信波兰部分地区的高失业率是由当地人固守已有生活方式造成的，“假如他们愿意离开家乡，到华沙来，在这里找到工作的机会就多多了。”

　　“年轻人经常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在谈话告一段落，走向餐厅的路上，年纪较大的瓦尔德马·霍夫教授愤愤不平地对记者低声说，霍夫教授是华沙企业管理高等专科学校的国际关系专业系主任。“他们不知道情况会糟糕到什么地步！我知道什么是资本主义——我曾经只拎一个小皮箱到纽约去，但是市场上根本就没有工作！”

　　许多政府官员期待，在加入欧盟之后，波兰人可以无需签证到更发达的欧盟国家旅行，部分国家对波兰开放了劳工市场，能够部分缓解波兰的就业问题；其次，欧盟拨给新成员国帮助它们发展和转型的基金，如果利用得当，也能够创造就业——在这个方面波兰有两个先例可以借照：西班牙和希腊。1986年西班牙加入欧盟之后经济繁荣，因为政府成功运用欧盟基金改造了国家财政体系，并且继续放开经济管制，这带来了经济的快速增长，生活水平上升，并且在一段时间痛苦的结构改造之后，降低了失业率。而希腊则把几十亿的欧盟基金浪费在支持没有希望的国有企业上。如何吸收和有效利用欧盟基金是波兰加入欧盟之后的一个重要议题。

　　傲慢的欧洲？

　　在开放劳动力市场方面，老欧盟成员国非常不情愿。他们担心从东中欧各新成员国涌来大批廉价劳动力，占据本国业已紧张的工作机会，德国和法国尤其如此。波兰的平均工资是每小时5.35美元，低于德国平均工资的六分之一，而大规模的廉价劳动力跨越波兰与德国漫长的边界线并不是困难的事。

　　目前，除了英国和爱尔兰以外，其余13个老欧盟成员国都没有履行承诺，对各国放开劳动力市场，这也使波兰人颇为失望。波兰政府计划对那些不向波兰开放劳动力市场的国家予以回击，也限制这些国家的公民在波兰工作。

　　但是事实上，富有的欧盟国家在上世纪90年代已经开始担心大批廉价劳动力会从前苏联阵营涌来，当时人们担心会有250万左右的移民，但是过去10年里真正的移民不过是这个数字的十分之一左右。而且，专家们认为，要移民的早已经移民了。时至今日，来自波兰贫穷地区的劳动力早已在欧洲各地非法工作多年。根据《卫报》的一篇报道，一个波兰东部小镇的居民每年乘22个小时的公共汽车两次到布鲁塞尔非法打工，这样的工作甚至从上世纪80年代末就已经开始了。“该移民的早就这么做了。”记者伊安·特雷诺写道。

　　“我不会选择到其他国家工作，”华沙大学半导体专业21岁的学生安德鲁说，“我的英语说不好。”即使学习英语是很容易的事情，他也对出国工作不是很感兴趣，“我更喜欢在波兰工作。”

　　这使许多研究移民的专家的观点得到证实，国际劳工组织国际移民组主任马诺诺·阿贝拉对英国《卫报》说：“未来五到十年内我不认为(欧洲移民)会有多大变化。”欧洲委员会预计，在欧盟扩大之后，劳动力流动会是“小规模乃至有限的”，大约到10年之后会达到每年10万人的规模。“欧洲人不喜欢过多迁移。”阿贝拉说。

　　无论如何，老欧盟成员国在纳入新成员国时带着些微傲慢，德国外长菲舍尔把欧盟扩容说成一个老成员国无私奉献的决定：“在苏联帝国瓦解后，欧盟必须对东部打开大门，否则欧洲一体化的理念将受到损害，甚至毁灭自身……一个局限于西欧的欧盟将永远必须对付一个分裂的欧洲体系：西欧一体化，东欧则限于权力均衡的旧体系之中，面临民族主义意识形态的永久威胁对峙……在长期看来这会使欧洲成为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大陆，在中期时段这些传统冲突将再度从东欧转移到欧盟。如果情况如此，德国的损失会尤其巨大。”

　　这样的叙述有意无意忽视了欧盟老成员国在欧盟扩容后获得的便利和机会，东中欧庞大的廉价劳动力市场和消费市场，丰富的资源，移民带来的活力，等等；而且，即使在利他主义的态度上也略带勉强。“欧盟国家没有给东中欧国家提供一个马歇尔计划(二战后帮助德国复兴的经济援助计划)。”但泽大学图书馆管理员雅尼抱怨，“他们说，在我们这个时代应该由跨国公司来完成这样的计划，但是匈牙利在整个上世纪90年代对外资的自由放任态度并没有带来更高的经济增长。”

　　无论如何，加入欧盟的波兰学会了不要对某个转变寄予过多的期待，它学会向更广阔的世界发出邀请，寻找机会。华沙企业管理高等专科学校的国际关系专业系主任霍夫教授正在扩展华沙企业管理高等专科学校的国际部，希望该校吸引更多的中国学生。“我们认为中国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国家，充满了机会。”他认真地表示希望寻找愿意到该院任教的中国专家教授。波兰信息和外来投资署署长安德烈·兹德比斯基在一个小时的专访中发出了对中国投资者的热切邀请。你可以看到，跨入欧盟大门的波兰已经迅速为走向世界作好了准备，这正是15年前波兰人梦想的最终所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