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苏还是昙花一现？ 日本经济“花期”有多长？

　　在日本经济好转的过程中，至少有一点是各方共识：中国扮演的角色不容忽视

　　2月的东京，黄黄的连翘花在路边开始静静地绽放，靖国神社附近的千鸟之渊小区，三井房地产公司建造的每套数亿日元、最高13.5亿日元(约1亿元人民币)的超豪华住宅，已经卖出52套，现只剩下3套，就是这3套，对三井来说似乎在销售上也没有太大的困难。住户开始搬进新居。这里一切都是静悄悄的：没有在小区门口竖几根不伦不类的汉白玉石柱，也 没有给小区冠上“豪邸”或“CEO”等盛气凌人的大名。

　　同样位于东京的川崎重工业株式会社，负责中国业务的松枝繁部长告诉《瞭望东方周刊》说，他最近特别忙，订购钢铁生产设备的询价单雪片般地从中国寄来。日本的钢铁厂已经加大了对中国的出口，但远没有满足中国的需求。新一轮的设备投资，新的投资竞争早就开始了。

　　虽然日本最热闹的地方仍然是超市中的“百元之角”(相当于中国的1元小商品市场)，日本的主妇还是喜欢抠抠嗦嗦地拿出一个硬币，买一份日用小商品，日本也还没有完全从通货紧缩中挣脱出来，但逐步转热的国内消费，出口力度的加大，使日本经济出现了转机。这决非是日本政府经济政策的功劳，也远没有日本媒体喧嚣的那么热烈。

　　日本人的新三大件

　　日本山口县一家出租录像带的商店，去年12月底，把24个货架中的DVD货架从两个发展到了4个。随着计算机的普及，DVD机的走俏，日本人也开始看碟了。之前去日本人家里做客时，看到的是每家都放着磁带录像机，书架上摆满了录像带。在日本，看不到背个孩子在餐馆、街头兜售盗版光盘的农村妇女。日本国产的DVD机，吞进去的盗版光碟，马上就能吐出来。不过，DVD机的生产厂家总在抱怨生意难做，销路不开。

　　现在终于出现了转机。DVD、数码相机、液晶电视成了日本消费中的新“三大件”。年轻一点的人，买个数码相机、影碟机已经非常自然，新婚家庭、中老年夫妇买液晶电视的已经很普遍。日本机电产品协会最近发表的数字是:以2000年1月为100%的话，DVD的普及量到2003年1月增加了710%，数码相机是430%，就是液晶电视也增加了350%。日本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出现销路这么好的家电产品了

　　去日本采访最大的钢铁厂之一的神户制钢所时，副总裁森胁亚人回答完记者的提问后,公关部长送给我们一厚本资料。回到饭店打开一看，除了钢铁方面的内容外，更多的说的是建筑机械的销售状况。随着日本企业投资的加大，新厂房建设增加，挖掘机、铲车的销售量大增。神户制钢所生产的这些建筑机械销售得特别好。日本建设机械工业会在2月18日发表了一组数字:2003年日本国内建筑机械的产值为5647亿日元，比2002年增加了12%，7年来第一次超过了上一年。同一天日本政府发表的数字也表明，2003年10月-12月的经济增长按年率计算的话是7%。

　　日本舆论开心地宣布，经历了长达13年的衰退之后，日本经济开始进入持续复苏。

　　有一点要注意的是，这次日本经济的复苏，不是政府刺激经济发展的政策拉动的，它基本上是民间消费、民间设备投资的结果。

　　对华出口猛增

　　再有一个不能忽视的是出口对日本经济走向复苏所发挥的作用。应该特别关注的是日本的对华贸易。

　　2月21日，北京人民大会堂。中国商务部亚洲司副司长吕克俭在“中日经济的合作与展望”讨论会上说:“2003年，中日双边贸易额再创新高，达1336亿美元，同比增长31.1%。其中中国对日出口594亿美元，增长22.7%，自日进口742亿美元，增长38.7%。中方逆差达148亿美元，比去年同期增加96亿美元。”

　　第二天，日本大使馆经济参赞千叶明也在讨论会上发表了一些数字，总额与吕克俭说的基本相同，但他更强调了日本从中国的进口。两国官方统计的数字在枝节上不尽相同，但可以肯定地说，新兴的中国市场的出现，给日本的进出口贸易带来了巨大的生机。

　　日本经济从鼎盛转为衰退的过程，也是日本把经济上的失败嫁祸于中国等国家的过程。上个世纪90年代，日本国内争论最多的就是“产业空洞化”。说日本企业向中国等国的投资，不仅夺走了日本本国的设备投资机会，还架空了日本制造能力。于是“中国威胁论”有了市场。学界有东京外国语大学教授中岛岭雄、京都大学教授中西辉政，政界有自民党议员石源慎太郎，企业界有广告公司博报堂顾问冈崎久彦等人，他们把一盆盆污水泼向中国。

　　中国社会科学院日本研究所研究员张淑英认为，“中国威胁论”不值一批，中日经济的发展，既没有出现中日之间的竞争，也没有给日本造成任何威胁。张在2月22日的讨论会上发言说，“中日之间的关系是互补的，这包括发展时期的互补和产业及贸易结构的互补。日本泡沫经济的膨胀程度比20世纪30年代的美国经济危机时要大4倍，但日本经济没有爆发美国那么大的危机。这有两个原因：一是由于日本政府干预能力大大加强了，二是因为日本周边是一片正在成长的新兴市场，这个市场在很大程度上缓和了泡沫的破灭对日本经济的打击。”

　　今后中日间的合作前景有多大？吕克俭说，“从2003年到2005年的3年里，中国货物进口总额将达到1万亿美元。中国进口规模的增加，为日本出口的扩大提供了新的商机。另外，2008年北京奥运会及2010年上海世博会的召开，也将对日本产品提供更多的市场需求。”

　　日本的前车之鉴

　　在过去的10年内,日本政府曾经两次把经济复苏的萌芽毫不留情地剪去。

　　第一次是因为1997年提高消费税率，迫使复苏夭折。

　　1995年，日本政府的公共投资，1996年日本的民间消费和民营企业的设备投资，让日本经济出现了一些复苏的迹象，日本政府开始信心十足起来，希望能在最短时间内把债务重重的财政重新建立起来。于是在1997年把消费税率从3%提升到5%，取消特别减税，增加医疗费的自我负担比率。日本国民的负担在一年之内一下子增加了9万亿日元。1997年也是亚洲金融危机与日本国内金融危机并发的一年，从1998年开始，日本经济重新转为负增长，经济复苏完全消失。

　　第二次是2000年前后的信息政策失败，又一次迫使复苏夭折。

　　2000年前后有过一个短时的信息技术(IT)投资高潮，当时日本经济能取得发展，至少有一半来自于信息产业。但美国IT产业泡沫崩溃后，日本的设备投资也迅速下跌，很快就成为负数，日本央银又恰好在2000年夏解除了零利率的政策，这些同样使经济复苏夭折。

　　今年的复苏迹象可以说是日本“失落的十年”中的第三次机会了。日本真的会以前两次失败为前车之鉴吗？

　　日本银行副总裁岩田一政在2月18日的演讲中说：“经济复苏、摆脱通货紧缩的机会已经到来，我们正紧紧地抓着这次机会。”日本内阁府也说：“我们要吸取过去两度失败的教训，要避免发生政策上的失误。”

　　这次日本政府大概看到了民间消费的作用，不会用增税等经济政策将消费的增长苗头扼杀于摇篮之中的。但不知日本政府是如何对待日中关系的。现在日本首相小泉纯一郎最热衷的是参拜靖国神社，要人为地把日中政治关系拉向倒退。在日本高速铁路技术的引进上，在国际热核融合试验炉(ITER)的建设上，本来中日经济合作应该很顺利、很宽畅，但小泉故意往日中关系上泼冷水，这至少让不少中国网民得了感冒，他们说到日本就头疼。

　　当中国从“政治挂帅”转向要“闷声发大财”时，日本的政治家没有忘记“政治第一”。他们宁肯让经济复苏来得晚一些，也万万不能推迟参拜靖国神社。靠国内消费和对外出口催发的日本经济复苏，能否让萌芽破土，长成小树，尚难下结论。

　　复苏还是昙花一现

　　每年的3月15日至4月15日是日本的“樱花节”，严冬过后，它最先带来春天的气息。在日本经济长期不景气的时期，有日本官员回答日本经济何时能复苏的提问时回答：“只要樱花盛开时，经济便会复苏。”

　　今年樱花花期还没有到，然而日本经济的种种利好消息似乎在提醒世人，日本经济的“花期”提前到来了。樱花固然美丽，但是它的美丽中带有一丝壮烈，因为它的生命很短暂。日本民谚说：“樱花7日”，就是一朵樱花从开放到凋谢大约为7天。

　　那么，日本的经济“花期”会有多长呢？

　　1月20日，日本经济财政大臣竹中平藏向内阁提供的月度经济报告指出：“受设备投资和出口增加的支撑，日本经济确实出现恢复势头。”上海财经大学现代金融研究中心主任丁剑平教授接受《瞭望东方周刊》采访时表示，从各方面情况来看，日本这次的经济发展步伐比较稳健，虽然不能说日本马上会进入完全复苏的轨道，但总的来说，日本经济是在逐渐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日本政府公布的预测报告表明，在4月1日开始的日本2004财政年度里，日本的实际国内生产总值将增长1.8%。而来自民间预测机构的报告则认为日本2004年的经济增长将达到2%。

　　从政治方面来看，小泉纯一郎2001年上台，迄今已经执政2年多，与上世纪90年代走马灯式更换首相相比，政坛趋于稳定。而且迹象显示，小泉执政时间还会延续一段时间。强有力的政治领导能够确保制定长期的经济政策和发展规划。

　　从经济上来看，在各方面都出现了一些好的苗头。据近期公布的日本五大金融集团2003年第四季度财务决算报告显示，各集团的不良资产均大幅减少。

　　据《日本经济新闻》对24家大型日本企业的最新调查结果表明，由于市场需求旺盛，日本24家消费电子产品生产商2003年度(2003年4月到2004年3月)的设备投资总额预计将达到12000亿日元，比上年度增长70%。

　　2003年，日本出口总额再创历史最高记录，全年出口总额达到54.5589万亿日元，贸易顺差则超过10万亿日元。

　　但是，日本经济发展风险依然存在，学界也在为此争鸣不休。毕竟，制约日本经济发展的负面因素并未完全解除。通货紧缩、银行不良债权规模庞大、个人消费增长基础薄弱等诸多问题依然存在，日元汇率的波动，日本政府的政治决策等等，这些因素都会对日本经济的走向产生影响。

　　“中国因素”凸显

　　在日本经济好转的过程中，至少有一点是各方共识：中国扮演的角色不容忽视。

　　在日本的这次经济复苏中，出口的持续稳定增长是最主要的动力之一。而根据日本政府最新公布的贸易统计数字，2003年日本向中国大陆、香港、台湾等的出口总额达到13.7万亿日元，首次超过了对美出口的13.4万亿日元。

　　中国海关的统计也显示，日本连续11年成为中国最大的贸易对象国。

　　日本经济专家河野尤太郎撰文认为，2003年上半年日本向美国的出口低迷，但日本经济却避免了衰退，这是因为得到了对华出口的支撑，日本对华出口继续维持30%到40%的年增长率。2000年日本对华出口只不过占日本出口总额的6%，而今已达到12%。

　　河野尤太郎认为，对内需继续低迷的日本来说，中国今后将成为左右日本经济的重要因素，中国对日本的影响力仅次于美国。

　　2月16日,日本《每日新闻》发表文章认为,“日本对美出口上一年度减少了9.8%，这与对华出口增长33.3%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其意义不可低估。从长远观点来看，中国经济规模将越来越庞大，中国提出的“东亚自由贸易区”构想很有可能成为现实。

　　分析人士指出，虽然中国在日本的经济发展中正在扮演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但是“中国威胁论”并不会就此消失，日本对于中国强大的戒备之心仍然存在。日本害怕中国夺去它在亚洲的经济主导地位，这一点在2003年末对于东盟政策的忽然转向中已经充分表露。

　　《瞭望东方周刊》特约记者 陈言 实习记者 章原 日本、上海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