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社会科学院国际金融研究中心副主任何帆/文

　　世界经济进入21世纪的第一年，美、欧、日三大经济体同时陷入衰退。2002年，正当三大经济体欲振乏力之时，东亚经济却已奠定了很好的基础，在世界经济的绿茵场上布好阵形。在这个世界经济格局调整的背景下，东亚经济正面临着一个崛起的绝好时机。

　　欧洲经济老树难开新花

　　欧洲是世界经济中最为沉闷的一部分。在欧洲经济的舞台上，演员众多但却缺乏引人注目的主角；台词冗长而且常常是言不及义；剧情繁杂但少有扣人心弦的故事。

　　2002年的欧洲经济将会略有起色。据欧盟统计局数据显示，欧元区第一季度GDP较上季上升0.2%，较上年同期上升0.1%。这可能预示着欧元区的经济复苏已经开始，但与美国相比却仍然呈现疲弱状态。欧元区经济复苏的主要原因是消费支出增长、出口增长以及工业生产和建筑业的逐渐好转。据英国统计局的数据显示，零售商在4月份的销售量比3月份增长1.7%，这是自消费者在2000年1月份千禧年疯狂购物以来增长最快的一次。最近数月来法国消费支出也稳步增加。欧洲央行行长德伊森贝赫表示，消费者在决定今年经济反弹强度方面将扮演一个重要的角色。今年第一季度，欧元区的出口增幅为0.9%，工业生产增幅为0.6%。

　　欧洲经济中另一个令人欣慰的现象是欧元逐渐走出了前两年持续走低的阴影，对美元的汇率逐步回升。欧元在过去两三个月中升值幅度超过8%，欧元兑美元的汇率攀升到0.94美元的水平。欧洲央行公布欧元区第一季度的3月份的经常项目盈余为43亿欧元，去年同期为105亿赤字。欧元区由贸易逆差转为贸易顺差，恰与美国居高不下的贸易逆差形成鲜明对比。这成为推动欧元涨势的重要因素。

　　在过去两年的大部分时间中,欧元区通货膨胀率一直高于央行规定的2%的上限，这使得人们担心欧洲央行会提高利率。如果欧洲央行为稳定物价而提高利率，势必损害欧元区经济增长势头。初步估计欧元区5月份的通货膨胀率为2.0%，虽低于4月份的2.4%，但已经位于欧洲央行通货膨胀率2%目标值上限。通货膨胀率重新冲破2%目标上限很有可能：劳动者工资和服务业价格水平显著上升使得核心通胀率超过了整体通胀率水平；过去一年中货币供应量迅速增加也让欧洲央行非常担忧。

　　在欧元区内，希腊、西班牙和爱尔兰这些相对落后的小国增长较快，两大支柱法国和德国的表现却差强人意。据德国统计局的数据显示，德国经济在第一季度比前一季度增长0.2%。在此次反弹之前，德国经济在去年第三季度和第四季度分别收缩0.2%和0.3%，为1993年以来的首次衰退。但此次德国经济出现增长主要原因在于出口增加所致，国内需求依然不振。

　　欧元区还有许多慢性病。每一年给欧洲经济体检的时候几乎都要重复这些老问题。尽管欧洲的联合非常令世人瞩目，但是在商品市场上，竞争仍有障碍，特别是在公共市场上，各国都继续扶持本国企业。僵化的劳动力市场依然需要改革，扩大就业仍需努力。欧元的问世尽管标志着欧洲货币联盟的突飞猛进，但金融市场一体化在许多方面并不完善。欧元区内各主权国家经济形势的差异和政策偏好的分歧仍然是欧洲“永远的痛”。

　　东亚经济风景这边独好

　　东亚金融危机之后，质疑“东亚模式”的声音占据了主流。但是，从这半年的情况来看，东亚经济仍然是最有希望的地区。世界银行预测，除日本以外的东亚和东南亚经济体2002年经济增长率将达到4.7%，2003年将达到5.6%。

　　2001年中国经济逆风飞扬，经济增长率继续保持在7%以上。韩国的增长绩效也非常令人钦佩，今年第一季度韩国的国内生产总值比去年同期增长了5.7%，这是自去年年初以来，韩国经济增长率最快的一个季度。韩国中央银行最近预测，今年韩国的经济增长率可望达到6%至7%，大大超过政府原来制定的4%的目标。

　　韩国经济强劲复苏主要表现在出口、建筑投资、设备投资、民间消费以及吸引外资等多个方面。去年下半年韩国的出口连续出现两位数的大幅度下降。目前，这一局面基本得以扭转，无线通信仪器、成套设备、汽车、电脑、家电等产品的出口均呈快速增长的势头。作为刺激内需的一项措施，韩国政府从去年起大力支持住宅建设，这一措施已开始显出成效。今年第一季度，韩国的建筑投资增加了10.1%，有力地推动了经济复苏。此外，去年一度停滞不前甚至大幅减少的设备投资，今年第一季度也增加了3.2%。与此同时，政府采取的减免特别消费税等措施大大刺激了人们的消费欲望，尤其是随着经济复苏步伐的加快，韩国的民间消费今年以来一直保持较高的水平。

　　值得注意的是，正如联合国贸发会议《2002年贸易和发展报告》中指出的，发展中国家的经济复苏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发达国家的制约。世界经济增长从2000年的3.8%下降到1.3%。继美国经济减速之后，各主要发达国家的经济也相继停滞，对发展中国家产生的连带效应也比前几次经济衰退更为严重。在工业化国家的经济减速传染到发展中国家的过程中，国际贸易起了主要作用。发展中国家的出口总量在2000年增长了14%，而在2001年增长幅度还不到1%。贸易增长速度的急剧下降使整个发展中国家在2000年获得的经常账户盈余大部分化为乌有。但与上世纪90年代初期的衰退不同，发达国家放松货币政策的行动并未导致大量资本移向新兴市场。

　　若要使复苏获得强劲势头，使发展中国家在实现其增长和发展目标方面避免困难，所有工业化国家均须对需求给予强有力的刺激。工业化国家的经济增长率必须尽快恢复到3%，这样才能容许发展中国家的就业和收入保持有力的增长势头。实现这一目标就要求大幅度提高对发展中国家出口产品的需求，需要初级商品的价格大幅度回升，需要资本流动明显地增加。

　　站在太平洋的这边隔岸观火，我们似乎已经感受到，世界经济的风向正在转变。就在世界杯开幕式的当天，东亚各国的信息部部长到了韩国，讨论各国间加强合作，在亚洲创建IT制造中心的宏伟设想。当他们开完会彼此握手祝贺的时候，我猜想他们能够听到窗外球迷们的欢呼声。我猜想他们感受到了同样的激动、活力和信心：东亚经济已经奠定了很好的基础，它们在世界经济的绿茵场上也已经布好阵形。在这个世界经济格局调整的背景下，东亚经济正面临着一个崛起的绝好时机。

　　日本经济步出衰退未有时

　　20世纪的最后十年被称为是日本经济“失去的十年”。进入21世纪之后，日本经济没有任何复苏的迹象，反而沿着经济衰退的轨迹越滑越远。2001年日本的实际GDP的增长率由2000年的0.3%下降到-0.5%。

　　日本经济衰退的主要原因是个人消费和企业设备投资的下降和对外出口的减少。个人消费萎靡不振是由于就业状况恶化和工资水平得不到提高。即使是在进入20世纪90年代之后的衰退时期，日本工人仍然习惯于工资的增长，但是在2001年，他们头一次经历工资水平的下降。企业设备投资下降一是因为电脑、手机等IT产业的销售不景气，企业对市场前景普遍看淡，因而调整投资计划，导致制造业设备投资的大幅度下降。

　　物价出现负增长，企业生产成本相对增加，劳动生产率增速缓慢，造成企业收益明显减少，企业投资受到制约。此外，在解决日本银行不良债权的压力下，银行对企业贷款的态度更加谨慎，银行惜贷给企业融资带来困难。2001年日本对外净出口出现负助长是主要是因为受到美国经济衰退的影响，日本对美国的出口减少。

　　2000年以来，日本政府采取了极度扩张性的货币政策以刺激经济增长。2001年3月日本银行再次采取了零同业拆借利率的政策。与1999年2月至2000年8月间的零利率政策不同的是，这次日本银行并不是直接调整贴现率，而是向同业拆借市场注入远大于实际需求的流动性。同时，日本银行还宣布，只要物价不恢复到正增长的水平，就一直将短期利息率控制在零的水平。这一政策的目的是使国民减少储蓄，增加对商品和股票的购买。然而，在日本银行系统仍然存在大量不良债权和惜贷现象比较严重的情况下，增加基础货币供应量能否导致广义货币供应量的增加，从而刺激实物经济的增长是值得怀疑的。

　　如果说货币政策在日本已经失效，财政政策可能更加无力回天。从小渊内阁和森喜朗内阁开始，日本政府就开始大量增发国债。长期举债带来债台高筑，如今日本的国债余额对GDP的比重已经超过130%，日本经济学家担心到2008年，日本为了国债的还本付息，将发行1万亿美元的国债，而届时日本的GDP不过6万亿日元。巨额的国债负担使得日本政府使用扩张性财政政策刺激经济增长的空间几乎荡然无存。更令人担心的是，债务负担将导致长期利息率上升，最终的结果是深刻的财政危机和经济危机。

　　在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都无效的情况下，日本政府只得借助日元贬值刺激本国经济。从2001年底以来，日元突然大幅度贬值，引起各国的普遍关注。然而，2002年3月以后，日元一度强劲反弹。根据我们的分析，日元贬值对促进日本出口的作用并不大，而且会损害到日本金融业的利益。而且，一旦日本政府加快不良债权的处理，日本的银行可能被迫从海外撤回资金，这将带来日元升值的压力。日元汇率频繁动的另一个原因是，根据经济学的原理，汇率变动和利率变动是相互作用的。通过调整利率可以影起到稳定汇率的作用。但是，由于日本的利率水平已经降低到零，调整利率的余地丧失殆尽，只能任凭汇率上下波动。从长期来看，当前日元的波动更多地只是噪音而已。

　　从目前公布的一些统计资料来看，日本的宏观经济形势似乎比年初有所改善。第一季度工矿业库存指数比去年同期下降8%。失业率由2001年12月的5.6%下降到5.2%(2002年3月)。日本内阁府最近公布，2002年第一季度实际国内生产总值(GDP)较上季增长1.4%，按年率折算增长率达到5.7%。但是，除了出口激增带来的经济增长短期反弹之外，我们看不出拉动日本经济的强大动力在哪里。据OECD的一份研究报告预测，日本经济增长率今年仍为负0.7%，明年将会增长0.3%。回想1999年日本第一季度GDP原公布为较上年增长7.9%，随后却被戏剧性地修正为萎缩3.9%，这一次，很可能日本政府还要故伎重演。

　　决定日本经济能否真正振兴的关键在于结构性改革。考虑到日本经济中根深蒂固的“二元结构”，即竞争力很强的出口部门和受到长期保护、效益低下的国内制造业和服务业，考虑到日本政治经济中的“铁三角”，即政府、议会和寻求保护的国内利益集团紧密勾结，形成对结构性改革的巨大阻力，考虑到日本政治体制中的“党政不分”和各种政治丑闻，日本究竟能不能大刀阔斧地推进结构性改革，非常值得怀疑。也许，只要爆发一场经济危机，才能坚定日本政府背水一战、加快结构性改革的决心。所以，对于日本来说，虚假的好消息是最坏的消息。

　　美国经济回光返照?

　　在遭受“9·11”袭击之前，美国经济就已处在衰退边缘。恐怖袭击只不过从后面轻轻地将美国经济推下了山崖。2001年第三季度，美国经济出现了-1.3%的负增长。就在经济学家普遍预言美国经济将一蹶不振的时候，2001年第四季度竟然出现了1.7%的正增长，今年第一季度增速竟高达5.8%。

　　花钱一向大手大脚的美国消费者仍然是推动美国经济复苏的主角。2001年第四季度消费支出增长了6.1%。消费支出的增长如此强劲，一是因为减税和退税增加了居民的可支配收入。2001年第三季度退税达400亿美元，个人税率同比下降21.3%。二是美联储降低利率刺激了汽车、住房等耐用消费品的销售。美联储连续11次降息，甚至在衰退正式出现之前就降低利率，这在货币政策史上可能还是第一次。于是，消费者趁着抵押贷款条件宽松、零息汽车贷款等有利时机提前消费。据估计，消费增长中90%是由于这种提前购买带动的。目前，增加消费支出主要靠消费信贷这种“寅吃卯粮”的方式。2002年4月份美国消费信贷以年率计算增长了6%，是过去5个月以来增幅最大的月份。从长期来看，这种靠借贷消费、越困难越消费、甚至如《经济学人》所讽刺的那样“自己管不住自己的消费”蕴含着极大的风险。

　　许多经济学家相信，2002年第一季度的强劲增长只是短暂的回光返照，或许我们更应该把这种不正常的高速增长视为一个坏消息。库存投资的增加是推动一季度经济复苏的主要因素。据美国商务部的报告，第一季度库存投资上升使得经济增长率提高了3.1个百分点。库存投资的迅猛增长只不过是对去年年底以来厂商“过度调整”的拨乱反正。遭受恐怖袭击之后，厂商如同惊弓之鸟，出于对未来的悲观预期，纷纷清空其存货。进入2002年，商家惊魂甫定，发现存货下降得太厉害，于是不得不提高产量以满足需求。但是，一旦商家重新将货架填满，上半年由存货增加带来的增长就会停止。第一季度过于强劲的经济增长反而会损害到第二季度和以后的增长潜力。

　　上半年美国经济形势的一个有趣之处是经济学家大都非常乐观，而企业家和投资者却依然忧心忡忡。就在商务部公布了首季经济增长数据后，纽约股市不升反降，道琼斯指数当天跌幅达1.2%，下降了124.34点，是2002年2月份以来首次跌破万点。美国公司的利润状况仍未改善，令企业家看不到隧道尽头的光明。加之安然破产事件揭示出原本被奉为圭臬的美国会计制度、审计制度和证券监管其实漏洞百出、黑幕重重，令投资者进入美国股市之前不得不三思而后行。《非理性繁荣》一书的作者席勒教授预言，现在的美国经济衰退没有到达谷底，股市市值依然被高估。未来10年可能都是熊市，道琼斯股指将在10,000点左右波动，纳斯达克股指不可能回到5,000点。

　　人们对美国经济前景的忧虑还包括：第一，美国消费需求的增长缺乏可持续性，而与美国基本面关系更为密切的投资需求基本上没有改善。有的地区报告显示，计划增加投资和减少投资的企业几乎各占一半。从企业投资的角度看，第一季度的下降幅度仍高达5.7%。居民住宅投资尽管在2002年第一季度增长15.7%，但是需求却停滞不前，房地产市场处于一种“温和的泡沫状态”。第二，就业状况仍然没有明显的好转。美国劳工部的数据表明，从2月份失业率就一直在攀升，4月份的失业率达到6%，创造了8年来的最高水平，5月份的失业率仍然高达5.8%。第三，美元的潜在风险。美国的经常项目逆差增长过快，净外债对GDP之比正在不断上升，引起了人们对于美元汇率的担心。持有美元的债权风险越来越高，可能会触发美元的贬值。

　　美国经济复苏的脆弱基础、美国积累的巨额贸易赤字、美元贬值的潜在风险、逐渐凸现的美国贸易保护主义势头，都说明美国经济不是世界经济复苏的救命稻草，而是世界经济不稳定性的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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