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件

　　近日，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再次遭到印尼政坛重量级人物的连番炮轰。这是IMF自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后对印尼提供一揽子援助计划以来在印尼遭遇的最激烈批评，因而引起印尼国内和国际上的极大关注。

　　此轮炮轰首先开火的是印尼国家发展计划部长郭建义。他称IMF一直以经济援助为手段侵犯印尼经济主权，其针对印尼的援助配套计划都是外国人所制订，四年来成效不大，总体而言对印尼的经济建设和改革是弊大于利。因此，他促请印尼政府在今年11月合同到期后不要再延长与IMF的合作，以免印尼沦为西方势力的经济殖民地。

　　接着，印尼人民协商会议主席阿敏.赖士表示支持郭建义，并称IMF一直在愚弄印尼人民。副总统哈姆.哈兹随后也加入炮轰行列，指出印尼人民过去四年来普遍不满IMF强迫印尼就范的作法，认为印尼有必要重新检讨与IMF的合作。如此之多的印尼政界高层人士加入到抨击IMF的行列，在过去是少有的。

　　起因

　　中亚银行拍卖成为导火线

　　这次事件的导火线是印尼政经界对IMF强迫印尼在规定时间内出售中亚银行，及其对出售方式的强烈不满。他们认为IMF要求以“战略销售”方式在规定期限内出售中亚银行，导致印尼政府遭受巨大损失。

　　早在2000年瓦希德接掌政权时期，IMF就强逼印尼政府出售银行重组局旗下的约540亿美元的接管资产，并明确规定当年年底前要出售中亚银行等各大银行。外国投资者依据这一时间表，知道印尼政府压力很大，因此不断压价，最终使政府不愿出售。为此，IMF从2001年初起一直不发放对印尼的援助款，直到瓦希德下台。此后IMF又对梅加瓦蒂政府频频施压，迫使其于今年3月底以约6亿美元的低价将中亚银行51%的股权出售给美国的金融投资公司，每年却还要支付中亚银行新主人5亿美元的债券利息，从而引起轩然大波。

　　亚洲金融危机爆发后，作为接受IMF援助的必要条件，印尼政府发行了约670亿美元的5年以上政府债券，用于银行重组，并每年需为此付出约60亿美元的债券利息，成为印尼政府沉重的财政负担。有100多家分行的中亚银行原为印尼华人大企业家林少良家族控制，在印尼有很深的根基，该银行在金融风暴中破产后由政府接管。中亚银行当时以呆账资产换购印尼政府约60亿美元的债券，政府每年需向其支付5亿多美元的利息。过去是印尼优质资产的中亚银行，重组后仍是块肥肉，外国投资者对其垂涎已久，如此出售自然让印尼政府难以接受。

　　郭建义指出，出售中亚银行之所以出现这种结果，另一个原因是IMF坚持要求印尼以“战略销售＂方式进行，而非公开招标方式。若以公开招标方式，印尼政府可向拍卖交易所提出底价，若投标者竞价在此以下，那么交易就可能中止。而IMF的做法完全成了西方企业廉价收购印尼战略资产的推进器。

　　中亚银行的出售使印尼财经内阁出现激烈争论，政府被迫对后续的私有化过程开始作出调整，决定推迟原定于今年5月底出售的Niaga银行。6月6日，银行重组局又向国会提交意见书，把原计划出售Niaga银行51%股权的招标改为只出售5%—10%股权。同时印尼政府还推迟了全国最大银行Mandiri银行30%的股权出售计划。但IMF却步步紧逼，又威胁要推迟发放贷款，终于惹恼了印尼社会，使得针对IMF的炮声不断。

　　6月7日，不甘示弱的IMF致信印尼政府，敦促印尼根据双方所签备忘录要求，在今年内出售包括五家银行和一家通讯公司在内的六项银行重组局接管的资产，否则将推迟发放下一笔4亿美元援助贷款。IMF的理由是长痛不如短痛，印尼若不尽快处理这些资产，印尼银行重组就会放慢，外国投资者信心就难以恢复。

　　前景

　　炮轰之后出路仍将是和谈

　　对于印尼朝野的强烈反应，IMF及赞成IMF做法的一些国际媒体则不以为然。他们坚持认为，为印尼所开药方是有成效的，四年来IMF通过紧缩财政政策，严防预算赤字超标，控制货币供应量，缓解通胀压力，使印尼宏观经济逐渐走向稳定和发展。另外，IMF敦促印尼政府通过银行重组局加强对银行业的重组与改革，关闭及重组了约100家银行，为银行业及企业重组作出了很大贡献。改革过程中，IMF促使印尼制定了反垄断法，消除了行业的垄断经营。还帮助印尼政府修订了中央银行法，确保了央行的独立性，并通过逐步取消对大米、燃油、电信、电力等方面的补贴，为印尼政府控制预算赤字打下基础。

　　不过，IMF的政策一直受到世界不少经济学家的质疑。美国著名经济学家保罗.克鲁格曼等都批评IMF在推行政策时带有双重标准，在面临危机时，将连西方国家都做不到的贸易和投资自由化政策硬逼着发展中国家执行。这种强迫开放市场的结果只能是有利于西方跨国集团，从而导致世界贫富悬殊日益扩大。IMF的政策虽控制了通胀和财政赤字，暂时稳定了经济，却对债务扩大、市场萧条及社会保障及建设开发束手无策。IMF以一种适合西方国家的政策给亚、非、拉美诸国开出相同的药方，欲一药治百病，结果必然是弊大于利。看来，IMF本身的改革已势在必行。

　　尽管印尼众多政界及财经界人士对IMF批评不断，要求印尼政府重新检讨与IMF的关系，但印尼财长6月11日对外表示，与IMF的合约已经延长，不存在今年中断的问题。

　　印尼政府的这一态度是无奈的选择。四年来，印尼各界和政府一些官员都与IMF出现过摩擦，但每次都“斗而不破”，其关键在于印尼目前仍无法舍弃IMF。首先，IMF是印尼获得世界银行、巴黎俱乐部等其他国际援助的一道门槛。国际援助印尼财团和世行都是配合IMF的一揽子政策对印尼进行援助的，印尼若想重新安排其偿债问题，国际援助印尼财团必会要求其先与IMF签好下一阶段的备忘录，世行的放款也是如此。按目前印尼的债务负担，不可能与IMF决裂，否则经济有立刻崩溃的危险。其次，印尼国内政治斗争不允许梅加瓦蒂作如此选择。若梅加瓦蒂与IMF决裂，印尼的经济将经历非常痛苦的过程，而印尼2004年将举行新一届总统大选，如果印尼经济陷入困境，梅加瓦蒂竞选连任的目标将难以实现。再有，市场对于与IMF和国际外援绝交，也缺乏承受能力。印尼盾兑美元汇率最近迅速贬值5%，从8400盾兑1美元急降至9050盾兑1美元就是明证。因此，印尼副总统哈姆.哈桑在批评IMF的同时也表示，印尼放弃IMF的贷款要从长计议，关键要看印尼能否自立，国内各界能否团结，外流资金能否回流。

　　6月11日，印尼银行重组局突然改变前几天削减Niaga银行股权的提议，宣布印尼政府将在9月中旬前增售20%的Niaga银行股权，即出售该银行71%股权，但出售方式则为先通过股票市场出售20%股权，以确定该银行股权的市场价格，再决定其余51%的股权出售方式。从印尼政府的这项决定看来，是想通过改变拍卖方式，以对印尼更为有利的方式执行IMF的协议。但国内的不同意见仍然存在，IMF也未对此作出表态。印尼政府与IMF的这次争端最终以何种方式收场，还需继续观察。

　　焦点

　　IMF作用受到质疑

　　在印尼一些政界人士看来，IMF在拉美、东亚、非洲及东欧推行的改革计划效果都不佳，甚至带来严重的经济、社会和政治恶果。IMF的改革计划带来的后遗症已让印尼社会对其作用越来越感到怀疑。

　　近来印尼政府和媒体对IMF的所作所为表现出诸多不满，不断列数其“罪状”：

　　一、强加放贷条件于受援国。印尼认为IMF的过分干预使印尼丧失了经济主权。IMF通过与印尼签订备忘录全面插手印尼政经改革，如2000年与印尼政府签署的经济与金融政策备忘录中就详细规定了中央银行应采取的改革措施，并规定印尼央行须每月向IMF提供银行间交易数据，该备忘录还规定2003年底，印尼除汽车和酒精外所有商品的关税结构只有零关税、5%关税和10%关税三种等级。

　　凡是IMF无法容忍的部长都得下台，曾任经济统筹部长的郭建义及其后任拉姆利都因此被解职。IMF除宏观经济政策外，连银行和企业的私有化期限和拍卖方式都作了明确规定，使印尼无法以正常市值进行拍卖。过去几年，重组过的不良资产拍卖最多只能按其市值的40%—55%拍卖，中亚银行的出售显然更糟糕。Niaga银行的拍卖被推迟就是因为竞标价大大低于市值。该上市银行每股价格波动在80印尼盾至110印尼盾之间，但所有竞标者的报价都在每股15印尼盾至25印尼盾之间，故印尼政府怀疑投资者串通一气借IMF掠夺印尼资产。

　　二、IMF的放贷条件甚至超出对经济主权的干预，构成对印尼内政的干涉。最典型的例子就是1999年在东帝汶问题上，IMF以密切观察该事件对印尼盾影响为由，一度中断与印尼政府进行新贷款协议的谈判。再有，2001年初印尼政府想修改中央银行法，以便撤换央行所有领导，但IMF以保持央行独立性为由横加阻挠，使中央银行法的修订不了了之。

　　三、IMF的措施使印尼债务危机加深。印尼最大英文报纸《雅加达邮报》曾发表社论指出，IMF授意印尼通过发行政府债券，对有关银行和企业进行注资重组的做法很难成功，因注资的80%都是以债券代替不良资产，并非注入新资产或新资金。在政局不稳、风险和利率双高的情况下，资金充实的银行都难以有所作为，更不必说接受重组的银行。因此，这种险招最终可能成为另一种负债。此种情况已被不幸言中。

　　因IMF紧逼银行重组局出售有关资产，使印尼政府不仅收不到足够的资金，还在760多亿美元外债基础上增添了600多亿美元的内债，是其年度财政预算的四倍多。世界银行在去年的报告中已将印尼列为严重负债国，印尼1997年政府债务占GDP的23%，2001年上升至104%，远超过国际公认的70%安全水平。外债占出口的比例也达250%，超过200%的警戒线。预计印尼今年还本付息将支出110亿美元，2003年还将达94亿美元。阿根廷金融风波发生后，印尼一些经济学家和民间组织纷纷要求IMF通过减免印尼债务对其错误负责，以免印尼进一步滑向借新债还旧息的恶性循环。

　　四、IMF的政策有严重失误。IMF采取的紧缩银根政策，保持利率高企，使大企业根本不愿开展投资活动，宁可坐吃银行利息。而企业信贷的大幅消减，使银行利润锐减，对银行的重组和复苏又造成严重挫折。另外，IMF一直要求印尼政府预算中保持低赤字，从前年的5%逐步调降到今年的2.5%，并要求印尼政府加快出售不良资产来填补财政短缺，否则只能削减政府支出。许多经济学家对此提出异议，认为这无疑于在经济危机面前剥夺了印尼政府通过积极的财政或货币政策来刺激经济的能力。

　　而IMF迫使印尼政府出售不良资产的行动，使印尼人认为IMF已沦为西方大企业服务的工具。

　　五、IMF的政策加重印尼的贫困。IMF的资产重组计划要求印尼政府扩大债券发行，通过政府注资使许多私企国有化，然后再将这些企业贱卖给外国投资者。这实际是将原来私人企业的债务转嫁到国家头上，最终分摊到了每个国民头上。如印尼政府为银行重组债券每年支付利息90亿美元，相当于每年印尼人均负担45美元，而政府用于卫生保健方面的支出每年人均只有2美元。另外，为防止财政赤字超标，印尼政府不得不大幅增税，许多附加税收进一步增加了普通百姓的负担，使印尼的贫困更加严重。据印尼官方统计，按每人每天0.44美元的贫困标准，印尼1997年贫困人口比例为10.1%，但现在为20.3%。但若按每人每天一美元的国际贫困标准来算，印尼的贫困人口将增加一倍。另外，印尼失业人口约3600万，占其总劳动力人口的38%，就业不充分的人占就业者总数的一半。

　　作者:王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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