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世纪90年代的经济增长中越变越硬的美元，在去年衰退时还依然坚挺，如今在经济复苏的欢呼声中，却开始贬值

　　薛涌

　　媒体和许多经济学家都相信：美国经济已经走出衰退。从工业总产值、生产力的增长 、消费指数等等客观数据看，我们没有理由不相信这一结论。但是令人不解的是，虽然经济明显增长，华尔街的股市却依然徘徊不前，特别是在上世纪90年代的经济增长中越变越硬的美元，在去年衰退时还依然坚挺，如今在经济复苏的欢呼声中开始贬值。

　　美元自1995年随着美国经济的增长开始升值，今年2月到达顶峰，实际升值率接近50%(另一说为33%)，随后便风雨飘摇，下跌了3%。上周美元对欧元兑换率达到16个月以来的最低点，对日元达到6个月以来的最低点。美元的贬值，将进一步使华尔街股市低迷，并可能引发通货膨胀，迫使美联储提高利率。上世纪90年代中期以来那种高增长、低通货膨胀的美好时代可能将宣告结束。

　　国际资本流向的风向标

　　从表面上看，美元贬值将使美国的产品变得更便宜，提高其在国际市场上的竞争力。日本政府近来就想方设法贬值日元，以促进出口，带动经济增长。然而从长期来看，美元的软硬是一个风向标，标志着国际资本的流向。

　　美元坚挺，代表着外国投资者对美国经济的信心。上世纪90年代，美国经济的增长在发达国家中首屈一指，美国被认为是最容易赚钱的地方，因此，外国资金纷纷涌入。为了购买美国的股票、证券、公司和工厂，外国投资者需要抛售大量本国货币来换取美元。比如，1997年，在美国的各种形式的外来投资高达2540亿美元，创下历史纪录。去年的外国投资，则达4550亿美元，相当于印度的GDP。也就是说，每天都有十几亿美元的外国投资被送到美国来。这样大笔的资金涌入，使美元无法不涨。而美元的上涨，使外国投资者把在美国赚到的钱折合成本国货币时利润更高，结果他们更愿意在美国投资，进一步抬高美元价格，这个雪球也就越滚越大。另一方面，美元坚挺，外国货在美国就变得便宜。为了竞争，美国的公司也不敢提高产品的价格。上世纪90年代经济突飞猛进，通货膨胀却几乎没有出现，创造了一个历史奇迹。

　　多重因素影响美经济前景

　　如今美元的下滑，结束了长达7年的美元狂热，这一转向意味着外国投资者不再认为在美国那么好赚钱。相反，很多人把资金移到欧盟和东亚地区。美国的股市因此徘徊不前，企业在经济恢复时难以得到必要的资金，长期经济发展的动力被大大削弱。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局面？首先，股市泡沫的破灭和安然的破产丑闻使许多投资者不仅赔得血本无归，而且开始置疑美国经济体系的健康。据《商业周刊》报道，从2000年春季开始，大约1亿的美国股民(也就是美国成年人口的一半左右)损失了5万亿美元，也就是他们的“股产”的三分之一，价值超过了除美国之外的任何一个国家的GDP。外国投资者当然也会跟着出血。结果是，不仅美国的投资者把钱移出股市，外国的投资者也为自己的资金另谋出路。根据美国政府提供的数据，今年头两个月，外国投资者仅购买267亿美元的股票和债券，而去年同期的购买量达1000亿美元之多。根据美林的调查，在世界300家金融机构的经营者中，近三分之二认为华尔街是世界5大股市中最被过高估价的股市。如果美国不进行制度重构，使投资者相信其企业和金融界的运营具有基本的公正性、透明性和稳定性，要恢复上世纪90年代的盛况只能是个遥远的梦想。

　　而更深层的问题，恐怕还是90年代的乐观精神带动了巨额的超前消费，最近短暂的经济衰退并未能将这一超前消费吸收。早在去年初，两位MIT的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莫蒂利阿尼和索洛就警告说：在过去10年，美国的花费多于所得，很大程度是靠外贸赤字度日。2000年末，超过收入的超前消费已达到GDP的4%，而且还在上升。一个国家就像一个家庭，只有两个方式维持超前消费：一是借债，一是变卖家产。美国如负债过重，外国的债主就不再愿借钱，而且由于担心负债者的货币贬值，人们会抛售美元，变卖在美国的资产。结果是美元贬值，进口货的价格扶遥直上，触发急剧的通货膨胀，迫使美联储提高利率，进而导致投资下降，失业率上升。

　　由于过去7年外国资金的大量涌入，使美国过分依赖外资。虽然政府在上世纪90年代末开始有财政盈余，但布什的减税和反恐开支把这些盈余挥霍一空，将来又得面对庞大的政府赤字。美国家庭的税后储蓄率，也从1992年的8.7%降到2001年的1.6%。外国投资者拥有40%的美国上市国债，24%的公司债券，13%的股票。在依赖外资方面，美国很像泰国和阿根廷，一旦外资撤走，经济震荡就非同小可，这也是让人担心的原因之一。

　　美元会崩溃吗？

　　当然，没有人相信美国会出现泰国和阿根廷式的危机。但是，在过去几年，支持美国经济发展的有两大支柱，一是火爆的房地产市场，吸收了比股市更多的资金，保持了消费的增长；一是强劲的美元，不仅吸引了外国投资，抑制了通货膨胀，而且使美联储能够保持低利率，鼓励投资和消费。这两大支柱，在经济衰退时也未出现问题，如今的一大支柱却已经摇摇欲坠了。当然，美国经济远非一片黑暗。上世纪90年代以来每人每小时的劳动生产率的增长势头，一直能够保持，并且在今年第一季度竟狂增8.4%，这说明美国经济的效率仍然十分惊人。今年第一季度的GDP按年度增长率上扬5.6%，5月份的消费者信心指数达到“9.11”后的第二个高峰。另外，美元下滑，日本似乎比美国还恐慌。因为贬值日元、以扩大出口推动经济，早已成为日本经济的既定国策。所以日本政府最近常常出来抛售日元，购入美元，虽然是回天无力，但多少减缓了美元的跌势。

　　布什政府奉行自克林顿以来的强势美元政策，但不愿通过政府行为来干预外汇市场。布什的经济顾问林德赛称最近美元的下跌是小风小浪，用不着操太多心。财长奥尼尔也一直坚信美国制度的竞争力，对美元持有信心。但一向主张弱势美元的美国制造业协会主席加西诺沃斯基希望美元今年贬值15%-20%，以“公平”地保护在国际竞争中度日艰难的美国制造业。《经济学家》则根据购买力指标估算，断定美元是当今世界最被高估的货币之一，贬值乃大势所趋。可以预计，今年日元与美元有一场贬值“竞赛”，美元会在市场的压力下自然下跌，日本政府则有在年底把日元贬至130-140日元兑1美元的计划。由于美国经济规模比日本大一倍，如果美国经济不能真正重整旗鼓，日本政府大概难抵挡市场的大趋势，美元走软的可能性也许更大一些。而所谓“美元崩溃”，即美元的急剧下跌，和恐怖袭击与石油危机一样，目前成为对美国经济的最大威胁。

　　(作者为耶鲁大学历史系博士候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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