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银行的不良负债高达36万亿日元、不良负债率上升到6%，GDP比上年下降1%，商品零售额下降5.7%，消费物价指数下降0.8%，失业率上升到创纪录的5.6%……糟糕的经济数据表明日本经济在继续恶化，但直观的很多现象却显示日本经济似乎有所改善。

　　实行Pay off制度

　　银行资质转好

　　此次去日本我发现，有关恐慌性的日本经济事件报道现在很少出现在日本媒体。各大媒体谈论最多的无非是小泉政权将要冒险推出Pay off制度，即金融保险机构对银行存户超出1000万日元的存款不予保险，如果银行破产将不予支付。我问很多日本朋友怕不怕Pay off，几乎所有人都说没有关系。这和前两年的情形完全不一样。

　　日本是发达国家中唯一未实行此制度的国家。泡沫经济崩溃以后，中小银行以至大银行接连倒闭，一些地方出现恐慌性挤提，在银行危机全面发生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实行存款限额保险制度。到2000年时银行破产风潮平息下来，日本政府在美国等发达国家压力下必须履行诺言实行存款限额保险制度，但居民和银行都承受不了，所以，又向后推延。这次，存款限额保险制度要真正实行了，人们不再恐慌。恐慌的只是一些资产经营状况不好的地方中小银行。存款资金向优质银行集中，经营状况不好的银行困境加重，优胜劣汰压力增大，促使劣质银行被兼并淘汰，银行重组进程加快。这正是存款限额保险制度所要达到的效果。

　　今年恢复存款限额保险制度势在必行，不再推延。为减少震动，第一年只对定期存款实行，第二年扩大到活期存款。现在之所以能够实行Pay off，主要是银行倒闭风潮已经完全平息，银行体系基本安定下来，和前几年银行朝不保夕、危机四伏的情况相比已经完全不同。现在，银行体系从动荡走上安定，为实行促进竞争和效率的制度提供了基础性条件。

　　从最新公布的数据看，银行不良资产状况并没有得到改善，不良债权问题比过去更严重。全国银行2001年9月中间决算期不良债权达到36万亿日元，与当年3月期相比增加3万亿日元，大银行贷出总额中不良债权比率从3月期的5.3%上升到6.2%。官方公布的不良债权数额及比率创造出新纪录。从不良债权的内容看，新增不良债权中“需管理债权”即还本付息拖延三个月以上的贷款占80%多，其余部分为“损坏可能性很高”、“实质损坏”、“完全损坏”贷款。“需管理债权”数量的增减，与经济景气关系密切，据有关人员介绍，如果景气趋势不好，1万亿日元的坏账便可能涨为2万亿日元，如果景气趋势变好，2万亿日元的坏账就可能变为零。日本有关专家认为，日本银行不良债权处理取得很大进展，虽然公布的不良债权数字上升了，但这些数字不足以作为不良债权加重的证据。近几年，银行及政府投入大量资金处理不良债权，金融厅提出以政府出资的“债权清理回收机构”收购不良债权，银行以自有资产冲销不良债权，到2004年不良债权比率下降到3.5%～4%。银行因冲销不良债权而使资产缩水了4.7万亿日元。有关专家认为，银行的一些赘肉毒瘤被割掉，一场大手术之后，银行体力减弱了，但比过去轻松干净了。我感到，从前几年不敢实行Pay off到今年敢于实行Pay off这件事上可以看到，日本的银行资产经营状况已经出现了明显的好转，日本金融业的动荡混乱的危机期已经过去。

　　客观面对日元贬值

　　股市呈现回苏迹象

　　最近，日本新出了一本书《日本：200日元的时代》，称日本经济进入了日元贬值的经济衰落时期。80年代末90年代初，日本曾经出过书名为《日本：100日元时代》，当时的汇率是130日元～150日元兑换1美元，日本经济非常强劲。《日本：200日元的时代》一书承认日本经济强劲上升的时代已经结束，书中提到，币值的升降表明了国力的上升和衰落，日本不必再充胖子，不必再充硬汉。

　　书中还指出，中国经济正在迅速崛起，类似于日本60年代至80年代的情形，上升势头强劲，人民币正在逐渐成为亚洲强势货币，未来一段时期是人民币强势上升，日元弱势下降。日本要想维持日元汇率不贬，无疑需要美国的支持。但是，从美国方面看，尽管日元贬值使日本汽车对美国汽车业造成冲击，但是美国还是更愿意保持美元的强势。日元贬值，从短期看，有缓解日本贸易顺差下降及国内通货紧缩加重的作用，但是日本方面也十分清楚，如果亚洲地区其他国家主要是中国的货币也随之贬值，那么日元贬值的短期意义也将丧失。因此，在亚洲国家相互经济关系紧密、而日元贬值对亚洲其他国家造成不利影响的情况下，即使日元贬值是其国内经济趋势使然，也仍然要受到制约，不能自由行之。这次日元贬值，从长期看，是日本经济过去长期衰退并且未来长期难以恢复强劲增长的结果。

　　今年1月、2月，日本股市跌到了泡沫经济崩溃以来的最低点，反映出了日本经济当前的大致状况。日本泡沫经济高峰时期，1989年日经指数最高达到38000点，现在2月初下跌到8000点，下跌了差不多80%。泡沫经济崩溃后，一般人们认为，日经指数20000点是一个台阶，如果日经指数回升到20000点以上，可能就表明日本经济可以冲出泡沫崩溃阴影，走出低谷了。

　　最近，日本股票又开始回升。人们普遍认为，日本股票已经跌到了最低点，不会跌到更低了，这可能反映了日本经济的大致走势。

　　经济景气很难恢复

　　日本经济自1992年下跌以来，一直没有回升上去，陷入低谷已经10年，今年将进入第11个年头。这中间，出现过几次增长回升，但升幅不高。泡沫经济崩溃以后，人们很清楚，日本经济景气指数即使回升，也不可能达到1980年代中后期5%～6%那样的水平，大多数人估计日本经济的潜在增长率大约在3%左右。但是，10年来，连这一增长水平也很难达到。从这几年日本经济增长极为乏力、极为困难的情况看，经济增长能出现一点点微弱的、哪怕是百分之零点几的正增长就可以称为景气回升。

　　日本经济景气难以回升的原因到底在哪里？议论最多的原因是，泡沫崩溃造成银行不良债权过多，然后导致贷款迟滞，投资低下，同时泡沫崩溃后家庭金融资产缩水，负的财富效应造成消费需求下滑，从而出现价格下降与需求下降的螺旋式通货紧缩。我感到，这样的看法及分析基本上是合理的，对泡沫崩溃造成投资需求与消费需求下降及经济增长下降，做出了合理的解释。如果这种解释是合理的，那么只有等到什么时候泡沫崩溃造成的金融坏账消化得差不多了，投资和消费才可能重新恢复起来。日本房地产股市泡沫膨胀得太大，崩溃后造成的金融坏账太多，很难消化，消化快了，会造成银行及企业成批破产；消化慢了，景气萧条要拖很长时间。除了金融坏账将日本经济锁住之外，我认为，还有一条重要原因：日本经济缺少经济增长应有的要素。撇开金融坏账问题，假设金融坏账问题完全解决，现在状态的日本经济也很难出现增长景气。一是缺少拉动经济增长的居民消费需求。在目前的收入水平及预期收入水平上，日本家庭的消费需求已经达到基本饱和的程度。二是缺少有比较优势及扩张力量的企业投资。很长时间以来，日本产业处在既对欧美发达国家有成本比较优势，又对亚洲发展中国家有技术优势的有利位置上，在国际市场上所向披靡，在国内市场上独霸天下。现在，日本产业原来所具有的两面优势已经严重削弱，高新技术产品的研发投入能力越来越落后于美国，成熟技术及先进技术密集型产品的成本竞争力比不过中国、韩国等后起国家。日本从过去的两面占优势变成了两面被夹攻，上不得，下不去。面对这种局面，日本产业问题研究专家说，日本没有办法。这一领域的研究专家对日本的产业竞争力一向充满自信，现在说出这样的话来，使我感到十分惊讶。日本消费和投资的民间需求形不成新的增量，经济缺少自主增长力量，增发国债的景气对策一次次以失败而告终。

　　日本经济状况已现好转

　　撇开日本糟糕的经济数据，日本经济情况现在并不比前几年更恶劣，与前几年动荡不安的情况相比，现在日本经济已经稳住了阵脚，最糟糕的时期已经过去。

　　比如，日经新闻社1月30日公布，上一年12月景气观测指数出现自去年年初连续下降以来的上升性变化：工业生产、投资、消费重要经济指标都转为上升，货币供应增长率上升到泡沫经济崩溃以后很难达到的3%以上。很多以前很难实行的改革措施，现在开始大刀阔斧地实行：比如Pay off、时价会计制度、失业下岗等人员调整政策等。

　　过去日本基本上没有失业，泡沫经济崩溃后刚出现人员调整时，冲击很大，现在公布失业率5%以上的社会反应比前几年4%以下时的反应平静得多。失业下岗对解决企业困难已经开始发挥作用。

　　银行和企业实行新的时价会计制度，改变了过去以泡沫经济时期高涨的资产原置价格计算资本的旧会计制度，现在以下跌后的价格重新计算资本，造成很多企业资本大幅度缩水，很多企业被迫倒闭，暴露出过去被假账遮盖的问题，使企业真正接受市场的考验。这些改革措施，不免造成企业经营及国民经济状况的下降，但为企业经营及国民经济下一步的好转奠定了基础。

　　日本目前所进行的结构改革，旨在解决泡沫经济崩溃所暴露出来的种种不合理低效率问题，具有长期深层的意义，与促进当前经济景气上升存在一定的矛盾。从小泉执政以来的言行看，结构改革主要处理的问题，第一是银行不良债权问题；第二是国债过度依赖问题；第三是终身雇用制问题；第四，企业过剩设备投资问题；第五，公营或公共单位向企业化转型问题；等等，基本上是围绕长期存在的政经、银企、劳资等关系不清等问题进行。这些改革措施会造成经济体系内的摩擦、矛盾和痛苦，会对当前经济运行及增长带来冲击，有时这种冲击的负面效果非常强烈。目前，日本政府一些官员提出，在实施结构改革的同时要注意维持经济景气不受破坏。目前看来，日本经济正处在经济景气与结构改革摩擦的痛苦状态中，已经实施的一些重大改革措施，给日本经济造成了剧烈的阵痛。日本经济毕竟已经发展到了一个很高的水平上，存量实力雄厚，在调整改革期间，即使年度经济增长停滞或略有下降，只要不出现大的动荡风潮，日本经济就是一个有能力应对变局向好的方向转型的经济。我认为，日本经济已经度过了调整改革最困难的时期，改革所蕴藏着的正面效果将会在今后逐步显现出来。

　　本报记者蒋泓江文字整理

　　袁钢明●

　　专家介绍

　　袁钢明1982年毕业于吉林大学经济系，1985年毕业于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经济系，同年进入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1990年获经济学博士。1990年-1992年日本国际交流基金访问学者，日本东京大学社会科学研究所客座研究员。现任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宏观经济研究室主任，中国社会科学院欠发达经济研究中心主任，研究员。著有《跨国投资与中国》等十五本专著。在《经济研究》、《中国社会科学》等国内期刊和国外期刊上发表论文数百篇，曾获孙冶方经济科学奖、国家机关中青年优秀论文奖、中国社会科学院中青年优秀论文奖、中国社会科学院优秀学术成果奖等。近期主要研究主题：宏观经济、经济发展、西部大开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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