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元贬值，是新世纪一场“金融阴谋”，还是“饮鸩止渴”？

　　-专家称：日元汇率创历史新低不会拖累人民币

　　2001年初以来，日本经济持续不振，各个季度公布的经济数据也几乎全部是日本国内生产总值连续负增长的坏消息，使日元对美元汇价一路走低。2000年12月20日，在东京外汇市场上日元兑美元汇率还是113比1，一年后的2001年12月25日，东京外汇市场日元兑美元的比价已跌破130日元兑换1美元的大关，创3年来的最低纪录。进入2002年，日元依然不减下跌趋势。截至1月25日，东京外汇市场日元对美元汇率已跌至134.93比1。

　　著名券商摩根士丹利日前发表报告指出，倘若日元贬值而亚洲区内其他国家或地区维持汇率不变，日本购买力下降以及出口竞争力上升，将冲击以出口为主的亚洲邻国，进而导致亚洲区整体GDP下降。报告称，假设日元下跌10%，则亚洲区国内生产总值(GDP)估计最多将减少1.3个百分点。其中，中国内地与香港可能减少0.8个百分点，中国台湾减少1.9个百分点。事实上，日元的持续下滑已经再度引起亚洲汇市的恐慌，韩元、新加坡元、泰铢、菲律宾比索、新台币等汇价应声跌落，其中韩元的跌幅最大。

　　面对日元的急剧贬值，亚洲国家的反应十分强烈，有的称此次日元贬值为日本在新世纪对亚洲采取的一次经济上的“珍珠港式袭击”，是一场金融阴谋，说明日本一直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经济强国，以邻为壑，转嫁危机，寻找“替罪羊”；也有学者指出，当前日元的贬值，可能是政府当局无能为力的表现，实际上反映了现政府已经束手无策，只能饮鸩止渴，也无法顾及作为一个经济大国理应承担的经济责任；还有金融人士分析，2002年3月将是日本银行业处置不良资产的关键时期，过度负债的企业将被迫关门，为避免本国经济在这一阶段过度低迷，日本政府不得不推动日元贬值。尽管各国对日元贬值纷纷谴责，但一向有“经济动物”之称的日本人对此依然平心静气，称只要汇率仍是日本经济现状的基本反映，则将不采取干预措施。

　　近日，对日元汇市影响最大的变数——日本官员的言论也变得扑朔迷离。原先的表态一直都是认为日元贬值符合日本经济基本面，而现在则开始有官员放出口风，称不会容忍日元疲软，维持强势货币很重要。由于日元贬值对日本经济现况的利益所在以及亚洲其他周边国家舆论的不断批评，日本官员也不得不上下两面说，甚至不断出现前后自相矛盾的话。此外，本月美国财政部长奥尼尔与日本财务大臣盐川正十郎进行会谈后表态，外汇汇率应由市场决定。有关言论被市场理解为美国继续容忍日元下跌。同时，由于奥尼尔指出日本应加速处置呆坏帐，市场更盛传美国容忍日元贬值，以作为敦促日本处理不良放款的条件。而盐川正十郎则在会面后指出，奥尼尔尊重市场对汇率的决定，并表示日本无意把汇率作为政策工具，当地政府并没有蓄意令日元贬值。

　　日元为什么会在相对稳定了三年后急速下跌？日元贬值对于本国和亚洲各国会产生哪些影响？会不会造成人民币的贬值压力？日元汇率今后的走势如何？日元的贬值会不会引发新的亚洲金融危机？带着上述问题，记者走访了长年致力于研究日本经济和政治的专家、国际关系学院冯芳副教授。

　　-美国经济晴雨

　　是影响日元稳定的重要因素

　　问：1998年夏天，日元一度跌至147日元兑换1美元，此后开始回调，1998年10月至2001年11月的三年间，汇率一直在105到125之间徘徊，最高曾达到101.33。此间日本国内经济一直不见起色，而汇率与此前和此后相比能够保持相对稳定的原因在哪里？

　　冯：原因主要有两个，首先是国际大环境好。美国是日本最大的贸易伙伴，日本的出口很大部分是销往美国，美国经济持续增长，对日元是一个非常有力的支撑。实际上，在这三年间，日本经济确实是出现过复苏的迹象。日本国家银行总裁速水优在这一期间曾经提出过上调银行利率，改变零利率的政策。虽然上调的幅度不大，而且很快被压了下去，又恢复到零利率的水平，但从中可以反映日本经济复苏的人气和氛围；另一个主要原因是日本民众对政府的信心。小渊政府一直比较稳健，执政后期获得的民众支持率是比较高的。小渊劳累过度猝死任上，继任的小泉实行了一系列新的经济政策和改革措施，使日本国民对新政府也抱有很大的期望。同时，在日本有一种看法，认为日本的经济萧条不会跨世纪。而日本的经济不振自1992年以来已经持续了将近10年，新世纪之初也应该走出谷底了，一般的日本民众都对此寄予了很大希望。所以在1998年到2001年这三年间，日元汇率由于社会氛围、国际环境等各方面的因素还能保持在相对稳定的水平。

　　问：从去年11月开始，日元突然开始急剧下跌，您认为最主要的原因是什么？

　　冯：我认为最主要的原因是受美国经济下滑的影响。美国9 11事件后经济疲软，股市下跌，期待从国际上获得助力，自然对日本抱有期望。而此前日本由于国内经济压力，一直想下调日元汇率，却总是由于欧美的反对而不能如愿。现在终于得到了美国的纵容，所以日元一下子就跌了下来。双方这样做都是出于自身的国家利益考虑。美国这样做实际上也是有先例的。当初美国人收购韩国大宇时，大宇的报价是100亿美元。而美国通过对韩国施压，迫使韩国无路可走，韩元大肆贬值，造成韩国通货膨胀，利率上调，股市下跌，企业资产大幅缩水等一系列反应。最后收购大宇的成交价仅4亿美元。由此也可以看出美国这个国家做事非常有计划，周密性很强。

　　另外一个原因来自日本国内。为了改变经济长期低迷的状况，日本继多次推出紧急经济对策、扩大公共投资之后，日本央行又动用了调节利率和加大货币供应总量的手段，但是这些措施均未奏效。在过去的10年间，日本政府推出了数项经济刺激计划，共耗资近130万亿日元，主要用于效益不大的基础设施。结果自然是既未能带动投资，也未能增进消费，而政府的债务却直线上升，累积已达660万亿日元(相当于日本1年国内生产总值的130%)，且这一比例还有上升的趋势。巨大的财政赤字使日本的社会福利已经支持不住，先后提高了养老金领取的法定年龄和医疗保险的个人自付比例。在各种手段用尽，无路可走的情况下，日本政府和央行便一齐将目光投向日元，希望借日元贬值增强本国产品在国际市场上的竞争力，扩大出口并带动经济复苏。早在去年上半年，速水优便表示，作为刺激经济复苏的手段，可以考虑采取大幅度诱导日元贬值的政策。日本政府有关官员也不断放出让日元贬值的口风，表明如果日元贬值将对其采取放任的态度。

　　-日元贬值对日本自身影响好坏尚难判断

　　问：一个国家采取什么样的货币政策主要取决于本国的经济利益。此次日本采取宽松的货币政策，对日币贬值听之任之，那么日本政府将得到哪些现实利益？有人说日元贬值后日本对亚洲各国的债权大幅增值，您怎样认为？

　　冯：好处之一是在短期内提高出口产品的国际竞争力，促进出口，从而刺激经济的发展；另一个好处也不能忽视，就是日本的海外资产极为庞大，在日元贬值时卖掉海外资产得到美元，再以美元购买日元，可以得到更多的日元。反之，当日元升值时，再用日元买回美元，这是金融上的一种被经常运用的反向操作。所以说，日元贬值对日本的好处不仅限于促进出口。但是，由于日本企业的国际化程度很高，很多制造企业在海外建立生产基地，GDP国内生产总值(4万亿日元)在GNP国民生产总值(6万亿日元)中所占的比例相对下降，很难说刺激出口会对经济复苏产生多大作用。同时，日元贬值会引起国内通货膨胀，造成投资和生产成本增加，产生负面作用。此外，美国是一个具有国际目光和富于策略的经济竞争对手，日元贬值存在着一个很大的隐患，就是日元贬值引发通货膨胀和股市下跌后使得企业资产贬值，美国便会很容易进入日本收购企业。因此现在还很难评价日元贬值对日本究竟是好还是不好，但小泉政府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为了维持民众的支持率，不得已只能采取的先顾眼前利益为上的做法，借此赢得政治筹码。

　　至于日本对亚洲各国的贷款债权，不能一概而论。以美元计算的对外债权确实随着日元的贬值而大大增值了，但日本对外国政府间的巨额贷款(即ODA日元贷款)全部是以日元为计算单位的，这方面日本政府会吃一些亏。

　　问：日元贬值对于一般日本国民的生活会产生何种影响？我在采访一些日本人时发现，很多人对于目前的日元贬值大多持无所谓的态度，认为目前国内商品价格的上调并不明显。

　　冯：是的，事实上日本由于通货紧缩，商品价格一直处于下调的状态。日本国内市场的生活日用品90%都是进口产品，日元贬值会使商品价格上涨，当然老百姓会不高兴，但毕竟上涨幅度不大，感觉并不明显。只有在去海外旅行时会感到不合算；另一方面，大众的消费心理一向是买涨不买跌，商品价格越是往下降，老百姓越是持币观望；而稍稍提价，会激起民众的购买欲，起到一定的刺激消费的作用，尤其是在日本这样容易出现“BOOM”(热潮)的社会。

　　-引发新一轮亚洲金融危机的危险依然存在

　　问：目前亚洲各国舆论都对日元贬值反应强烈，纷纷谴责日本政府对亚洲地区经济不负责任，您认为此次日元的贬值会不会引发新一轮亚洲金融危机？

　　冯：潜在的危险确实是存在的。日本是亚洲最大的经济强国，是亚洲很多国家包括中国在内的最大贸易伙伴。日元的贬值肯定会对亚洲各国产生压力，这主要体现在对日出口上。日元的贬值使本国货币自然升值，对日出口的产品失去价格优势，出口受到阻碍，给日本国内同行制造了抢夺市场的机会，所以各国面临的货币贬值压力非常大。

　　抵御新一轮金融危机的关键是亚洲各国联手一致抗争。但是令人担心的是难免有的国家出于自己的国家利益而采取单独行动。上一次的亚洲金融风暴，就是由于各国货币被逐一击破引发的。而日本正在加紧四处活动，访问东南亚五国，旨在增强区域经济合作。事实上，由于各国的竞争条件不同，假如真的将各国放在自由贸易圈中，获利最大的肯定是经济大国。而此次小泉首相在访问东盟五国后只与新加坡签署了双边自由贸易协定，也反映出亚洲各国对日本还是怀有戒心的。

　　问：日元贬值对我国的影响主要体现在哪里？

　　冯：主要还是体现在出口上。中国对日本的贸易占日本的贸易比例虽然不大，但日本却是中国的最大贸易伙伴，因此我国面临的出口压力非常大。但另一方面，日元贬值对于我国的日元贷款还贷是有好处的。日本在20世纪80年代初期正处在经济高速运转时期，日元汇率一路坚挺，最高时达到过80日元兑换1美元。这一时期我国从日本政府得到了很多贷款项目，大部分是日本政府的ODA日元贷款。ODA贷款的还贷期一般为20年到30年，目前很多贷款到了还款期，简单计算的话，日元的贬值对我国的还款还是有好处的。一般在考虑国民经济受到影响时，多看重的是进出口贸易额和国民生产总值，而还款问题往往被忽略。

　　-日本完全有能力控制货币稳定

　　问：您认为日本政府有没有能力控制住日元汇率？

　　冯：日本完全具备稳定日元汇率的经济实力。日本拥有高达2000多亿美元居世界第一的外汇储备；日本的GDP占世界总和的18%，相当于美国的60%-70%；日本储蓄率为13%，大大超过美国4.7%的水平，居世界榜首；日本仍是世界上最大的债权国，仅其手中的美国国债就有3200亿美元之巨；日本贸易常年大幅顺差，即使是亚洲金融危机发生后依然如此；日本拥有很高的教育水平和技术水平，其产业拥有超群的生产力和国际竞争力，已成为向全世界供应高技术产品和机械设备的重要基地，这些都是稳定日元汇率的坚实保障。

　　过去在日元升值时，日本社会对日元升值的反应非常强烈，日本朝野上下反对声一片，那时候去日本的书店到处都是评论“日元升值”的书。但现在日本国内很少听到对日元贬值有反应的声音，一个原因是日本的国民经过多年的经济疲软，购买力降低，不再像过去那样只买世界名牌，心态趋于平稳，对于一般商品的价格小幅上调虽然会不高兴，但不会想得太多。另一个原因是日本整体上对于日元贬值感觉上还是比较舒服的。所以说问题不在于日本政府有没有能力控制住日元汇率，而是愿不愿意去控制和什么时候去控制的问题。

　　问：日本《每日新闻》来自日本大藏省和中央银行的消息指出，日本金融当局认为目前可以接受的汇率为1美元兑120日元到140日元之间。在我采访的在华日本人中，很多人认为日元将会跌到140为止。您认为日元汇率今后的走势如何？

　　冯：应该是在这个范围内，不会跌过150日元。我认为150是日本政府的一条底线，日元如果跌近这条线，日本政府肯定会出面干预的。实际上，日本政府一直在干预日元汇率，一直在引导日元的下跌，但决不会让它跌得过低。正像我们前面谈到的，其初衷是为了刺激出口以拉动经济增长。但由于日本很多企业已经将生产基地转移到了海外，所以通过贬值的手段刺激出口是否能取得预期的效果还很难说。

　　-人民币不会随之贬值

　　问：普林斯顿大学经济学教授克鲁格曼早在2001年中就预测，东亚2002年将出现一场由日元带头的货币贬值浪潮，日本迫于形势开始让日元趋软，结果把韩元拖下水。人民币也可能因此贬值。您的看法如何，人民币会受影响吗？

　　冯：日元贬值，尤其是持续贬值，对日本周边的亚洲国家和地区的影响是巨大的。韩元肯定是撑不住的，这与其国家小、经济实力有限、目前没有可依靠的后盾支撑等因素有关，因而相对脆弱。对于与日本在经济上是互补关系的中国来说，日元的持续贬值则意味着人民币的相对升值，但这也并不一定会有助于日本经济的恢复。首先，由于中国的出口主要集中在劳动密集型产品，因此在国际市场上，与日本的技术密集型产品没有多大的竞争关系。人民币的升值导致日本出口增加的幅度不会很大。反过来说，受人民币升值的影响，中国的经济增长将会放缓，那么日本对华出口也将会受到影响。综合这两个因素，人民币升值将不会扩张而更可能抑制对日本产品的需求。从供给方面看，人民币升值所导致的进口价格的上升，对从中国进口零部件的日本企业来说，意味着成本增加而导致生产规模的缩小。

　　人民币伴随日元一同贬值的可能性不大。一方面是中国经济的稳定对亚洲经济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中国政府对人民币继续保持长期稳定有着公开的承诺。另一方面，中国拥有的雄厚外汇储备和已经形成的“中华经济圈”使其经济实力越来越强大，同时正在加大在亚洲各国的投资力度，这些因素会帮助中国坚定牺牲短期利益、保持人民币稳定的决心。除此以外，中国的金融市场还未开放，日元贬值不会直接冲击中国的金融市场。

　　汇率政策是主权国家货币政策的组成部分，因此，制定和实施什么样的汇率政策是一国货币主权范围内的事情。同时，汇率又是一国货币对它国货币的比价，所以，汇率政策从根本上又不仅仅是一国的对内经济政策，也是对外政策的组成部分。其政策实施必然会对其它国家，特别是周边各国和贸易合作国产生巨大影响。在全球经济一体化日益发展的今天，汇率政策已成为国际间经济政策协调的一项主要内容，也是十分敏感的国际事务。合则盛，分则衰。亚洲金融危机的教训已经告诉我们，金融危机往往是区域性的，一国的恶性货币贬值无异于以邻为壑，可能会触发连锁性的货币贬值，最终对每一个国家都不会有好处，反而会将区域经济和全球经济拖入严重经济危机的泥潭。日本作为亚洲最大的经济体，在亚洲经济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应当成为亚洲经济发展的牵引动力，推动亚洲的贸易自由化、区域金融合作和宏观经济政策协调。经济界有关人士指出：希望日本为己为人早日承担起对亚洲经济和全球经济应尽的责任，尽可能地维护本国货币的稳定。

　　-文／本报实习记者 张艳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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