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主笔 许知远／文

　　阿根廷上一次陷入绝望是1989年，当时的通货膨胀率达到了20000%。新总统梅内姆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展开了一场南美洲最激进、最迅速、最革命的全方位市场化改革。

　　当时，多明哥·卡瓦洛被任命为经济部长，这位哈佛毕业生深深地陷入了对“万能市场”的迷恋之中。他认为80年代阿根廷的最根本的问题是“没有计划的社会主义和没有市场的资本主义”的共存。卡瓦洛实行了休克疗法，除了降低贸易壁垒，鼓励竞争与出口，他更大胆地将比索与美元挂钩，接着他推动了彻底的私有化进程，其中最大的国营企业石油矿藏管理局被裁减掉90%的员工……这些措施有效降低了通货膨胀，并刺激了经济增长。

　　2002年1月2日，爱德华多·杜阿尔德宣誓成为两周以来的第5位阿根廷总统。他知道示威者在抗议什么；他也清楚1300亿美元的外债是多可怕的负担；他知道比索必须贬值，但同时这些贬值会使中产阶级的抗议更加猛烈；他知道阿根廷如此需要国际社会的援助，但是在拿不出一份过得去的复苏计划前，华盛顿是不会掏钱的；他还知道自己的政治前途全部寄望于能否恢复阿根廷人自己与在国际社会上的自信了。某种程度上，他类似于1933年的罗斯福。

　　“阿根廷已经破产”，新总统开始猛烈抨击曾经令人欢呼的自由市场政策，尽管他曾是梅内姆的副总统。不错，市场化的确使阿根廷在90年代前半段日子里欣欣向荣，出口增加，外资涌入，企业效率提高，它们隐藏了一切缺点……但随着高速增长期在3年前转为衰退，一切都显得那么不如意。民众指责政府腐败、操纵司法、乱搞裙带关系、加大贫富分化，而外资纷纷撤离……

　　与此同时，美国财政部对于阿根廷似乎失去了兴趣，尽管后者曾经是华盛顿经济政策最有力的追随者。阿根廷的改革得益于芝加哥大学的米尔顿·弗里德曼——凯恩斯主义的反对者。我们可以想见90年代初在阿根廷以及拉美的市场革命是多么让华盛顿高兴，你看，芝加哥小子那一套放诸四海而皆准。

　　但是他们都忘记了拉美国家毕竟不同于美国，缺乏法治、腐败暴力盛行、非健全民主制、军人政府后遗症使它们的根基脆弱，所以当经济的高速增加结束时，污点就显得极度刺眼。见异思迁的外来资本像当初热情拥抱拉美情人一样，又迅速抛弃了她们，其速度足以令美人窒息。

　　但是造成阿根廷今日苦果的不仅是其本身的结构性原因，它同样是国际社会迟缓而冷漠的作风所为。还记得美国现任财长奥尼尔的傲慢吗：“他们(阿根廷等国)像这样来来回回已有70多年了，他们没有一个值得一提的出口产业。他们喜欢这样。没有人强迫他们成为现在的样子。”而保守的共和党议员就像千年的僵尸认为“轻易的救济会导致道德上的颓废”，而迟迟地拒绝给予资金援助。9·１1事件后，世界的焦点又转向阿富汗，阿根廷毫无办法地滑向破产。保罗·克鲁格曼将IMF的官员形容为中世纪的医生，他们只知道给病人放血，倘若病人更加虚弱，他们就放更多的血。

　　阿根廷的危机是否会再蔓延到巴西而酿成更大的灾难还是一个未知问题，它的确给予阿根廷的政治家与经济学家一个类似于1989年、堪称伟大的试验机会，它决不会像奥尼尔财长所说“5年后没人会记起”。这个在博尔赫斯笔下充满探戈音乐式诱惑的国家一直到1913年之前，都是世界最富有的国家之一，它在英国所主导的世界贸易体系中，有着令人羡慕的位置。但是在1930年至1983年之间，它却经历了24位总统、26次成功的军事政变和数百次不成功的政变。在享受了短暂的民主与富裕的快乐之后，阿根廷再次哭泣，他们甚至开始怀念起专制的庇隆时代(主要归功于麦当娜扮演的庇隆夫人)……新总统至少要像梅内姆一样近乎无耻地大胆(甚至不惜牺牲长远的利益)，以赢得民众的信任，今天的阿根廷人被统治的欲望超过了一切，它需要强权式的政府来照料他们的生活，这种渴望可能意味着民主制度的动摇。这是它曾经的老师——美国最不喜欢看到的，也是不负责任的国际社会放任的结果。

　　而如果你以广阔眼界来观察阿根廷危机的话，你会发现从1994年的墨西哥到1997年的东南亚与1998年的俄罗斯再到今日的阿根廷，它们都已彰显出保罗·克鲁格曼在1997年的《萧条经济学的回归》的论点：“从本质上看，它意味着两代人以来，宏观经济需求管理方面第一次出现问题，即私人支出不足以利用现有的生产能力，越来越大地成为世界大部分地区通向繁荣的障碍。”

　　这意味着需要重新检点畅通无阻了20年的新自由主义经济学，在很多地区它已经演化成某种“右派幼稚病”——似乎只要减少贸易壁垒、加强资金流动、一切由市场裁决便可以解决所有问题。

　　J·Ｍ·凯恩斯在1930年写道：“我们陷入巨大的混乱之中，这架精美的机器失控了，我们却无能为力。”但我们必须作出不断的尝试，以修复失控的机器。这需要我们更灵活地运用理论，随时修改它。从长远看，有些修改可能是错误的，但只要它帮我们从困境中暂时地解脱出来，它也是值得的。凯恩斯毕竟说过：“从长远来看，我们都是会死的。”重要的是，我们要活过今天，这是一个负责任的现实主义者的态度，它可能会招致一厢情愿的理想主义者的嘲笑，后者是如此热爱那架精致无比却失灵的机器呀。

   短信圣诞站送大奖：数码相机、CD/VCD…好机会别错过！
      送祝福的话，给思念的人--新浪短信言语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