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张佩颖／文

　　访国家计委经济研究所所长陈东琪

　　记者：听说您近年来比较关注日本经济，从中发现不少值得中国借鉴的教训，其中，您认为扩大内需是大国经济稳定增长的前提，而日本恰恰忽略了扩大内需，而采取通货紧缩 政策，造成持续低迷。那么您是否认为通货紧缩的危害大于通货膨胀？我们可从中借鉴到什么？

　　陈东琪：从一个中长期或一般盈利角度来讲，无论小国经济还是大国经济，政府都应该对通货膨胀或通货紧缩负有责任，使物价基本稳定，不出现通货膨胀或通货紧缩。另外从短期来看，对美国、日本这些经济发达国家来讲，特别是日本，当前的重点是通货紧缩，急需从通货紧缩中走出来。对我国而言，要注意这一点，因为我们经济的随意性、波动性较强，经济有可能一下子会很热，有可能又会很冷，像1993年我国经济从当年的增长14％降到接近1％。在这种状态下，一般来讲通货膨胀、通货紧缩都是政府的控制手段。对于我国这种结构变化的经济来讲，可能较容易产生通货膨胀，因此对控制通货膨胀更要注意。像日本经济搞了这么些年重点还是通货紧缩。这几年日本经济没有活力，消费者没有信心，投资者不愿在国内作投资，金融结构出现问题，银行不愿放贷款，在这种环境下，整个经济很冷，很没有人气，政府要把它搞活，控制通货紧缩是宏观调控一个很重要的目标。

　　记者：日本的消费税政策和资源再利用法是否直接影响到日本国内的内需？

　　陈东琪：日本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不合时宜地搞了个消费税。当时日本是想把它搞起来，而非抑制消费，政府应发出一些可以预计它的收入下降、成本不会提高的政策信号，但是日本没有这样做，其政策与人民需要背道而驰，这样就可能会抑制消费增长。另外，因为日本是个资源紧缺的国家，一旦国际上有经济变动，对日本经济资源进口会有一定限制，所以它搞资源再利用。从这个角度看是长期选择，但从短期来看，应该让老百姓敢于花钱，愿意花钱，而前提是未来有否收入。日本最近采取的这些政策对扩大需求做得很不到位，它应当始志不渝地保持政策与消费的一致性。我国这几年制定了扩大内需的政策，我们在工资分配、消费秩序、安排货币、财政发债方面均围绕这一目标。而日本的政策是与措施相矛盾、抵消、对冲的，他们目前需要考虑如何把需求与政策统一。作为一个经济大国，完全依赖国际市场，把希望放在国际市场来搞活自己的经济是不行的。所以我认为扩大内需更为重要。例如新加坡，贸易经济一调整，贸易出口就上去了。它整个经济就那么大，增加1个百分点，贸易量就已经很好了。而对中国、日本、美国和整个欧盟来讲，大国经济扩大内需很重要。

　　记者：日本在经济持续低迷的情况下，如何保证技术创新？

　　陈东琪：日本的技术储备很厉害。日本整体技术创新在全世界是领先的。在传统工业方面，日本技术的积累、发展、开发、创新各方面是有潜力的。由于形成一个GDP的增长速度不仅是技术问题(有技术的积累和发展，并不一定带来经济的发展)，最关键的是有一个正确的刺激，就是说有什么样的政策让这种技术变成经济发展中很实用、能直接在企业里发生作用、为消费者所接受的东西。日本的经济结构存在问题，尽管它在调整，具体来说，主要是以高科技含量为代表的IT业和它的传统经济这两块结合有问题。美国这10年经济的发展不仅是硅谷现象，而是硅谷IT产业带动或与传统产业的结合来推动整个美国经济的发展。美国在全球产业经济结构进行调整时，它也在进行调整。他们更多地对消费者的预期做出判断，大力发展IT产业，调整出各种适合家庭需要的电脑消费产品。这里有一个关注消费者预期的问题。而日本没有这种基础，总对未来很恐惧，所以在需求低迷的条件下，技术积累再多也不会转化为生产力。一定要有消费需求，有消费欲望，如此才能刺激技术转化，这里有个政策调节问题。政府对结构管理很重要，这几年日本对经济结构的导引存在问题，如果政府能在政策调整方面、影响结构正确导向方面能注意调整，会推动日本的经济发展。近年来，虽然日本经济由负增长变为略有增长，但民众仍反映不想花钱，没钱花。以前日本没有失业率，现在失业率已有4—5个百分点，这意味着在日本劳工市场找工作更难。由于市场供给紧缩，保证老百姓未来职业很困难，大多数日本人认为，连今天的工作岗位都担心保不住，又怎能去消费信贷、去花钱？原来很多日本人下班不回家，一个晚上要去好几个酒吧喝酒，因为有钱，心情好。现在他们均按时下班回家，因为没钱，心情不好。因为家计困难，百元店现在在日本很是红火。

　　记者：日本在经济这么困难的情况下，如何有财力投资科技创新呢？

　　陈东琪：主要是日本国内企业投资科技。企业要考虑今后的发展，就必须投入技术开发。日本能保持高投入，与日本企业间、日本企业与国际企业间的激烈竞争有关。企业有生存压力，它就会不断研究开发新产品、新技术。如何在压力下拿出企业的一部分资金来搞研究开发，是每个企业应认真考虑的问题，在研究开发新技术上，中国企业应学习日本。

　　记者：您认为日本的年功序列是否会制约人的积极性，从而影响结构调整的效果？

　　陈东琪：日本比其他一些国家更强调人本中心——以人为中心，哪怕系统出问题，人的问题是不随便处置的。年功序列、奖金序列的存在是经过广泛的市场调查的，日本企业通常会考虑怎样对职工在工资上给予回报。管理层对员工很关注，员工也把企业当成他的利益体、生命共同体。一方面，日本企业强调一种资格，另一方面又存在等级，但等级产生于他自己的贡献和经验。比如说，我要升到一个什么职位，一定要贡献多。有多年工作经验，但达不到所要求的水平，就要走开，把位置让给别人。人文主义建立在一种人文关怀的管理制度上，大家服气，竞争充分。我认为年功序列不一定会破坏掉，也不太会对经济有负面影响。日本的企业文化精髓有些是我们可以学习的。日本企业制度既有东方儒家文化的特点，又有西方法制文化的特点，二者结合得很好，所以日本的问题不在这儿。

　　记者：日本是否还是亚洲经济的火车头？它对中国的经济有什么影响？

　　陈东琪：这个问题取决于日本政策改革、结构调整、政策选择、导向制度的调整。单个企业没什么，问题是整个的体制创新。中国因为发展水平不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所以有人说，“21世纪是中国的世纪”，外国媒体即便不这样说，我们也憋着一股劲儿要大发展。照现在这样发展下去，日本很成问题，中国很有希望。他们的经济零增长甚至负增长，我们10年保证了7.8％的增长。中国的10年与日本的10年是个剪刀差，中国往前走，日本一直平稳，当然它的起点高，起跑线不同，但从发展速度来看是有剪刀差的。中日经济互相影响很大。现在日本执行限制中国农产品进口政策，日本是要吃亏的，因为它需要这些东西，为此它要付出损失10亿元以上的代价。在当前的全球经济一体化中，首先要考虑对方的发展对我们的好处，不能只考虑自己的发展，一定是在对方有发展的前提下我才有更多的发展，取得双赢和多赢，我们希望全球经济能发展得好一些，快一些。

　　回顾

　　早在20世纪90年代初经济泡沫破灭后不久，在日本经济运行与发展中就开始显现出一系列通货紧缩性征象。对此，日本政府虽也一再告诫“日本经济正面临着陷入通货紧缩恶性循环的危险”，但始终都未承认日本经济已经处于通货紧缩状态。直到今年3月16日讨论2001年3月《月例经济报告》的阁僚会议上，前森喜朗政府才公开认定“现在的日本经济正处在缓慢的通货紧缩之中”。日本政府关于通货紧缩认定态度的这种转变，从表面上看是由于对通货紧缩定义的改变：在此前政府一直沿用原经济企划厅的定义，将通货紧缩界定为“伴有物价下跌的景气低迷”，而在3月初，内阁府却对其进行了修改，将其重新界定为“物价总水平的持续下跌”。而其更为深刻的背景则是：在美国经济减速、股市暴跌已对日本经济造成严重冲击的条件下，前森喜朗政府越来越强烈地感受到物价下跌对景气持续回升的恶劣影响，并逼迫日本银行进一步采取金融缓和措施以制止物价持续下跌。在去年8月，日本银行曾以“日本经济已摆脱了通货紧缩威胁”为由，不顾政府方面反对坚持取消了“零利率”政策。

　　根据日本官方观点，目前日本经济出现的通货紧缩状态在战后还是第一次，在战前历史上也只有在1881年开始的松方财政紧缩时期和1927年的金融恐慌时期出现过。在战后日本经济的运行与发展中，也曾出现过多次物价下跌现象，但大多具有局部性和短暂性的特点。即一方面呈现下跌态势的只是部分商品价格，而其他商品甚至是大部分商品价格却并未同时下降。具体说来，在战后日本出现物价下跌的各个时期，呈现下跌态势的基本只是作为批发物价指数统计对象的部分商品，而作为消费者物价指数统计对象的大部分商品却很少呈下跌态势。如在20世纪70—80年代，日本的综合批发物价指数共有1971、1978、1983—1988八个年份是负增长，分别为-0.7％、-2.6％、-2.3％、-0.2％、-1.2％、-9.1％、-3.8％和-1.1％，而在这20年间，其综合消费者物价指数却无一年是负增长。另方面表现为物价下跌持续的时间比较短暂。尤其是综合消费者物价指数，在战后到20世纪90年代前只有1950、1955和1970年3个年份是负增长，且每次下跌都未能持续两年以上。而目前日本的物价下跌却具有全面性和持续性的特点。即一方面表现为几乎全部或绝大部分商品的价格都同时呈现下跌态势，如在1999和2000年，不仅综合批发物价指数分别比上年下跌了3.3个和0.1个百分点，而且综合消费者物价指数也分别比上年下跌了0.3个和0.7个百分点。此外，进一步就各种商品和服务分类统计看，物价下跌所涉及的商品范围也极其广泛。另一方面还表现为物价下跌已成为日本经济运行与发展中的一种长期态势。如在1991—2000年10个年份，日本的综合批发物价指数就有8个年份呈下跌态势，尤其是综合消费者物价指数在1999和2000年也出现了战后从未有过的连续两年下降的情况。进入2001年，日本物价总水平的下降趋势更加强烈，前6个月无论是批发物价还是消费者物价，月月都是负增长，其中消费者物价在5月份还创了单月下跌的最高记录，比上年同月下跌了0.7个百分点。

　　特点

　　当前日本通货紧缩的一个突出特点，就是它是在日本政府长期推行扩张性财政金融政策的背景下形成的，物价总水平的持续下降与巨额财政赤字和超低利率水平等正常情况下不应同时出现的现象目前却纠缠在一起。

　　20世纪90年代初经济泡沫破灭将日本经济推入长期萧条之中。为刺激经济回升，日本政府连续推出了力度强大、规模空前的扩张性财政货币政策。一方面，日本政府从1992年8月起连续10次推出以减税和增加公共事业投资为主要内容的扩张性财政政策，涉及财政收支规模达130万亿日元之巨。日本政府长期推行扩张性财政政策的直接后果，是财政赤字和政府债务规模急剧扩大，财政危机空前恶化。到1999年度，其国债发行额已猛增至37.5万亿日元，比1989年度增加了4.7倍，其中赤字国债也增至24.3万亿日元，比20世纪90年代前的最高水平(1980年度，7.2万亿日元)还增加了2.4倍；其国债依存率(国债发行收入占全部财政收入的比率)更高达42.1％，比战后至90年代前的最高水平(1979年度，34.7％)高出7.4个百分点；其国债余额按2001年度预算将增至388.7亿日元，相当于1990年度的2.3倍，若加上地方政府债务，日本的公共债务余额将达666万亿日元，相当于其全年GDP的1.3倍。另据OECD资料，在2000年，各主要发达国家财政赤字(加“-”号者)或盈余占GDP的比重为：日本-8.5％、美国-0.1％、英国-1.1％、德国-1.2％、法国-1.4％、意大利-1.5％、加拿大-2.5％；而中央和地方政府债务余额占GDP的比重也依次为112.8％、60.2％、49.7％、63.5％、63.9％、112.9％、85.1％。由这两组数据不难看出，目前日本已成为西方发达国家中财政赤字与公共债务危机最严重的国家。

　　另方面，日本银行也不断推出以降低官定利率为中心的扩张性货币政策，从1991年7月起连续下调官定利率，到1995年9月第9次下调后已降至0.50％，并将这一超低利率水平一直维持了5年之久。此间日本银行还曾于1999年2月—2000年8月实行了“零利率”政策，且到2001年2月又连续两次下调官定利率，分别下调至0.35％和0.25％。与1991年7月下调前相比，日本银行的官定利率已经连续下调了5.75个百分点。这意味着目前日本的官定利率不仅处于历史上从未有过的超低水平，而且也创了连续下调幅度的历史最高记录。

　　新闻事实：

　　日本9月份工业产量跌至8年最低

　　日本经济贸易和工业部于近日公布，9月份日本工业产量较8月份大幅下跌2.9％，为日本自1994年1月以来的最低水平，9月份工业产量较去年同期急剧下降12.7％，是日本自1975年以来降幅最大的一次。

　　在所有工业行业中，像三菱、日产汽车这样的汽车制造商的产量降幅最大。众多经济学家认为，这表明“9.11事件”对日本经济的影响已经从日本电子产品出口暴跌，进而扩大为严重打击其他工业行业的出口与生产，加上日本国内消费信心持续低迷，有理由认为，日本这个全球第二大经济体在近10年中走到了第4个经济萎缩的关口。

　　美国是日本的第一大出口市场，受美国经济疲软影响，日本的出口水平在9月份之前已经出现连续5个月下降。此次受“9.11事件”的直接影响，日本9月份出口比8月份又下降4.6％。汇丰银行日本证券公司的一位资深经济学家说：“恐怖袭击事件发生以后，极度依赖美国等海外市场需求的日本经济显得无依无靠，日本的工业生产前景可以说是非常黯淡。”日本汽车制造业在8月份的产量比7月份上升了7％，但在9月份大跌6.7％。汽车制造商和其他交通设备厂家预计，10月份和11月份的生产量分别调整到2.1％和4％。日本第四大汽车制造商三菱汽车也表示，该公司9月份国内产量缩减了6.2％。此外，处于老三位置的日产汽车在国内的产量同期削减了11.2％。

　　在其他行业，富士电机、东芝公司等机械、电子产品制造商也纷纷调整生产线和闲置部分生产设备。富士通在本财年的设备添置预算将比去年缩减22％；NEC计划缩减20％的成本投入。

　　富士电机的发言人表示，为了降低库存和人力成本，该公司将把4条芯片生产线至少暂停生产3个星期。他还说：“各个公司都在缩减生产，我们这么做没什么奇怪的。”

　　日本9月份失业率创50年新高

　　虽然日本政府努力想遏制经济急剧衰退的趋势，但从9月份的失业调查报告分析，日本政府的努力并不成功。10月30日公布的9月份失业率为5.3％，这是日本自20世纪50年代以来的最高记录。

　　据美联社报道，今年7月，日本的失业率为5％，创下50年里的最高记录。8月份的失业率维持在5％的水平。但9月份以来，日本各大公司纷纷宣布裁员，作为日本经济支柱的电子行业裁员幅度更是惊人。这些都表明，由于受美国“9.11”恐怖袭击的影响，日本经济正进一步恶化。

　　日本5.3％的失业率比人们原先预计的要糟糕。此前，华尔街专家曾预测日本9月份的失业率为5.1％。对此，瑞士信贷第一波士顿银行的高级经济分析师克里斯.沃克尔说：“我们真的没有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太令人震惊了。”

　　虽然日本已经开始将经济发展的重心向中国和其他亚洲国家转移，但短时间内，这种转移不可能发生太大作用。日本中央银行10月29日宣布，日本经济的不景气将持续至少两年的时间。

　　日本央行预期日本经济2001／02年萎缩

　　日本央行10月30日表示，日本经济今年有可能滑落1.2％，明年还将可能进一步萎缩，而且经济复苏进程还将延缓。

　　日本2001年的国内生产毛额预期将缩减0.9％至1.2％，而4月份日本央行还预期经济将增长0.3％至0.8％。2002年的国内生产毛额预期将缩减1.1％。

　　日本央行表示，“在评价日本2001年和2002年的经济前景及价格发展时，不确定因素的影响较通常更为突出，尤其是‘9.11’恐怖袭击事件以及对全球经济的冲击。”

　　日本央行政策委员会9位成员通过的报告预期，日本2001年的核心消费者物价指数将下滑1.0％至1.1％；2002年将再滑落0.9％至1.3％。

　　尽管多数人认为美国经济面临着衰退的险境，日本央行还是不准备进一步调低利率。日本央行政策制定者选择了维持现行货币政策不变。

　　日本央行称将为金融市场提供更为充足的资金保障，以维持目前银行6兆日圆的资产平衡。官方贴现率依然维持在0.1％的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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