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1事件”把美国乃至全世界从里到外都改变了。从事经济预测的人，如我，除了大幅降低对美国和全球经济增长的预期之外，别无选择

　　全球性衰退

　　斯蒂芬·罗奇发自美国纽约

　　“9·11事件”突然间给由美国牵头的全球经济衰退注入了一分新的下滑动力。这次不仅是因为衰退将涉及几乎世界上所有的主要经济体，而且衰退的程度很可能大大超过人们原来的预期——人们本来以为世界经济短期内会在某处出现周期性的上扬，但现在一下子变成了要反过来面对周期性的下跌之途了。

　　美国经济在“9·11事件”发生之前已经放缓。9月失业率大幅上升，消费者信心指数也出现了不祥之兆，作为美国经济重要支撑的消费者信心已经开始动摇。但消费需求情况不振还不是令人们担忧的全部坏事，极低的储蓄率、创纪录的负债比率以及负资产财富效应使得身处经济逆境的消费者失却了所有保护。一句话，消费需求的前景不妙。

　　“9·11事件”的破坏性至今还无法估量。历史经验告诉我，这样的事件会在人们心里注入恐惧、小心和节俭——不是非花不可的钱不花。虑及美国可能采取的军事报复行动，很难想像消费心理能迅速恢复，结果便可能导致过去一年由投资引导的经济下滑变成消费引导的经济衰退，并引发新一轮的放大效应，进一步对存货、资本支出和住宅建设造成影响。

　　不用说，这会给全球经济带来严重问题。“9·11事件”之前的世界经济状况与美国大体同处于放缓的轨道。我过去预计的2001年世界平均GDP增长率是2.1%，已低于2.5%——技术意义上的衰退标准——0.4个百分点。由美国领导的世界经济就像是一部没了引擎的机器，本来就已步向一次罕见的同步衰退。全球最大的三个经济体美国、日本和德国加起来，已在今年第二季度走向负增长。我的预期已低于通常看法，但回过头看，“9·11事件”之前的全球经济状况很可能比这还要差。

　　美国消费者消费倾向的调整会对全球经济造成广泛的打击，对那些日本之外的亚洲国家——它们占了全球GDP总量的23%——及美国的北美自由贸易伙伴加拿大和墨西哥(它们占4%)来说，情况更为严重。因为全球性的供应链整合，美国国内需求的任何一次下降都将引发海外生产基地的大幅调整。亚洲的反应会更强烈，它们原以为已经挺过了由美国IT业不景气引发的危机，正寄望于高企的美国消费市场托住它们的经济之底。但现在情况变了，这迫使那些对美国经济特别敏感的经济体(尤其是中国)直面超过它们想像的宏观风险。另外，美国消费市场的萎缩还将引发新一轮的产品库存调整，对于加拿大和墨西哥这两个美国的北美自由贸易伙伴而言，它们的产品生产萎缩几成事实。对美国出口分别占了二者GDP的25%和33%。

　　面对如此风险，我调低对世界经济的预期，把2001年全球平均GDP的增长从2.1%调低至1.8%，而且认为下调的风险还很大。底线设在1.5%左右。我把2002年的全球经济增长率预期从3.4%下调了1.3个百分点，至2.1%。即便这样，风险还很大，所以我个人预计的底线是1.25%。

　　其实，1.9%的2001年至2002年世界平均GDP增长描绘的是一个处于衰退的世界经济，因为2.5%是通常认为的整体衰退的门槛。如果最后的事实表明我的底线预计是对的，那就表明世界经济进入了二战以后的最深重的全球性衰退，比20世纪70年代和80年代发生的还要坏、还要长。

　　任何一个经济体此次都无法幸免于难。美国和日本无庸置疑已在衰退之中，我的研究人员现在发现在欧元区也有类似的苗头。我对于欧洲2001年至2002年间的GDP增长预计是平均1.5%，比以前的2.2%低了0.7个百分点。我预计日本会持续两年萎缩，GDP平均增长负0.8%，比我此前的预计还低了几乎半个百分点。我预计，2000年至2001年间，工业化国家的总体平均GDP增长是1.0%，只能达到1982年以来就一直保持的3.1%的平均水准的三分之一。

　　我对世界经济增长预测的修订，其中有三点异于他人之处。

　　首先，我不认为美国或世界经济会在衰退之后出现V型反弹，而传统商业周期理论认为跌得越深，反弹越厉害。

　　当然，事态平息后，会出现一些反弹，但我不认为反弹会持久。美国现在还在面对强劲的结构性逆势——生产能力过剩、消费过度以及巨大的经常性账户赤字。恐怖分子的袭击当然不可能使其中任何一个变得更好。另外，未来的生产率水平可能远远达不到近几年的水平，主要是因为国民产出将转向国防、内部安全、高涨的保险费这些效率较低的领域。美国领导的世界经济没有了新的增长引擎，现在会转入低增长态势。不幸的是，现在股票市场对股票的估值却是基于对公司盈利长期较高增长的预期的。

　　其次，我不同意通胀即将加速的观点。我认为“9·11事件”对全球经济的影响是通缩效应。消费的萎缩可能会远超过供应的萎缩。因此，工业化国家的通胀率明年会加速下降，从预期的2.2%下降到1.5%，甚至更低。由于受到可能的军事行动的影响，石油价格(以布伦特原油计)在未来几个月内可能会涨至30美元一桶，并在2002年底降至20美元。

　　第三，也许是最重要的一点，我担心恐怖袭击事件会导致全球化进程出现倒退。过去十年中，全球化已在经济领域留下了明显的印记，但它的成功主要是用经济和金融的标准来衡量的，它还没有在社会和地缘政治的领域内取得相应成就。二者之间的平衡还很不稳定。现在恐怖分子大规模袭击美国，可能使平衡的指针倒向全球化的反面。对于对全球化发生重大进展抱有很大预期的世界金融市场来说，这或许是最令人不安的后果。

　　在经济和金融领域，全球化意味着跨国界的联系。增长的贸易、资本流动、一体化的供应链为跨国公司日益繁多的跨国经营带来了好处，世界真的在变小。新的信息技术成了全球化的粘合剂，使得跨国界联系变得更快、更便宜而且更少摩擦。

　　但是，“9·11事件”彻底改变了这一切。恐怖分子往跨国界联系的齿轮中掺了沙子。他们的破坏性行为实际上对上述的自由流动“征了税”，国家必须加强边境安全，而这不可能是没有成本的——这也不可能是仅仅加强机场和港口的保安。以前防范稀松的美国与加拿大和墨西哥的边境如今也要严加提防了。

　　作为后果，跨境货运需要的时间更长，这些货物的保费也将大大上升。以前瞬间就能完成的信息和资本交换也无法视作当然了。“尼姆达”蠕虫这类威胁全球电脑网络的电脑病毒也是“e恐怖主义”的一个典范，这也会大大增加跨国界联系的成本。这加大了全球化联系的风险，突然间，新世界变得比以前更多摩擦了！

　　经济学基本理论告诉我，对跨国界联系“征税”，那么跨国界联系将减少。因此，在选择离岸采购或本土生产时，成本的计算方式可能会被永久性地改变。还有一个心理的因素：外向型的公司可能会开始转向内向型。寻求跨国界联盟的胃口可能会在这个不安全的世界里减弱——当安全让位于恐惧，回避风险就很重要。

　　就此而言，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最近取消原定在华盛顿的会议令人大失所望，因为在这两个机构不断被批评一次次管理失当之时——特别是在1997年至1998年的亚洲金融危机期间，被取消的会议正好可以为人们提供一个探讨全球化长短的论坛。现在，在历史的关键时刻，人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机会消失。

　　这是一个动荡不安的世界。我再澄清一下以上预测的三个基础。我要强调三点：一，我充分考虑到恐怖分子可能的再次袭击以及美国可能进行的大规模军事打击。我预设的“不是一场战斗，而是漫长的战役”，正如布什总统9月20日在国会说的那样。二，我预计各国政府将加大经济刺激力度，美国会率先。我认为联邦储备局会在今年底把银行利率再降75个基点，并且颁布一个600亿美元的财政刺激方案，也有可能更大。如果情况变化，我会相应调整对政策的预期。三，我不认为在日本之外的亚洲和拉丁美洲存在着系统性风险。所以，我预计这两个地区的经济会在2002年出现适度的反弹。我的看法是美国这次消费市场萎缩对上述地区的负面影响没有此前的IT打击严重。

　　这是1970年以来世界经济的第五次衰退。我期待，这次最终会和前四次一样复苏。如果考虑到这次衰退的独特性质——一次由心理打击决定的逆转，更有理由期待复苏。时间能抚平创伤，也能医好这次重击。我期待2002年下半年复苏会开始。但是，我也必须指出这次衰退与前此四次不同。那就是，现在的世界正处在动荡的当口，作为有阅历的经济学家，我不能简单地沿用周期理论来解释未来。不确定的事还很多，下滑的风险还很大。我随时准备根据剧变的气候来调整观点，但我相信对全球经济的预测所描绘的是现实而清醒的图景。

　　也许，六个月后，伤痛会减弱；一年以后，感觉会再好点。当抽搐转为复原，经济复苏的力量将在已开始实施的货币和财政刺激方案的扶助下复苏。美国和世界经济有可能最迟在2002年下半年迸发活力，而风险在于反弹乏力或短命。到时，消费者和企业需要必要的资金跟进并开始花钱。可收入减少、没有储蓄、债务负担重而且耗尽财富的美国消费者在这次冲击的影响消退后，仍然可能没有那笔必要的资金。后泡沫时代的美国经济依然身体虚弱，过度消费、生产过剩的阴影还蒙在企业部门的心头，美国创纪录的经常性账户赤字当然还没有灰飞烟灭。正因如此，我最乐观的预计只能是：劫后余生的轻松感并不足以把一个贫血的复苏化为一个V型的上扬。

　　复苏会来的，但在那以前，要准备承受更大的痛苦。

　　作者为摩根士丹利公司首席经济学家及世界经济部总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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