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越光：企业传承之道上的三大路口

　　“第二届中国家族财富传承峰会”于9月25日在北京召开。上图为中国文化书院副院长陈越光。(图片来源：新浪财经)

　　新浪财经讯 “第二届中国家族财富传承峰会”于9月25日在北京召开。中国文化书院副院长陈越光出席并演讲。

　　以下为演讲实录：

　　陈越光：大家下午好！天下大事不用问，天下本无事。今天报告的题目是“企业传承之道上的三大路口”。主办方跟我说，与会者大部分是已经走上传承之路和将要走上传承之路的少帅们。先泼点儿冷水，方太的创始人说，第一代企业家传给第二代成功率只有30%，也就是说70%的第一代和第二代的交接棒没有接住。前几年有一个学术团队，对1980—2008年，28年间香港、台湾、新加坡250家上市企业创始人准备退休到完成退休的五年间进行研究发现，这些企业每100元的市值减掉了60元，完成交界以后的五年继续没有起色。所以，你们将要从事的是一个高危事业。你们怎么会成为“高危”人群的呢？

　　讲一个小故事。一个父亲教育上中学的儿子，他对儿子说，儿子，世界上有两种鸟，一种叫聪明的鸟，一种叫笨的鸟。聪明的鸟不管怎么飞都一飞冲天，所以不用着急，笨的鸟必须早点儿飞才能跟得上，儿子你说你是哪一种鸟呢？父亲的意思当然是说，你不是聪明的鸟，所以你得努力，你得早飞，笨鸟先飞。结果儿子说，爸，世界上还有一种鸟，叫无赖的鸟。它自己不飞，下个蛋，叫蛋飞。但是，你们不可能学这个没礼貌的孩子，你们没有资格。因为你们家那个老鸟飞的很高很高，于是我想世界上还有第四种鸟，叫一厢情愿的鸟，他自己飞的高，就相当然认为，他下的蛋也一定飞的高，于是这些蛋进入了“高危”人群的行列。这是命运不可选择的，问题是怎么样直面人生。要直面人生，就值得从传承这个角度，从文化内涵以及可能遇到的边界问题，最后找到核心路径是什么。

　　家族财富传承这个题目附加物太多，附加物多的东西往往就像涨大水一样，涨大水的时候是到处都是路，但是你不知道该怎么走，因为路在水下。所以，我们需要先把水引开一点，引开了水才能看到路，才能看到在传承财富的路上可能有什么岔路，有什么接口。

　　传承这两个字包含了“传”和“承”的两方面。从“承”的角度来说，有点儿像一个人恭敬的用手捧着。今天讲传承，着眼于“承”，怎么传是上一辈的事情，不在我们分析的范围内。

　　关于家族，中国人讲家这个概念，包含了三个概念：一是核心家庭；二是中国的传统大家庭，四世同堂、五世堂，但是经济上不分开；三是经济上各自独立的小家庭，但是总体有一小部分公共财产的大家族。这种大家族的范围可以在五福的范围内。今天讲家族传承，家族着眼于核心家庭。

　　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讲财富传承，财富主要是对人具有价值的东西，包括精神和物质两方面，主要是讲物质财富。物质财富中主要是讲拥有的企业以及创造的财富。如果我们说，老一代把自己创业的资产全部变卖了，成为了一个银行信托基金，相对来说比较简单，把一笔钱交给后代，这个传承方式是另一种方式，但是今天要讲的主要是企业传承。讲企业传承的时候，仅仅看到老子说的这句话，就不够了。莫之能守，仅仅守这个概念是不够的。今天在财富传承中，着眼于企业传承，而不仅仅是离开企业讲财富的传承。

　　关于企业传承，现在有三种比较通行的观点，讲的比较多。

　　1、认为中国的文化不支持企业家族传承，所谓历史上“富不过三代”。

　　2、用大数据来证明企业家族传承是正道。证明家族传承比一般企业会做的更好。

　　3、希望脱离家族传承的概念来实现家族传承。

　　这三种观点都有它有道理的地方，不需要争论对和错，但是这三种典型的观点也各有各不正确的地方，或者说不够的地方。

　　第一种观点忽视了中国社会的基本结构、基本背景，中国社会的基本结构背景是长期性停滞和周期性振荡相结合的动态静止性社会，从2000年以前的秦朝社会结构，到200年以前清朝社会结构在形态上一致，但是这中间每200、300年就有一次社会大动荡，社会大动荡的时候20、30%的人口消亡。大量财富消失，社会进入重新整合期。中国历史上全国性的大统一王朝平均寿命171年，小的朝代算起来平均67年，在这样大一个社会动荡更替，周期性振荡过程中不仅是富不过三代，而且是贵不过三代。中国科技史上有一个世界科技史上的特殊观察点，叫做失传。有一些技能、技术、科学创造、发明都会在动荡中失传，因此不能说中国文化不支持传承，而是在中国历史过程中的社会结构状态对于长周期的传承，不光是企业财富传承受到冲击。

　　第二种观点有道理，但是我们知道现代的经理人制度是后期发生，主要是针对大企业，尤其是上市企业。统计数字是拿一般企业和特殊企业混同来算，如果你看美国、欧洲上市公司的统计数字就不是这样了，我们不能拿释然推动因然。

　　第三种观点说的很好，但是我们讲家族企业的时候，家族这两个字不是功能定语，它是界定性的股权所有制的权属定语。没有家族的家族企业在逻辑上就不存在，把家族是作为一种功能来限定的。这样我们论述这些事情的时候，虽然我点到这些观点，但这不是我们分析的主要问题，只是说可以把这些东西理清。

　　企业传承过程中，不讲能不能，该不该，着眼于承者之道。

　　关于“如何传承”？上网一看就是几千页，大部分都在讲股权怎么配置，团队怎么平衡，交接时间周期怎么安排，这都是技术性的问题。都属于法无定法的范围，不同的行当，不同的企业状态，不同的父子关系，或者说不同的母子关系就有具体的不同的传承方式和企业安排。法无定法，道有其道。从承者之道中间我们今天数一数，一个在传承之路上接了棒，往前走的受承的企业家，他内心的历程是怎么样的？要建立一些什么样的精神入口才说得上成熟两个字？为什么要讲精神的入口？

　　人生永远有两面，一面是外在的，你和外部世界竞争、格斗、共处、相融，这是一面。你可以用各种各样的称号、名号，各种各样的数字来表达一个一个不同的台阶，一次一次不同的进步。但是人生还有另一面，另一面是当你一个人的时候，你自己对自己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对自己的恒定是怎么样的？而这时候，是在一条精神的入口，精神之途是一条羊肠小道，在这里只能只身通过，没有交通工具可以承载，无法结伴而行，结伴而行到了入口的时候也只能一个人过。更不可能有其他的人替代你过。这里只有路和你；这里，只有我过还是没过，它是修行之道。所以，在精神之路上，就是修炼之路。

　　佛陀说，“人啊，有20难，其中有一个难叫做豪贵学道难”。有钱有势的人要成道，要学道，磨难比较多。精神的入口在我看来有三个，简单的数一数这三个入口。

　　第一，德尔菲神庙路口：点亮你的心灯，照亮自己！

　　德尔菲神庙在公元前8世纪的时候非常兴盛，它的主建筑是太阳神庙，所以它以阿波罗太阳神庙为德尔菲神庙的主建筑。这段神庙里有一段著名的(闵文)，上面刻着，人啊，认识你自己！这是西方人的格言，同时道德经上已经提出了“知人者智，自知者明”。最早版本的老子在公元前750年正好是同一个时期，回望历史，差不多3000年前，东西方思想的高峰同时矗立，遥遥相对。虽然他们互相不知道对方的存在，但是贯穿了3000年的时间，他们同时对3000年的文明产生着创投性影响。追忆到3000年以前，3000年的命题放到今天来看，这是所有人都要面对的问题，不是企业传承者才要面对的问题，这个命题放在每个人面前，但是去不去面对，这个路口过不过其实不一定。苏格拉底说“未经思考的生活是不值得过的”。但是不经思考，不求卓越，不要出类拔萃，照样过日子有的是，大部分人在这个路口是在徘徊，甚至躺下了，这也是正常的，因此你在这个路口歇着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如果你要过这个路口，要点亮心灯，照亮自己。你认识自己的什么呢？认识你的不足、缺点，中国人以前往往喜欢这样，或者我们强调说要以人自长比己之短，但是真正照亮自己不是这个意思，主要不是看你的缺点和不足。因为人不是靠在黑暗中挣扎，而是让光明来驱逐黑暗，点亮心灯就是点亮自己的愿景，就是让你的心灯愿景升起，照亮自己就是发现自己的禀赋，认识已有的条件，点亮新等照亮自己一个简单的图示是要找最喜欢、最可行、最擅长的融合部分。每一个人过路口的方式是不一样的，我不知道可以怎么过这个路口，我只能给一个观察点，这个观察点就是你找到最喜欢、最可行、最擅长的重叠的部分。找没找到有两个指标，一个是外观的指标，就是你的成绩；第二个是内觉的指标，就是愉悦中的惊喜，一方面是高兴的，一方面会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地有获得惊喜感，甚至你会觉得我都没想到自己这么聪明，这么有天赋。当你在做一件事情的过程中，你这种感觉屡屡出现，大概就可以说你已经在这个核心点上了。

　　如果你接了班，过了最初的适应期，甚至说一帆风顺的过了一段时间以后，这时候晴空万里中会飘过一片乌云。这片乌云是什么？就是你突然觉得有一种别扭感，你说不清楚这是为什么，突然你会发现是一种距离感觉。你发现你和你的企业之间有一种无法言说的两张皮的感觉，这时候你就来到了第二个路口。

　　第二个路口，佛洛伊德路口：在父业众人出自己

　　佛洛伊德学说有一个著名的“父与子”命题：把父亲和儿子的关系提出了一个对照物，父亲和母亲的关系，父亲是外在的，是你的秩序，是你的目标，因此他和你有距离，在情绪上对你有一种压抑的影响，这种影响是深邃的。未来可能鼓励你，但是在相当时间是压抑你的。后来被解释为叫影响性焦虑。这是心理学的著名命题。这个命题在中国文化中不完全这样解释，中国文化不像西方文化一样认定继承者一定是在被压制中寻求解脱的一条必然之路。

　　论语里面讲孝道，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子夏问孝，子曰，色难。

　　真正难的时候是在父母面前始终和颜悦色，但是孔子讲孝道的时候还讲了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这句话有很多解释和争论。朱熹说，如果父亲是有道的，你终身都不能改他，如果父亲是非道的，何待三年呢？为什么要三年呢？朱熹解释说，三年是为了表达感情。在我看来，朱夫子这个解释恐怕不完全恰题。我的理解是，三年无改父之，主要是两个理由。一是用敬意对待父业，不要从哈佛、耶鲁回来了自己踌躇满志了，我上来就应该大改革了，你至少三年按照父亲的方式走，才能真正的了解他，这是以敬意的方式对待继承。有一个更重要的东西孔子没讲，三年就是在一定的时间里让你在父业中找到自己，认识自己，真正把自己融入中间理解父业。所以，在父业中的认同和融合才是真正的大孝，是中国文化的东西。为什么要认出这个概念？最早出于圣经，三次不认祖。后来有很多人，很多创业者在他们的精神之路上都在找一个东西，在事业中认出自己。我在欧洲考察，这位老先生今年94周岁，他每天在上班，是一个第四世界国际组织的志愿者。我发照片，很多朋友圈的朋友回复说，我也要当志愿者。我说你当不了，为什么？这个组织缘起于法国大革命，当时开会议，当时有人提出，光是一、二、三等级不行，还要请四等级，请流浪者参加会议，结果民主投票全部反对。第四世界还有一些最底层的人，被排斥的人，这个组织专门为这些人服务，他们的志愿者要真正和穷人住在一起，不是星期六下午去半天，他们的口号叫做在“穷人中认出自己”，怎么认出自己？要在当地最低生活标准以下过一段生活。这个做法怎么样另说，我只是讲认出的概念。他们有一部分人很简单，有天主教信仰，对他们来说，如果有一天见到主，主跟你说，我早就见面过你了，我就是你个常常徘徊在你们家胡同口的乞丐，我就是到处找工作，希望养家糊口，但是屡屡失业的无奈的父亲。你一次又一次的站在我的面前，但是你从来没有认出我。对于一个基督教信仰者来说，这样的口号他们是不能接受的，所以他们的口号是在穷人中认出自己，一个人道主义者，也可以在最底层的人生活中认出自己。一个真正热爱人民的政治家，所谓为人民服务的政治家，也必然是要在老百姓中认出自己，如果一个政治家说口口声声说为人民服务，但是和老百姓从来没有同感，没有同觉，没有同命运，那只是政治骗子。一个传承的企业家呢？如果一个传承的企业家不能在企业中认出自己就不可能真正爱企业，爱员工，爱消费者，没有感情就不会有真正的融入，所以他也不可能真正的属于这个企业。这是要讲传承的企业家。创业的路不是这样的，职业经理人更不是这样的，至于为什么，等会儿我用一句话点这个题。

　　你在哪里认出呢？当你在天天面对的市场数据和财务报表里，读得出企业的愿景；在企业的愿景中理解出自己的人生意义和生命的价值，你就可以在父业中认出了自己。大概在这个时候，你就有资格说，我祖辈的血，我父辈的血流到我这一代还没有冷却。

　　过了这个路口，你是不是就可以去面对属于你的光荣与梦想了呢？还没有，还有一个路口。

　　第三个路口：哈姆雷特路口：穿越生死的生命融入志业中，哈姆雷特留给我们一个永恒的命题，生还是死，这是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厉害在哪里？这个问题厉害在你时时面对，但是你时时可以不面对。我们都知道生死相依四个字，恐怕对你们来说，在你们这个年纪生死相依都是从感情上理解的，死活跟着你。生死相依还可以从哲学上理解，生和死相依相连。佛陀曾经问他的弟子，人的生命有多长？那个说几天吧，晚上躺下了，早上不一定起得来。佛陀摇摇头说你没有得到。又问一个，第二个说，一吨饭的工夫，饭时间，吃了上顿，下一顿还有没有资格吃也不知道。佛陀摇摇头说，未知道也。问第三个，第三个说呼吸间，佛陀说，善哉，子知道矣。这段对话在《四十二章经》。

　　这部佛经，佛教史说是最早传入中国的佛教，这个说法佛学界是有争议的。佛陀的这段话过了200年以后，在24世纪存在主义哲学大师们来理解，怎么看呢？人生是什么？海德格尔看来，人生就是面向死亡的存在。人生是面向死亡的存在，但是人生又往往是漠视死亡的存在，不愿意去看透这一点，所以为什么说要穿越生死，为什么说真正做到这样一个传承的企业家，需要过这个路口呢？从哲学上来说，你要真正理解孔子所谓不知生亦知死，就是生死亦如。苏格拉底说，未经思考的生活是不值得过的。思考什么？思考怎么挣钱吗？不。苏格拉底说的未经思考，思考的内容是是生和死，这之间亦如而过。没有生理解不了死，穿越不了死，没有真正懂得生。为什么说企业传承最重要过这关呢？有两个字要理解，就是“志业”。穿越生死以后融入到你的志业中去，志业和职业是什么关系？什么是志业？如果有信仰的人就是被他的主召唤着去做的事情，或者不是一个宗教信仰的人，使你真正懂得被命运召唤做的事，完成被命运做召唤的事情，这样的事情叫做志业。100年来用这两个字做学术论文，写出道理来的最有名的就是马克思韦伯的两篇演讲，一篇做把学住作为一种志业，一篇是把政治作为一种志业。传承的企业家这关和一个创业的企业家过这关不一样，对于创业者来说只要他能够把企业做到足够大，足够长，长到可以传代，不管是不是意识到这个问题，不管是不是去思考过这个问题，去辨别过这个问题，一定会冲过这关。因为如果他的聪明才智、担当没有在这个高度上被熔炼过，就算不了一块成钢，就担当不了一个企业的真正“成熟”。第一代企业家生死一线间大部分都是经历过的，第一代创业者基本上都经过这个考验，即使他意识上不明确，但是在过程中都体验过这道冲关。有的是破余生计，本身就是置死地而求生，有的是个人曾经陷入到绝境，起过生命是不是了结的念头；有的是企业多次绝处逢生。对于这样的创业者来说，当企业处在绝境的时候，人生就是绝境，因为对他们来说生命早就融入在企业中，企业就是他们的生命。这样的时刻可能就是零点几秒，就是一个念头，这种生死对决的念头在一刹那间就像两个快刀手，死亡的念头和生的念头像两个刀手一样，迎面而来，都出刀了，外人看不出谁快谁慢，最后的结果就是看谁还站着。所以一个创业者只要把企业做到足够大，只要把这个企业做到足够长，可以做到传代，一定在精神上过过这关。一个传承者怎么过？我不知道。也许在今天来说，凶险程度和上一代不一样了，但是对一个一个传承者来说，过和没有过这一关，有一个非常明显的标志，就是当一个过了这关的人有一种特殊的心态来理解企业传承。

　　什么样的心态？爱马仕家族第五代传承者，当有人采访他时，问他，你从父母这里继承了这么大一个产业，你自己的感觉是怎么样的？他说，对不起，我要说的是，爱马仕不是我从父母手中继承来的；而是我从子女手中借来的。一个企业家他已经看到了他的企业不仅是流着他祖先的血，而且这个企业将延续着他未来子女的生命；一个企业家当他感觉到在这个企业里面，我在里面第二关就过了，我就在它里面，我就它的一个生命的分子，它就是我的生命的灵魂，第二关就过了，到了这个时候，他感觉到在这样一条传承之链中，所有的企业的艰难困苦都是道也，我都可以承担，因为我永远也不会死，因为企业在子子孙孙中蔓延，这就是老子说的什么叫死而不亡者寿。

　　我只数这三个路口，不知道你们将怎么过，我要说的是30年以内，你们都会一一遇到，有时候可能冲一下没有过，有时候冲过了一下，又轮番出现了，周而复始。不管怎么样，每一次的突破都是一次精神的升华，都是一个新的境界的开始。

　　最后，谢谢各位你们用认真的精神和专注的目光和我互动，给我鼓励。虽然在这条道上，在这样的路口只能一个人孤独的通过，但是在这条道路上我们始终同在。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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