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财经 > 国内财经 > CCTV2《领导者》栏目 > 正文
安妮·罗薇中简介
安妮·罗薇中,法国阿海珐集团首席执行官。1959年出生,毕业于法国高等师范学院和法国国家矿业工程学院。1988年被任命为法国矿业总会副主任;1990年担任法国总统国际经济事务顾问;1997年担任阿尔卡特电讯公司高级常务副总裁;2001年组建法国阿海珐集团并出任首席执行官。
节目文稿
第一部分:日本福岛核危机
小片
【正文】2011年3月12日,日本福岛第一核电站1号机组氢气爆炸。
3月14日,3号机组氢气爆炸。
3月15日,2号、4号反应堆发生爆炸
核危机不断升级,3月18日由4级调至5级。4月12日,升至与前苏联切尔诺贝利事故等同的最高级,7级。
5月17日,日本东京电力公司宣布放弃“水棺”作业。原计划是向反应堆安全壳注水降低反应堆温度,实现“冷停堆”,预计在6至9个月结束核危机。但事与愿违,反应堆安全壳破损,一边注水一边泄漏,水位远低于预想水位,高辐射污水让抢修人员无法正常作业。东京电力公司估算,目前反应堆辐射污水总量超过10万吨,难以排放,被迫启用“循环注水冷却”计划,对辐射污水进行处理后再用于冷却。
其实,日本政府早就意识到这个问题,曾向福岛第一核电站3号机组核燃料的供应商,法国阿海珐集团求援。阿海珐集团是全球最大的核电企业,是全球唯一一家集核燃料采矿、核燃料提炼和销售、核反应堆制造、核废料回收为一体,覆盖核电领域全流程的企业。不但拥有全球最先进的第三代反应堆制造技术,还掌握着全球核废料以及放射性污染物处理的核心技术。3月30日,阿海珐集团首席执行官罗薇中与法国专家赶赴日本东京。
【同期 法国阿海珐集团首席执行官 安妮·罗薇中】(2011年3月31日)很明显,这个危机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正文】5月18日,抢修人员首次进入2号机组反应堆机房,试图检查设备损坏状况,但由于乏燃料池处于沸腾状态,机房内雾气浓重,14分钟后不得不撤离。从3月12日至今,危机似乎丝毫没有减弱。
《纽约时报》报道称,以工业机器人、智能手机和混合动力汽车等高科技产品著称于世的日本,在福岛核危机面前却显得有些低能。
芮成钢专访
芮成钢:安妮,很荣幸能在北京采访您。
罗薇中:很高兴见到你。
芮成钢:过去几个月我们一直在关注日本核事故,大多数人虽然关注,但对核电产业和核技术并不了解,无法分析其来龙去脉。您能否从专业的角度谈一下核事故的根本原因是什么?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是判断的问题?技术的问题?还是责任的问题?
罗薇中:首先,这是一场自然灾难,我们要记住,27000多人失踪或死亡,不幸的是,核反应堆的保护层抵抗海啸的能力不够强,系统抵抗海啸强波的能力不够强。现在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要尽快稳定住福岛核电站的情况,保证其安全性,虽然这些反应堆并非是由阿海珐设计的。我们现在也加入了东京电力的总部,第一步就是建设一个设备来处理受核污染的水。我认为现在来追究问题的根源为时尚早。
芮成钢:日本政府请求您帮助日本解决问题。假设由您总负责事故处理,您是否会采取些不同的措施?比如,您是否会命令关闭所有的核反应堆?
罗薇中:首先,事后采取措施总会比事前要容易。当然我们有些想法,但不一定全面。核岛核事故与先前不同的是,地震、海啸之后,即便像日本这样发达的国家也没有充分应对灾难的能力。我们现在要设想一旦灾难发生,各国如何加强政府系统性的组织能力,无论发生什么,无论是战争、恐怖袭击还是更严重的自然灾害。我们要做好应急准备。发生事故之后,时间是最关键的。同时还要发展第三代核反应堆,我们新一代技术能抵御一切灾难。
第二部分:第三代核电站
小片
1951年12月20日,美国实验增殖堆一号点燃了四盏灯,人类第一次使用核能发电。1954年,苏联建成了装机容量5兆瓦,世界上第一座核电站,标志着第一代核电技术的开始。
上世纪七十年代,能源危机让全球在20年间,建成了四百多座核电机组,它们也被称为第二代核电站,核能一度被认为是解决能源危机的“必然选择”。目前,全球正在商业运行的核电机组大多属于第二代核电站,发电量约占全球发电总量的16%。第二代核电站在发电成本上实现了与火电、水电等传统发电方式的竞争,多年的运行以及不断改进,证明了核电在经济上是可行的,也是安全的。
但在前苏联切尔诺贝利和美国三哩岛事件之后,美国和欧洲分别制定了核电用户要求文件URD和EUR,明确要求新建核电站必须在预防和缓解严重事故上满足一定条件,国际上把这类核电站看作是第三代核电站,安全性要比第二代核电技术高100倍。
上世纪九十年代末,第三代核电技术问世,大致有6种堆型,分别是美国西屋公司的AP1000、法国阿海珐公司的EPR、美国通用电气公司的ABWR、日本三菱公司的APWR和韩国电力工程公司的APR1400。最具有代表性的是美国西屋公司的AP1000与法国阿海珐公司的EPR。
AP1000采用的“非能动”安全系统的技术路线:简单的说,就是它在反应堆上方建有多个千吨级水箱,“大水箱”在紧急情况下不需要外部电源,能自动释放出大量的水,利用重力,自然对流、扩散、蒸发、冷凝等原理,在事故应急时冷却反应堆安全壳和带走堆芯余热。而EPR是在第二代技术的基础上“增加专设安全系统”,堆芯余热排出等系统由二系列增加为四系列,安全电源等支持系统也由二系列增加为四系列。同时。增设了堆芯熔融物捕捉和冷却系统,即使发生事故,也被严格限制在反应堆安全壳内不会发生核外泄。但至今世界上还没有一座第三代核电站正式投入商业运行。
日本福岛核事故就是因为地震、海啸损坏了反应堆冷却系统,致使反应堆堆芯温度过高,核燃料棒融化发生爆炸,造成核泄漏。
芮成钢专访
芮成钢:不管多大的压力,EPR技术都能够抵制?
罗薇中:是的。即便是堆芯熔化,这是最坏的情形了,也可以限制在核电站内部,不会泄漏到空气、大地中去。
芮成钢:您也提到过,一旦有人向核电站投射炸弹。
罗薇中:EPR技术在过去就曾经历过两次飞机失事,都安然无恙。如果有飞机瞄准核反应堆,当然这是非常复杂的,瞄准塔较容易,但如果瞄准地面上的某个点要复杂地多。EPR在设计的时候就能抵御飞机失事,一旦出现战争,也能抵御导弹、炸弹
第三部分:核电站,安全与经济选择谁?
小片
【正文】建一座核电站成本大约是建火电站的两倍,运行费相差无几,但核电站燃料费要比火电低得多。核电站的运行期一般为30—50年,火电是25年,折算到每度电的发电成本,法国、日本、美国等核电大国的核电已普遍低于火电约15~50%。东京电力公司的数据是,石化燃料发电的成本是9.1日元每千瓦小时,核电是6.1日元,可再生能源发电则高达30.5日元。5月9日,日本停止了滨冈核电站的运转。按照他们的测算,如果用火电,一年的燃料费将增加2500亿日元。
到2010年底,全球已经有60多个国家提出了发展核电的计划,甚至包括阿联酋、沙特等这样的富油国家。但有一组数字我们不能回避,那就是日本9.0级地震以及海啸造成的损失大约20万亿日元,而福岛核电站事故造成的损失可能是它的两倍,达到40万亿日元,未来还将有数十万人将被迫因为核污染离开自己曾经的家园。
日本福岛核电站事故的发生,再次延续了前苏联切尔诺贝利和美国三哩岛事件后,全球关于核电是选择安全与还是选择经济的争论。而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斯蒂格利茨,却抛出一个不一样的观点,他认为核电既不安全更不经济。
【同期 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 斯蒂格利茨】(2011年3月22日)首先,我们要明白,核能源还从未商业化,一直是政府在提供暗中补贴,比如以保险的形式承担负债。但是核电站也造成了很多危害。
【同期 记者 芮成钢】:也就是说,从来都未盈利。
【同期 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 斯蒂格利茨】核能源之所以能存在,一直是政府在暗补,而社会则要承担代价,我们现在知道了这个代价到底有多大。
芮成钢专访
芮成钢:我最近采访过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经济学家约瑟夫·斯蒂格利茨,他在经济学和气候变化领域都有研究。他认为,世界上没有哪家核电公司是真正盈利的,都是依靠政府补贴的。是这样吗?
罗薇中:大错特错。核电产业当然利润很大。如果我们看一下完全自由的市场,比如美国,现在核电站简直是摇钱树。可以看一下美国发电的几种方式,最便宜的电来自核电站。也就是说,核电站发电有一定的价格,有利润空间,这是众所周知的。我要对斯蒂格利茨说,对不起,你错了。
核电站是非常简单的,我是说反应堆芯,有一个先期投资,但是以常规方式发电60年之后,成本会大大降低,因为只需要很少的原材料,二三十年后就可以大量发电。即使铀的数量翻倍甚至增至三倍,这并不改变整个电力市场。毫无疑问,核电站仍会是摇钱树,而且它不会排放二氧化碳,这是至关重要的,因为现在全球受到气候变化的威胁,而核电站不会排放碳,这对全球气候是非常重要的。
芮成钢:没有政府大量的补贴?
罗薇中:完全没有补贴。我还不知道哪个国家对核电进行补贴。很多国家对可再生能源进行补贴。阿海珐有两部分,一个是核电,一个是可再生能源,我们很清楚,可再生能源的补贴是很高的。我对此并不感到奇怪,新技术最初的开发是需要政府帮助的,无论是风能还是太阳能技术。我一点也不惊讶。
第四部分:核电站,全球核电战略
小片
【正文】在日本核泄露事故发生后,美国、法国、英国等表示,将正视日本核电事故,加强本国核电站安全的监管。但同时也都表示:不会放弃核能。即使是日本政府,也提出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继续发展核能
【同期 日本首相 菅直人】(2011年5月10日)作为国家能源战略的一部分, 日本政府大力发展核能,政府需要承担责任,在发展核能的同时,我们必须时刻确保安全,使用传统能源有加速全球气候变暖的风险,考虑到这些因素,我们有必要大力发展可再生能源,并同时节约能源。
【正文】德国则明确表示,要尽快弃用核电站,根据德国政府此前的计划,最迟将在2022年,关闭境内的全部核电站。
【同期 德国总理 默克尔】(2011年4月15日)我们正在进行一次大胆的尝试, 现在有很多的政治意愿,要求我们至少勾画出一个框架,使弃用核电站的出路不仅明确,而且还要使德国在不使用核电站时,能够证明可以实现独立的电力供给。
芮成钢专访
芮成钢:日本领土狭小,所以即使在如此重大灾难面前,菅直人首相也表明日本不会放弃核电。但对大国比如德国而言,或许有更多的选择
罗薇中:德国是一个很特殊的国家,对核电有着特殊的情结。这不是在福岛核事故后才有的,很久之前就如此。至于欧洲其它国家,很多都计划发展核电站,比如英国、法国、西班牙、意大利、东欧国家等。像日本、法国等没有石油、煤炭或天然气等资源的国家,该怎么办呢?我认为核电是能源结构的一部分,尤其是对那些资源不足的国家而言。
芮成钢:您刚才提到德国很独特,为什么?
罗薇中:在这个领域德国在欧洲是很独特的。为什么德国和核电关系会是如此呢?很多人都试图去解释。欧洲大陆面积并不大,德国与法国、波兰、斯洛伐克、瑞士等国毗邻,这些国家都有核电站,而德国要放弃核电,这意味着什么呢?它们是否会从邻国购买电力?而这些电是由核电站发出的。一旦发生事故,会有什么影响?不知道。这对德国肯定也有一定影响。这有点虚伪,一方面说,不要在自己的国家建核电站,一方面又从邻国购买电力。这是否会成为一个长期的政策?尚不能确定。
芮成钢:您是否粗略估算过日本核事故对全球核电产业造成的损失?
罗薇中:当然,今年整个核电产业都会受到影响,因为要进行检查等工作,这要花些时间。我就一直认为发展核电需要更高的安全性和透明度。
芮成钢:您是否和同行探讨过,由于福岛核事故,全球核电产业或许会倒退2年?
罗薇中:不会是2年。不是。当然,我们需要去重建公众信心,这是非常重要的。
第五部分:罗薇中其人
小片
2001年,罗薇中组建了阿海珐集团。仅仅一年后,阿海珐公司就实现首次盈利2.4亿欧元。几年间,阿海珐公司就已占有全世界铀矿市场的22%、核燃料生产市场的35%,以及反应堆建设与服务销售总量的20%,而且还拥有近2/3的核再处理与核废料业务,年营业额达近百亿欧元,成为世界首屈一指的核能巨鳄。
2005年到2008年,她连续四年被财富评选的50位最有影响力的女性。
2009年,她被福布斯杂志评选为全球最具影响的女性第九位,给她的定义是引领了一个世界范围的核能复苏。
罗薇中也毫无争议的被人们称之为 “核电女王”。
罗薇中,这位核能领域的“铁娘子”,在中国市场的争夺战中,也曾经失意一时。2006年,中国引进了美国西屋公司的第三代核电站AP1000,这意味着阿海珐在最大的核电市场竞争中,被对手占了先机。
然而罗薇中并没有放弃,因为她深知,这关系到阿海珐集团在未来核能工业格局中的地位,因为在第二代核电站全球份额中,美国西屋公司占据了绝对的领先地位,为了能赢得来自中国的合同,阿海珐提出愿意100%转让EPR技术。2007年11月26日,中法两国签订协议:法国向中国出售两个EPR机组以及配套使用15年的核燃料和一切服务,合同价值80亿欧元。在合同签署后,罗薇中在大庭广众之下给了萨科齐一个深深的吻,这个画面被摄影记者捕捉到,成为一个经典瞬间。
但在2009年,法国企业联盟与韩国企业联盟,在争夺阿联酋核能公司200多亿美元的核电站建设“世纪大单”时,爆冷出局铩羽而归。这也许是她核电生涯最难的时刻。
芮成钢专访
芮成钢:我看过一些数据,2009年,UVE公司和韩国的核电公司签署了一项合约,而不是阿海珐。
罗薇中:不是阿海珐,因为我们的设计不同,有各种不同的设计,有的公司应用第二代技术,我们应用的是“第三代加”技术,我们的投资要比其它公司高15%,但是生产的过程中我们的成本却降低了15%。我们的设计不同,不同的客户有不同的选择。
芮成钢:您一手创办了阿海珐,并发展到今天的成功,似乎阿海珐要进入黄金时期了,贵公司的技术将引领下一代全球核技术,这是否与您个人的事业相呼应呢?
罗薇中:过去十年担任阿海珐首席执行官,我一直非常高兴。十年的时间很短,而核产业是长期的产业,每年都有很多事发生。我热爱这个产业,对它非常了解,我会继续担任首席执行官的。但这同样也取决于法国总统的决定,我的第二任期就要结束了,六月到期。
芮成钢:为什么法国在核电产业会成为全球领袖?
罗薇中:这是个很复杂的问题。法国没有石油,天然气和煤炭资源也稀少。1973年第一次油荒时候,我们达成了共识,决不能依赖其他国家提供能源,必须要更加独立,所以就有了核电的发展。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核电发电量占全国电力供应的比例高达83%。
芮成钢:历任法国总统,从密特朗总统到萨科齐总统,从未改变过对于核电的立场。
罗薇中:是的,从戴高乐将军时期就未变过,一直都是如此。
芮成钢:也是国家核心战略之一。
罗薇中:有机构在法国民众中进行过调查,哪一家公司最能代表法国的国际形象,结果排在第一位的是雷诺公司,阿海珐排第四。阿海珐只有十年的历史,我们是法国的骄傲,这也是一种生产力。
成钢观察
如果不是因为这次日本核泄漏,我相信,我和阿海珐总裁安妮·罗薇中的对话可能不会像现在这样有些沉重。也许,我们还在畅谈在体会核能给人类带来的便利。但残酷的事实就摆在前面:核能到底是造福人类的天使?还是让人类陷入万劫不复的恶魔?
有人说,我们必须放弃核能,因为它随时可能给人类致命一击,就像今天的日本福岛核电站的泄漏恐慌,还有25年前的切尔诺贝利核灾难,让人们至今心有余悸。
也有人说,我们还需要核能,因为它依旧不可替代。这些人的观点同样值得理解,美国有104座核反应堆在运行,核电占全国发电总量的20%左右,法国75%以上的电力也来自核电,同样如果不是正在运行中的143个核反应堆,欧盟的问题就不会只是欧债危机,能源这一经济推动力的短缺会让一切经济复苏乃至发展都成为纸上谈兵。
当然更多的人会说,它既是天使,也是恶魔,或者说,它今天是天使,明天一不留神可能就成了恶魔,人类要做的就是如何让它永远给人以天使的一面。
面对我,安妮说,她领导的阿海珐有足够好的技术来确保核能利用安全,如果日本福岛核电站用了他们的设备,也许就没有今天的灾难一幕。安妮是个商人,她的话里总有无法被忽略的商业利益。当然我们也不否认她所做的一切是为了打造一个坚固的潘多拉盒子,并试图让这个盒子变得更坚固,让盒子里核能恶魔的一面永远也不要出现。
因此,有关天使与恶魔的问题,最正确的答案也许在于,我们到底怎样为核能定位。好在,人们早已明确,核能不是终极能源,它在人类能源的需求中只能扮演着过客角色,一个又一个核灾难让人们更清楚,加速安全、清洁能源的开发和利用,已经迫在眉睫,回避这个事实,也许才是真正的灾难。
我们可以想象的是,等日本核危机影响慢慢散去,人类还会享受核能的便利,因为就连日本人也把核泄漏和地震分开来看:是地震诱发了海啸,冲击了核电站,但海啸本身并不一定就能引起核泄漏,这场事故中,有天灾也有人祸,这个简单的逻辑,也许恰恰验证了电影《天使与恶魔》中那句经典的话,一切的不完美,只是因为人类的瑕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