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剑丽

　　拆迁队和钉子户是一对“天敌”，那么一旦拆迁队长改行做钉子户，将会发生些什么？

　　1月8日，摄氏零下十几度的北京，46岁的陆大任缩着脖子穿过雪后的马路，再次走过位于安定路的鱼堡餐馆。

　　看着即将夷为平地的餐馆，不久前受雇作为“职业钉子户”在这餐馆里坚守的经历，又历历在目。

　　他甚至觉得那时比现在要寒冷得多。那时，他把自己裹得像个球，帽子、围巾、口罩一个不落，也仍然不能对付屋子里像冰窖一样的寒气——在和开发商的拉锯中，餐馆从去年12月初起被断水断电断暖29天，拆和被拆双方一度发生肢体冲突。

　　陆大任和他的雇主就在这样的顽强坚守中熬见了希望。去年12月29日，经过23天的对垒，一份产权方的赔偿担保协议发到他们手里。

　　为期23天的“职业钉子户”生涯暂告一段落，这位曾在山西等地通过拆迁据说挣得了数百万财富的前拆迁队长，很欣慰自己终于帮了“乙方”一回。

　　应聘当“钉子”

　　陆大任的职业钉子户生涯，源于秦荣。1个多月前，当确知餐馆即将被拆迁，而补偿一分钱也没有时，这位鱼堡餐馆28岁的女老板心急如焚。

　　这家餐馆的物业产权属新奥集团，“二房东”东方凯晟公司将其转租给秦荣她们，2008年在签订3年转租协议时，二房东未提及房子将被拆迁，合同也未就拆迁事宜作任何约定。

　　2009年年中，秦荣听到餐馆将被拆迁的消息，但二房东否认，并在8月向秦荣收取了第四季度头一个月的房租。

　　后来秦荣找到新奥集团，对方告知要拆，但表示，在新奥与东方凯晟的租赁合同中，规定了拆迁时租赁经营户需无条件搬离，未规定需进行补偿。

　　从10月底起，二房东开始催促商户搬走，12月初还贴出通知，责令租赁经营户在两天内搬走。

　　在11月份，周围10余家商户都搬走了，只剩下3家在坚守。秦荣的鱼堡是其中之一。

　　这个倾注了她和男友心血的小餐馆，2008年7月刚租下，到2009年8月刚刚收支相抵，并盈利8000元。而之前的装修花了一二十万，第一年房租15万，餐馆日常开销和员工工资又投入了一二十万，为此秦荣还变卖了2004年买的房子。

　　“一旦拆了，先期的投入全都要打水漂。”秦荣告诉自己，不能搬，必须拿到补偿再走。

　　由于她和男友都要上班，无法全身心投入钉子户的“事业”，他们想到了网络。

　　12月初，一篇自称“绝对史上最牛招聘”的帖子轰动各大论坛，对职业钉子户的基本要求是“有相关拆迁经验，大专以上学历，身强力壮且责任感强”。

　　为表诚意，秦荣给出了工资之外2%的拆迁补偿款作为回报。

　　一经贴出，她的手机被打爆，“有几个是真心应聘的，有一些人随便问问”。

　　秦荣约见的第一个应聘对象就是陆大任，对方高壮身型，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梳成髻。为保险起见，她又见了另两个应聘者。

　　见到第三个后，秦荣拍板定了陆大任，“他和别人不一样，另两人都是我问他们有没有信心，而老陆是主动问我有没有信心坚持”。

　　陆大任告诉秦荣：“我做过拆迁队长，相关的法律规定，双方的心理和情绪，我都比较熟悉”。

　　前拆迁队长的战斗史

　　现年46岁的老陆，大学毕业后先进入了太原一家事业单位工作，上世纪90年代初下海，由于认识做房地产的朋友，他接手拆迁买卖的“肥缺儿”。

　　早期拆迁的都是土坯房，老百姓也愿意改善居住，基本没啥阻力。除去机械和人力的几万块钱成本，开发商给的20万元拆迁费预算，一般都会有十几万的节余。

　　2000年后，随着住房市场化改革，拆迁难度迅速加大，千万个“钉子户”站了起来。

　　对付钉子户，如果不舍得花钱给足补偿，就要暗里来些损招：扔死鸡、砸玻璃、堵下水道、断水断电。

　　但是，这些“下三滥”的路数老陆看不上眼，他自创了自己的擦边球技巧：比如在危房附近搞爆破，轰隆一震，把危房震出裂缝，房子也就贬了值，钉子户要价只好降下来。

　　或者在钉子户房屋附近施工，人为制造事故，预制板吊在空中，看钉子户一出门，就哐当一声掉下去，砸塌房屋，称是“意外”。

　　对于死守房子不出门的钉子户，老陆用的是“协同作战”——让开发商找几个本地青年进行“培训”后，在自己指挥下，统一行动：两人一组，一组负责把屋里的人抱出来，其他人冲进屋把家具搬出来。

　　老陆说，这样变幻战术，拆迁干得总体顺利。10多年下来，做拆迁攒下数百万家财。只有一次“失了手”。那次，老陆已经把赔偿价钱谈好了，正要拆，一个中年妇女不知道赔偿已谈妥，突然冲出来，一头撞在推土机尖利的铲刀上。”血流一地，闹出人命，老陆为此赔了6万。

　　受这次事件刺激，加上拆迁工种越来越细，市场竞争越来越激烈，老陆开始远离这个“血泪”行当。2005年，在卖掉最后一台拆迁设备后，他退出了这一行。

　　反拆迁三十六计

　　因为这些经验被秦荣聘任后，陆大任带来了自己的全副行头——被子、皮衣、军大衣、手套，准备打持久战。

　　老陆明白拆迁战争是一场“心理战”，所以他搬到餐馆来的不是准备打架的武器，而是众多的标语。

　　老陆手边也惯常摆着一杆“职业钉子户”的白旗，他甚至请教了附近路过的外国朋友，写上了“Nail”(钉子)字样，中英文对照。

　　还有一面旗帜上书“生得伟大 死得光荣”，老陆会挂在门口，隔日更换。

　　摸准了拆迁队在“天子脚下”不敢轻易胡来的心理，老陆并未在应对可能发生的暴力事件上下大功夫。

　　为此，他向防暴警察学习，为自己武装了“软武器“——塞在军大衣兜里的胡椒面和辣椒粉，以备不时之需。

　　在老陆看来，尽管钉子户在正面冲突上不占优，但是坚持到最后一刻的韧劲绝对必要。所以，当12月22日那天中午，拆迁队来“强拔钉子”时，老陆一直抱拳死守，死死拽住白旗。

　　最后当他体力不支，被四五个黑衣人拖下沙发，又拖出门外时，老陆仍然扯下对方强行贴在门口的封条，守住门口。

　　坚持赢得了时间，这时邻居商家大声喊警察，黑衣人一哄而散。

　　有记者担心黑衣人再来，愿意留下帮助他，擅长揣摩拆迁队心理的老陆摆摆手，“他们丢不起这人，不会有事的，回去吧。”当晚，黑衣人果然未再出现。

　　这类冲突大大小小发生过五次。鉴于事态的严重，秦荣和男友从单位请了假，和陆大任一起，24小时驻守餐厅，晚上没有床，就拼几条长凳睡去。

　　在餐厅被停水停电停热后，坚守需要超强的毅力和耐力。3家坚守的餐馆临时找来的蜂窝煤炉，全被黑衣人砸烂，三九天大家一起冻着。

　　“补偿款2%”的佣金

　　12月24日，平安夜，餐厅一天都很平静。

　　陆大任坚持下去的决心很坚定，经历多次拆迁的他，以自己的经验判断，“一般来说，如果对方真想解决，再坚持三四天，协商就可能见分晓”。

　　坚守的这段时间，屋外有关拆迁的新闻不断。12月上旬，北京大学五位学者就修改《城市房屋拆迁条例》上书全国人大常委会。之后，国务院启动拆迁条例修改的前期调研。12月底，国务院法制办主任曹康泰表示，目前正就《征收条例》草案征求地方意见，法制办倾向于按市场价格补偿。

　　不出老陆所料，12月24日之后的三四天，转机来了。产权方新奥集团告知秦荣，已向法院提交了300万保证金，在保证一定给予补偿的前提下，要求秦荣他们尽快撤出，具体赔偿金额另行协商或由法院判决。

　　12月29日，赔偿担保协议发到秦荣他们手里。秦荣找老陆商量。老陆判断撤退的时机已到。之前，12月22日双方发生肢体冲突当晚，秦荣的男友曾无奈地劝老陆撤走，以保安全，而老陆反过来鼓励小两口一定要顶住，在那个冰冷的冬至夜，两个大男人流下滚烫的泪水。

　　至于最后的赔偿金额，双方还在协商，1月4日法院再次开庭，双方就是否合同违约、赔偿款项等事宜进行了辩论，但并未当庭宣判。

　　现在，老陆已先期领到了坚守23天的第一笔报酬1000元，至于2%的补偿款额，秦荣承诺，待赔偿金额谈定时再按比例支付。

　　“我说我是为了社会和谐，为了替拆迁队长们赎罪才来应聘的，大家不会信，我说为了补偿款来，可能大家就信了。”老陆笑笑。

　　他很可能已经找到下家——在坚守期间，一位着黄色夹克的30余岁外地男子曾慕名来到餐厅，希望结识陆大任，稍后聘请他去做“职业钉子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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