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油税开征了，收费站为何还岿然不动？

　　李旭东 本报记者 王俊秀

　　3月15日，山西壶关县荫林公路东井岭附近，几名司机在休息。一个人的抱怨引来众人附和：“咋回事儿啊，燃油税都收了3个多月了，收费还照样？”

　　“是啊，省里承诺今年要撤销104个收费站，但到底什么时候撤呢？最近新闻说，首批撤站是在2010年前完成，是在2010年1月1日前，还是12月31日前？这中间可差一年呢！”

　　“嗨，别做梦了，哪个收费站会主动撤？一年就能收费几个亿。收一年是一年呗！”

　　人们依法缴纳燃油税后，希望彻底取消税外收费。但现有情况表明，他们的愿望并不现实。近日，记者选取山西作为一个样本进行了调查，发现“天罗地网”的收费站依然如故，被撤的收费站凤毛麟角。

　　“某些既得利益集团肯定要死保一批收费站”

　　去年10月，网上出现一张题为《山西某部收费站组成天罗地网》的帖子，只有一张图片，标注着山西省几个市县的收费站，恰如天罗地网。山西省有关部门辟谣说其“不准确。在全国已属低水平”，然而也没说明“准确”的数字是多少。据记者调查了解，普通公路收费站应接近200个，政府还贷性二级公路收费站157个。

　　作为交通厅“2009年为民办的六件实事”之一，山西省将在今年首批撤掉104个政府还贷性二级公路收费站，但这个方案何时落实，尚没有时间表。截至记者写稿时，该省无任何一个二级公路收费站收到撤销通知。记者于3月15日、16日沿208国道、长晋二级路、陵修商品路、汾屯公路一路采访的结果是：不但原有二级公路收费站照常收费，在2008年已经收费期满的收费站，也在无许可证的情况下继续收费。

　　据交通部信息，至2007年底，我国有公路总里程358.4万公里，其中，收费公路总里程达20.4万公里，其中，二级收费公路里程占到全部收费公路的60%。分步撤销二级收费公路收费站，应可使一半多的现有收费公路免费开放。

　　在站点撤销的范围和进程上，政府采取了“渐进”的策略，“视各省财力”，“分步撤销”“政府还贷性二级公路收费站”，每个定语都让收费站撤站数量削减一部分。

　　许多司机对收费站撤站充满疑虑。他们认为“某些既得利益集团肯定要死保一批收费站”，从而最终使国家的承诺缩水，行车人负担增加。

　　“二级收费站全部撤销可能需要16年”

　　收费公路归口管理部门是省交通厅财务处。山西省交通厅财务处处长郭全英接受记者采访时介绍，撤销收费站涉及人员安置和债务处理两大工作，债务处理的前提是对站点历年收支进行全面审计。它的工作量非常大，目前还没有定下由谁家去做，什么时候开始。

　　记者了解到，撤站的主要阻力来自于财政补贴问题。按照有关政策，省内收费站每撤一站，国家财政解决一半(中部省份标准)债务，地方财政解决一半。但国家的资金很有限：从2009年开始，财政部每年从燃油税收入中拨给交通运输部260亿元用于撤站补贴。而这260个亿中，除偿还贷款，还要用于人员安置和原收费公路养护；使用范围上，还要分派给全国所有需要撤站的省，给每个省分多少，也要按“收费二级路占全国总数比例”、“收费余额占全国总数比”和地区差异等三项计算的权数来决定。这就出现一个问题：全国各省如果一年内撤站总数太多，260亿就不够发派。

　　郭全英告诉记者，仅日前由山西全省还贷性二级路收费站向交通厅自报的尚欠贷款总余额，就已达321亿。以这个数字推算，山西撤站需补160多亿元的话，按二三十个省市分派，山西要拿到这个数额，大概需16年。

　　除去国家财政补贴，接下来也是问题重重。比如，地方财政出的50%是由省财政出，还是省市县财政共同出？或者由当初主导设站的部门也来分担一部分？至今没有确定。

　　此外，国家补贴的前提，是交通部要对每个拟撤的二级公路收费站从建站以来的财务收支状况进行全面审计。这个工程的工作量浩大，郭全英处长根据2005年进行的那一次审计推测，现场审计至少需要3个月时间，全部审计完成应该要半年左右。

　　根据相关法规，设站由省政府批准，撤站决定也要由省政府作出。郭全英介绍，目前由交通厅财务处和人事处根据各收费站自报上来的人员和贷款余额拿了个方案，由人事处报到了省政府；政府还需要对这些数据审计核实，然后再下到发改、财政等部门拿出善后办法，才能撤掉一个站。

　　还有多少收费站在无证收费？

　　经坊收费站是个例外，在今年年初被民意“呼”倒了。

　　经坊收费站于2000年设立，2006年收费到期后，省政府又以晋政函2006第72号文件批准其进行下一轮收费，这一次批的期限是2006年5月到2008年12月。如果没有燃油税改革引起的民众维权意识觉醒，这个收费站将以“未还清贷款”的行业内统一原因，被再次审批延期。

　　2009年1月1日，经坊收费站继续设杆收费。第二天，收费站站长郭志刚还在外地，就接到站上收费员打来的一个电话，说有一个司机专门停车查看了立在路边的收费批准文件后，称收费站前天已经收费到期，要立即停止。如果还要收，“拿出收费许可证来”。郭志刚接到电话，告诉收费员：“许可证咱们确实还没有换发下来。他不交就不要交了，先让他过吧。”

　　但“很可能”就是这个司机，并没有免费过卡后就此罢休，当天就把电话打给了“长治市市委书记和市长热钱”。第二天，长治市领导责成市物价局调查此事。长治市物价局人员和省物价局交换了意见，省物价局证实新的收费许可证确实未办下来。1月5日，长治市物价局正式向收费站发来一份《关于长陵商品公路收费站应暂停收取通行费的函》，宣告收费停止。来函中，附着一张“市委书记市长公开电话办理卡”。

　　郭志刚赶紧安排停止收费的善后工作，收费员放假，贵重设备拆卸保存，2009年1月8日零点零时，经坊收费站正式“暂停收费”。

　　不过经坊的例子并不具有普遍性。2008年已经到期而仍在收费的，仅记者所知，就有长子发鸠山、沁源交口、王和等一批收费站。这些站点都在去年就交了“延期收费”申请，但由于几个偶然原因没有批下来。

　　2008年10月网上出现“天罗地网”图，考虑到“影响不好”，有关部门暂停了审批延期工作；等到年底，又有“燃油税”实施和国家的收费站撤站承诺，延期审批一事再次搁置，导致一批站点在2009年“无证收费”。

　　记者探访了汾屯(汾阳－屯留)公路上交口和王和两个收费站，1996年设站收费，已经到期过一次，这一次2008年12月31日又到期，系再一次申请延期。延期未批复，从1月1日至记者采访，已无证收费两个半月。站长冯某直言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没有证不该收费，没有停收通知又不能停，他依然在等着：撤销，或者续证。

　　现在，尴尬等待的不仅是冯站长。与他相似的，还有很多。如果出现像经坊那样的公民维权情形，他们不知该如何应付。

　　收费还贷已成“真实的谎言”

　　普通公路收费站收到规定期限后，就应该撤站停收——记者采访到的群众都是这么认为的。但这是一个天真的想法。

　　山西省交通厅财务处郭处长告诉记者，政府还贷公路，只要贷款未还清，就都会批准其延期收费，直至法规规定的最高期限：20年。山西省现有普通公路收费站三四百个，“除了清徐有一个收费站是提前还清贷款申请撤站外，至今没有一家在批准期限内归还贷款而主动申请撤站。”郭全英处长告诉记者。

　　据记者调查，山西现有政府还贷性收费站90%以上都在延期收费，有的甚至延了四五次。据介绍，一般来说，只要没有特别严重影响和不可抗因素，这些收费站会依照惯例一直延期下去，直到累计达20年。2006年8月，山西省曾一次性批准40个收费站收费延期。延期的理由，统一是“贷款尚未还清”。

　　为什么贷款总是不能按时还清？

　　有一个典型的例子。小店区的刘家堡汾河大桥收费站，修建时贷款726万元，设站收费6年，至2004年审计时共收1317万元，不过只归还银行贷款30万元，“还贷率”为2.3%。

　　“收费还贷已成‘真实的谎言’！”有业内人士如是说。当还贷比率降低、其他开支增大、贷款本利越滚越巨时，收费就以“还贷”名义无限制延长。

　　“能做成收费路，绝不修免费的”

　　其实，“贷款没还清”是各方乐见其成的。

　　记者查阅数十个普通公路收费站的批准收费文件，发现这些公路的资金来源有一共性：都有部分财政投资，而同时又都有一部分或多或少的银行贷款或者其他渠道借款。即使在同一个地市，同一年修的路，修路者也总会将财政投资分到两三处，同时再借贷两三份借款，将这几条公路都做成收费公路。

　　记者曾询问，为什么不选择把财力集中到哪怕是一条公路上，搞个免费路？行内的一位人士笑言：既然有可能做成收费路，就一定要搞成收费路，绝不免费！这是对银行、收费站和公路主管部门都有利的事，当然会这么做。

　　一银行职员向记者透露，对收费公路特别是高速公路融资，一直是各商业银行争抢的一块“香饽饽”。因为公路在本质上的公共属性，不论经营成什么样，终会由公共财政兜底，不存在风险。而且银行事实上并不希望收费公路按期还完贷款。“还完了，到哪再找这样年年稳产高额利息的优质客户呢？银行总要靠放贷款挣钱的，他还完了，我们还得费死了劲再找下一个呢！”这位职员说。

　　设站收费可以解决公路管理部门的许多问题：如资金、人员。这样，一部分道路尽管勉强、不合规定甚至违法，也都被做成了收费公路。

　　山西省交通征费稽查局下属大运二级路落里湾、下王庄、阳曲、夏门、禹都等一批收费站，1993年设站时，大运路已建成7年，并无当时的“修路贷款”。国家有关部门查到此事时，省有关部门解释为：大运路早前修建时用了国债，也可视作贷款。此后再无人深究。

　　朔州市区至平鲁路段，2004年由二级路收建成一级路，只有40.3公里，除去市区道路，仅有不到30公里，也设铺上收费站收费。值得注意的是，按照2004年11月1日起施行的《收费公路管理条例》规定，一级公路连续里程50公里以上方可收费。

　　离石市区大交一级路，仅21.43公里，也设盛地收费站收费。至今，21公里中又有7公里改建为市区道路，仅剩了十多公里。

　　公路收费流向了哪里

　　那么，大量的公路收费究竟流向了哪里？除了人尽皆知的“收费养人”之外，记者了解到，还有两个去向：一是被挪用作其他公路项目建设资金，搞“循环抵押”；二是形成了以各公路分局下属“公路开发公司”为主的各种公司资产。

　　记者在搜集资料以及实地采访中注意到，现在，在每条收费公路背后，许多都有一个“某某某公路开发有限公司”。进一步调查发现，此类公司的领导班底，一般都出自公路系统和地方交通局的原有工作人员或曾经工作人员，公司性质官商难辨。“开发经营”一条公路之后，这个公司即雇佣人员、租赁或兴建办公楼，甚至兴建公寓宿舍，形成一大笔资产。这笔资产的来源，都和公路收费有关。据记者调查，山西省现有1万多名公路收费人员，数十个“公路开发公司”，他们是直接由“收费公路”生产出的重要副产品。

　　收费站被任意延期的另一个常见原因是交通主管部门的“市场化运作修路资金”。作为一件“抵押品”，收费公路和收费站可以随时被某些部门卖掉或抵押，换来资金修另一条路，然后，再在新建的路上设站收费……这个循环为我们造出一条又一条的收费路，而行路人永远是一切新旧债务的承担者。

　　1989年，汾河平阳大桥建成收费。到1998年，9年累计收费4449万元，还本付息971万元，还欠银行贷款本金170万元。即使按照这种“收五还一”的还贷速度，平阳桥也快要还清贷款、还桥于民了。然而，就在这时，临汾市交通主管部门为了给霍侯一级路筹资，将平阳大桥再设20年的收费权，连同赵克路的经营权倒手卖给晋港合资的临洪道桥公司，换得临洪道桥“帮助”其引进外资2.9亿元。接着，作为霍侯路的一部分，临汾市交通局又向国家开发银行贷款7000万元，修建汾河马务桥，并于1999年建成后设站收费，和霍州、甘亭、襄汾、侯马4个收费站一起，收费归还霍侯路贷款。2001年，上述5站又收归省征费局，转换国家开发银行贷款50亿元，用于修大运高速路。

　　再如太原南出口的许西收费站。1993年底，为归还建路时借的6300万元银贷款，省政府批准设立许西收费站，期限为“暂定两年”。1997年5月，许西收费站收费已超过“暂定两年”，收费额早已超过贷款额度，而此时，为替太旧路引资，许西收费站被卖给香港路劲公司，重新设定的收费期限为23年。

　　2004年，太旧高速进行了“资产转换”，筹得20亿元用于大运高速公路建设。2006年，太旧路又获准“延期收费”至2015年底。

　　根据5年前的一份审计结果，至少在2003年以前，山西省就有11条公路(涉及18个收费站)擅自向商家出让收费权，违规转变成了经营性收费公路。转卖之后的公路，对过往车辆最长可收费2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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